萧玳和梅若卿关在诏狱，已经关了近十天。
自从被那指挥使吕华用毒药逼迫，松口招认，萧玳就知道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不过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苦捱罢了。
三尺见方的牢房，沉重的镣铐锁着衣衫褴褛的男子。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瘦削的面容令梅清竹微微一惊。
萧玳瘦了好些，长条麻布衣衫挂在身上，破破烂烂，却半点不显脏污，反而越衬得他难以捉摸，竟比素日还深沉百倍。
倒像他前世坐在龙椅上，断人生死的模样。
见到她来，他声音平缓，似乎并不太意外：“你来了？”
不像瞧见死对头，倒像见到阔别半生的老友。
梅清竹不理会他，只侧头请吕指挥使避让。
萧玳就这么看着她。待吕华退下，他牵了牵嘴角：“让我猜猜，你今日前来，这样悠哉悠哉，还遣开吕华，莫非，是萧珩得救了？”
梅清竹略略扬唇，并不回答，神情却表明了一切。
萧玳眉头一挑：“那个贱种活了过来，你这是要来处决本殿了？”
“你想对本殿做什么？炮烙？车裂？凌迟？”
梅清竹轻笑一声：“还不算太笨。”
萧玳哈哈大笑开来，仿佛听见什么极有趣的笑话。
笑着笑着，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紧盯着她，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弧度，影影绰绰，如荒野里忽明忽暗的夜灯。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做了皇帝，你是我的贵妃。”
梅清竹眉梢一动。
“这个梦，你也做过，是不是？”
他抚弄自己手上的镣铐，双眼却像钢钉盯住她。
“我本想将你和你二姐一同娶来，谁知萧煦那个老货偏心眼，只将你赐给我，却将你二姐赐给那个贱种。”
“不过，我到底还是让你占了侧妃之位，也给了你侧妃体面。我登基后，你纵然毫无价值，我也还是赐了你一个妃位。”
“可惜啊，你虽在我身边侍奉十年，却从来也学不会敬畏我，我也只好亲口下令将你赐死。”
梅清竹眯眼看着他，微微冷笑起来：“四皇子口中的敬畏，便是人人跪在你脚下为奴为婢，任你打杀践踏，我自然是学不会的。”
他似是无奈地轻扯嘴角。
“梅清竹，你该知道，我和他不一样。”
不是每个人的父母，都肯为自己苦心筹谋。
萧珩被父母抱在膝上时，他在养母宫中战战兢兢挣扎求存。萧珩想要的，有父皇有母妃替他去谋划，可他呢？
他却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抢！
梅清竹仿佛看穿他思绪，嘴角含了丝讥诮：“萧玳，这世上不止你一人沉沦不幸。”
“你身体康健能走能跳时，他卧病在床，活在随时毒发死亡的恐惧中。你子凭母贵，在宫中骄横无忌时，他必须向你们跪地哀求，才能救自己的母亲！”
“你只看到自己受尽苦楚，你可知你母妃得势的漫长年月里，他又受着怎样的磋磨？他受过的苦从不比你少，可他却成了顶天立地的人！”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萧玳怒吼一声，抡起拳头砸在铁栏上：“他再苦再累，也始终有父母在身后为他兜底，”
“而我再如何风光荣耀，身后都没有一个人，我不能说错一句，走错一步！”
“我岂能像他一样，我如何能做到像他一样！”
“哈，这世上不止你一人孤军奋战，我在侯府十五年，又何尝有过任何人？”
梅清竹向前一步，昂头半分不错地逼视他：“你总说他有父皇母妃，可你的母妃又何尝不疼爱你，父皇又何尝不关怀你？”
“哪怕你母妃和养母害他终身带毒，父皇也没有因此放弃你，是你自己一次次伤了父皇的心！”
“你说你少时无依无靠，可登上帝位后，你又做了什么？你再苦再累也是天潢贵胄，衣食无忧，这世上比你苦难的人比比皆是，他们为何不作恶伤人？”
“你受苦，你受罪，这就是你伤害她人的理由吗？你要我同情你，谁来同情我，同情被你毁掉一生的我？！”
“萧玳，你的磨难，你的痛苦，不是你伤我辱我的理由，你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人因为你痛苦而原谅你！你的恶毒，你的卑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君，你登上皇位，简直是天下人的不幸！你以为我为何从不敬畏你？我瞧不起你，从来就没瞧起过！”
“梅清竹！”萧玳双目喷火：“我便有一千一万个不是，我对你也是仁至义尽的！”
“你身份那样卑贱，我还是封你为妃，你没有半点价值，还曾与那贱种私相授受，我也肯予你盛宠，予你荣华，甚至你对我越发冷漠，我却晋你为贵妃！”
“你险些刺死我，我不过将你打入冷宫，直到你第三次绞碎我的赏赐，才将你赐死！”
“你这样恨我，你可知道我对你...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违抗我，忤逆我，我又岂会赐你死！”
“我纵有千万个不是，别人都能说，就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