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吗？”胖局长终于清醒了，紧张地问道。
“等你回去领事先生会亲自告诉你。”马丁不做停留，立即调转马头当先往回疾驰。胖局长见状，再不敢耽搁，立即脚下用力一磕，胯下的坐骑马上快步奔跑起来。
重新回到领事约翰的办公室，胖局长连门也顾不上敲，直接推门而入，不解地大声问道，“领事先生，出了什么事儿了吗？”不过离开这么一会儿工夫，胖局长实在难以理解，能有什么事情，让一向绅士派头十足的领事会变得这么手忙脚乱。
只见领事约翰的脸色苍白，明显因为愤怒而焦躁不安，在办公桌前宽大的波斯地毯上来回踱步。一见胖局长回来，立刻警惕地捏了一下拳头。胖局长注意到，领事的拳头里正捏着一封被揉皱的信函。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领事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胖局长急不可耐地催促着。
领事仍然不说话，看了一眼胖局长，迟疑一下，大步走到壁炉边，将手中捏皱的信函扔进了火堆，一阵明亮的火焰跃动着舞蹈着，信函瞬间化为灰烬。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策略改变了。”领事艰难地开口说道，时不时地必须停顿一下清清嗓子。
“为什么？怎么变？”胖局长从未看到领事约翰如此被动过，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
领事似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冷淡的眼光扫过胖局长，看向窗户外面萧索的冬景。
“你不要问了，”领事果断地摆摆手，“发生在九夫人公馆的事情，对外就说是马桶帮的人因为利益之争，私自发动袭击。威胁租界公民的人身安全，所有参与的人统统抓起来！特别是马桶帮的首领——那个叫艳娘的女人！你立即回去把这件事情办好，记住，要滴水不漏！”
胖局长心里一惊，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壁炉中的那封被烧成了灰烬的信函，知道那封信函里隐藏着巨变的秘密，却再也没有机会透露信息了。
“既然您这样说，那好吧，我这就去把事情安排一下，领事先生！”胖局长镇定地说道。“可是，我还需要向您请示一下，之前我们讨论商定的。关于打压九夫人的计划，是不是就此罢手？”
这便是胖局长的生存之道，他看上去体胖臃肿、笨拙粗暴，可是在他表面的恭顺之下隐藏着一颗胆大妄为的叛逆之心，不时地说着许多试探的话语。为自己暗藏的另外一个掘金系统寻找机会，就像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时地“嘶嘶地”突出鲜红的蛇信子。
领事听了胖局长的提问愣了一下，虽然刚刚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可他似乎并没来得及通盘考虑过。
“九夫人……”领事几乎咬牙切齿地念叨着这个名字，“以后对付她的行动必须十分小心谨慎。绝不能被她察觉。”
领事是被迫改变主意的！至此，胖局长已经完全看明白了。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不可一世的领事尽管气急败坏，却不得不改变决定呢？再次告辞出来的胖局长端坐在马上，这会儿瞌睡早就被赶跑了，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这件蹊跷的事情。除了姜涛，不可能再有别的原因！
胖局长下了定论。路上经过西医院，急匆匆地进去探望了一下受伤的警员。确认那名英国人没事。不顾外科大夫威廉的抗议，胖局长悍然下令，将所有来免费看病的马桶帮人犯一律拘禁在病房里，一等稍微可以走动，便押到警察局去关起来。
没想到从杜峰嘴里又听到了艳娘的死讯，胖局长看似生气地转身离去，其实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天助我也，这个艳娘死得太是时候了！”胖局长高兴得简直要笑出声来。受到姜涛的威胁，本来以为需要在艳娘那边费些功夫，或哄或威慑，总得花些手段；而领事约翰那边就很有些头疼了，九夫人那边能跟领事说得上话的人太多了，以胖局长的手段无法一手遮天！
可是，短短半天时间，突然所有事情都颠倒了过来：原本是艳娘要算计九夫人，现在变成了艳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还把小命儿给丢了，就连在英租界一手遮天的领事先生也改变了态度！本来胖局长焦虑不已，现在这不所有的费心事儿都给解决了吗？
胖局长一时之间有点儿懵：折腾这么一大圈，这不又回到原点了吗？却折损了艳娘，还连带警察局的几个警员……
胖局长马不停蹄地奔回租界警察局，一进办公室就大叫，“昨夜租界北边的谋杀案现场是哪个探长去的？立即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一个瘦削的身影立即闪进了胖局长的办公室，“局长大人，昨夜在靠近杨浦码头那边一个新式公馆里，出了一件谋杀案，是今天一早报的案，我带队出的警。”
胖局长硕大的身躯往靠背椅里一塞，终于舒舒服服地了，两道乱眉虬结成一团，重重地杠在眼睛上方，两眼透露出浓重的疲倦之意。
“唐，是你啊！”胖局长沉重地抬了抬眼皮，从办公桌上捡起烟斗，“说说看，什么情况？”
“死者名叫叫艳娘，绰号‘马桶皇后’，是青帮帮主杜峰的姘头，她死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一刀刺中心脏毙命。死者浑身赤裸，据仆人交代，昨夜有男人留宿，应该是青帮的人，但不是帮主杜峰。昨夜院子里两条狼狗被人毒死了，没人听见动静儿。目前正在全力追查昨夜留宿的那个男人。”唐探长三言两语就将现场勘查的情况交代清楚了。
昨夜胖局长亲自带队去馨园的后门企图偷袭，带的人都是自己的亲信，这个唐探长并不在里面，是以今天一早艳娘那边报案的时候，他正好空闲，便带队出警了。
“这个男人的名字查到了吗？”胖局长砸吧着烟嘴儿，吐出一口烟圈儿。
唐探长略微一迟疑，立即回答道，“应该是刘阿毛，仆人也不敢确定。”
“刘阿毛？”胖局长沉吟了一下，这个人是青帮的打手头目，是租界警察局的常客，每次进来以后，很快就会有人捏着一张银票来赎他，是一块探长们都喜欢的“肥肉”，大家都认识。
“这个案子跟马桶帮袭击馨园的案子合并成一个案子，由我本人亲自负责，你把手头上的资料移交过来，就不用管了！”胖局长突然说道。
唐探长吃了一惊，讷讷地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看看胖局长的脸色，立即识趣地闭嘴了。只简单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的。”
胖局长也点点头，挥手示意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唐探长一出门，胖局长立刻狠狠地猛吸了几口烟斗，再没有闲情逸致吞吐烟圈儿，从鼻孔里猛地喷出几股烟柱，胖局长的脸瞬间就被重重烟雾包裹了起来。
想起杜峰那张总是义愤填膺的脸，胖局长开心地咧了咧嘴：艳娘这个女人，胖局长可以说是最了解的：心如蛇蝎、手段歹毒！名义上是杜峰的姘头，哄着杜峰花大手笔买下那套大公馆给她，又将马桶帮交给她负责。可是暗地里可没少费心思给杜峰戴绿帽子！
就算是胖局长本人，也跟艳娘有一腿！否则昨夜的冒险行动，胖局长就不会唆使领事约翰参与进去了。
这个风骚的女人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但是，会是谁杀死了艳娘呢？会不会是杜峰知道自己被带了绿帽子，他派人杀了艳娘？那么刘阿毛呢？不对！以杜峰手下人的本事，可做不了这么悄无声息、滴水不漏的事情！除了姜涛，没有别人能做得了！
胖局长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个女人的模样——九夫人，这个女人太过深藏不露，以至于这次吃了大亏！租界里有钱的商人多了去了，虽说这个九夫人号称上海滩首富，可毕竟是个商人而已，又是个女人，她哪儿来那么大本事呢？不要说耍得自己这个警察局长团团转，就连领事都成为她手里捏着的棋子儿！
胖局长后脊梁骨上突然冒出一丝冷汗：如果姜涛要像干掉艳娘那样除掉自己，会有几分胜算？
想起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自己因为受伤而退役，家乡没有任何牵挂，便留在了这块异国的大陆。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当时还是位上校的领事约翰，后来他转任英租界领事，自己才当上了这个租界警察局的局长。想想这些年也倒还过得风光，趁机搜刮了不少浮财！
胖局长想起新到上海开了一间分行的汇丰银行的保险柜里，自己那满满一箱的金银珠宝、名人字画、古董古玩，禁不住眉开眼笑！
舒服地伸展了身体，将双腿高高翘起搭在办公桌上，胖局长打算先小睡片刻，晚上再到跑马厅去找找乐子。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管它呢！天塌下来，有高人扛着，还轮不到自己操心！何必冲在前头，白白地给别人做了马前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