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时，唐家没有这么多规矩。唐初自小也是散养着长大。唐初的两位大哥是唐绍元的左膀右臂，两人各司其职，后宅安乐平静。生意规模尚可，面粉厂、纺织厂等运营良好。
唐初不敢再造次，云城毕竟不比南京。她还是听话，差了两个小厮开着车远远跟着。
说起来唐家的仆人护院，多少都是有些武力在身上，都是梁伯一手调教出来的。也包括青禾，不留情面过招的话，唐初还真不是青禾的对手。
只是唐初的外表自有江南一派的婉约秀丽，不相识的人，只会觉得她柔弱无力。
唐初背着相机，换上轻便的衣裙，跟着青禾去到闹市区。
清末以来，法国修缮的铁路离日益趋近于云城，也因此，在云城内单独开辟了一块儿商埠区域。自此，外国资本迅速涌入云城，先后开办了不少洋行。
唐初带着青禾进入了这片繁华嘈杂的区域，青禾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唐初还笑话她太过谨慎。
这片区域里，什么都有，五金、日用品、棉纱、布匹、杂货等等等等。
唐初觉得新鲜，这片区域的繁华程度，超出她的想象。
青禾就没有她这份闲情逸致，更多的是面对陌生环境的担忧，更何况还是如此混杂的场面。
“小姐，想来老太太不喜欢这些，咱们不要在这逗留吧？”
“怕什么，后边有人跟着。我没猜错的话，你身上藏着两把枪吧。梁伯出门前给你时，我都看到了。”
“这里有的，南京也有，你在这里逛什么呀？”
“南京跟云城哪能一样，好青禾，好容易出趟远门，你就让我多看看多转转吧。”
唐初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最吸引她的，还是一家餐馆门口的斗殴事件。唐初拉着青禾挤到人前，站定后，原来是店家在驱赶一个穷人。
那人衣衫褴褛，说话声音也小，听着话语像是读书人。不知几天没有进食，被打时毫不还手，只是饭店门口讨要些吃食，小声地再讨要着。
唐初听的认真，细细听下来，才知他也不为自己，为自己生病卧床在家的老娘。
唐初动容，把手包里的钱塞到青禾手里，给青禾使了眼色。
青禾领会，走上前，把人扶起来。又把身上的钱都给了他。
“快去买些吃的吧，多的钱给老人家请个郎中看看。出门太急，带的不多，先应急吧。”
唐初认为的不多，在这个乞讨人的眼里，就是天价。吃饭，看病的钱都有了。
那人对着主仆二人磕头感谢，唐初只说了一句，“快回吧，给老人看病要紧。”
说完，也没再继续逗留，青禾护着她，离开拥挤的人群。那人的道谢声，还在身后，耳边还有人在嘲笑他，遇见了好人。
人群消散，角落里出现了一位身穿制服的人，带着笑轻哂了一声。
两个人身上的钱都给了那人，眼下身无分文，只能打道回府。
青禾很开心，唐初意犹未尽。有些沮丧，也有不满。
车子在身后跟着，距离适中。青禾刚准备招手让他们上前来，唐初只留下一句抓小偷就从青禾身边消失不见。急的青禾顾不上许多，赶紧去追。
唐初穿着高跟鞋，优势不明显，好在青禾跑的够快，只追了一条街，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小偷控制住。
两个小厮随后赶来，把唐初护在身后。接着就看见青禾几招制服了小偷，两人吓得目瞪口呆。
这是云城的唐家人，对唐初和青禾不熟悉，两人心想着，青禾有这么好的功夫，还让他们保护什么。
“你俩回车上吧，这里没事了。”
这下，又变成了远远跟着。
两人带着小偷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碰到失主。
是个胖胖的法国人，一路追赶到此，累的气喘吁吁，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用蹩脚的中文向二人表示了感谢，随即，唐初让他检查一下有没有丢失个人物品。
“我叫巴利，非常感谢，这是我的名片。”
说完，巴利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在这附近经营着一家药品商行，经营各种西药。
“巴利先生，既然没丢什么物品，就让这孩子走吧。”
巴利还想着把他送到警局，正准备抗议。青禾轻轻推了一下那个孩子，也很机灵，转眼就跑没影了。
“还是不用报警了吧，就是个小孩子。”
既然无事发生，那个小偷也让青禾不留神放掉了。乱世生存不易，倒也不必刻意为难。
巴利点头，又向她二位表示感谢后，才离开。
“小姐，你包里还有钱吗？逛了这么半天，我都有些饿了。”
听到这话，唐初也笑了，还真的从手包的隔层里翻出来两张纸币，只够四碗馄饨。
青禾走到车边，说了两句就往回走。
凌飞只见跟了一上午的两个小厮把车停在路边，一起吃了碗馄饨。
等待的档，唐初还是找好角度，拍下了这街角的烟火气，回去带给祖母，让她看看自己的故乡。
凌飞也尾随她一路，看她们主仆二人乐善好施，助人为乐，完全不同于这市井的冷漠麻木。倾囊相助陌生人，又委屈巴巴地找出来零钱，只够吃碗馄饨。
捉到小偷，又被偷偷放掉。
看到她身上背着的相机，凌飞心里俨然萌生出了另外的想法。
“不知唐小姐，可否愿意帮在下一个小忙？”
凌飞不打招呼前来，突然坐在她对面，受到惊吓的她被滚烫的馄饨烫了舌尖，又震惊他猜到自己姓唐。邻座的小厮迅即起身，被唐初一个手势制止了。
可是青禾，俨然已经进入到防守模式。
“什么忙？”舌尖还烫着，吐字不太清楚。
“去帮我航校的同学拍些照片。”他语气戏谑，眼神却不同。
“凌同学怎么就认为我会答应呢？我和你，只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去吗？”
凌飞的眼神和语气里，全是志在必得。他赌她的家国情怀，赌她的意兴阑珊。
“去。”
青禾制止不及，唐初还是答应了。
这也印证了凌飞的猜测，她会替一面之缘的航校学生支付米线的钱，会对陌生人慷慨解囊，会乐于助人追小偷，又深知民间疾苦，放他一条生路。
所以，凌飞笃定，她会答应自己的要求，哪怕这是很无理的要求。
耐心等她吃完，看着她吩咐跟着的小厮。
“你俩先回吧，把车留给我。告诉梁伯我去了航校，不用等我晚饭。”
“她伸手摘下一个发卡，把这个交给梁伯。然后原话转告即可，梁伯不会怪你们。”看着为难的两个小厮，唐初又加了句话。
唐初开车，凌飞在旁边指路，青禾在后排，一直扣着扳机。
车子很快出城，往郊外走去。
“昨晚是在那附近学习理论知识，今天上午驾机实练，在郊外。”
“凌先生不用解释，我理解。”唐初的语气还是平静地没有波澜，车子越开越远，越走越偏。
“叫我凌飞就好。”
“那也不必唐小姐了，唤我隋唐即可。”
约莫行驶了四十分钟，终于到了。
云城航校几个大字，倒也庄严。
在大门口，唐初踩了刹车，“能开进去吗？”
“你们在车里稍等，我去打个电话。”
唐初在车上看着凌飞进了门口的电话亭，电话亭的窗口很小，只留给唐初一个上半身的背影，青禾在后面说她太容易相信别人。
“无碍，回去的路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就好。”
横杆竖起，这是放行的意思。等着凌飞坐好，唐初才径直开了进去。
“隋唐，你不怕？”
“怕什么？如果一个国家，连航校的学生都是虎豹豺狼，明目张胆的劫持良家百姓，让人惧怕难安，那这个国家才真的无可救药。”
凌飞有些震惊，唐初话语细软，脊梁却挺拔，遇事不乱，分析时事一针见血。
她带给他太多意外，还有惊喜。
车子稳稳地停在空旷的场地上，头顶上空是飞机呼啸的声音，很动听。
起飞，降落。
唐初感受着这里的青春热血，就连扬起的灰尘都是大义凛然的味道。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片广袤的土地，太需要这样的大义凛然的战士保卫疆土，至死不退。他们青春正义，从不言败。不屈从，不谄媚。为的是身后四万万同胞，撑起的是这个民族的脊梁，疏通着这个国家不断流动的血脉。
可是，他们也是父母的孩子，女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他们还很年轻，年轻到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们的身后，也有亲人盼望归家，妻子等待团圆，孩子等待父亲的教导。
他们，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