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贞何尝听不出，曹百户话中的威胁。
他的意思摆明了告诉你，小子，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好好当个哑巴。
不过李弘贞还是装作半知半懂的问：“还请曹百户赐教？”
看他态度良好，曹百户也不介意提点一下他。
于是背着手，漫步走在田埂上，一副好为人师的说：
“在咱们这个卫所当差，其实不需要有多大的能耐，你只要记住恪守本份，忠贞不二即可。”
李弘贞抱拳道：“卑职明白，遵守这里的规矩，对上头付诸忠心。”
他说得相当诚恳，这让曹百户放下了些许戒备。
“有些话，我现在不便和你明说，等你在这里待久了你就懂了。”
“不过我还是愿意再提点你一二，在这个卫所你所看到的，那都是咱们上头治军有方的成果。不管是好是坏，你都得接受，明白吗？”
这话让李弘贞三观震碎。
整个卫所贪污腐化、军纪涣散、士兵战斗力拉垮。
这都能说成治军有方，脸呢？
即使李弘贞犯恶心，可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妥协。
“卑职明白。”
曹百户满意点点头：“很好，昨日初见你之时，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知道如何审时度势，我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两人结束谈话之后，眼看也到饭点时间了。
可是还没等李弘贞开口下令解散，五个小旗兵倒是先一哄而散，各自跑回军营开饭。
这种完全无视的态度，摆明了在挑战李弘贞的权威。
与此同时。
曹百户已经回到卫所衙门，向他的上级汇报了李弘贞的情况。
等他讲述完毕，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站了起来，走至窗前眺望远处。
“在本将眼中看来，此人应当是抱着建功立业的目的前来投军，这种人如果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于我们而言...就是潜在的隐患。”
说完，转过身环视在场众人，眼神示意他们也发表意见。
于是就有一个文吏打扮的人说道：
“吴千户所言极是，属下已经调查过他的底细。”
“据说此人和现任忠州知县秦葵是隔墙邻居，去年又阴差阳错娶了秦葵的女儿。”
“那秦葵为人，向来公正无私、嫉恶如仇。”
“假若他的女婿和他一副德性，对于咱们而言确实是个祸患。”
另一个文吏也说道：“而且那小子家里很有钱，这种人定然看不上咱们这点军饷。”
“假如...”
说到这，他神色凝重起来：
“假如他想取而代之，完全可以将咱们的把柄交给秦葵，届时吾等危矣。”
话落，紧张而又凝重的气氛蔓延开来。
个别人已经自我脑补罪证曝光、被押入囚车、菜市口处斩的场景。
被称作吴千户的男人，这时安抚众人说：
“诸位大可不必如此忌惮他。”
“在我看来，此人为人处事颇为机敏，与秦葵那种耿直之人大相径庭。”
“而且此人武艺高超，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如果他无心干涉我等之事，能拉拢过来为我所用，也是不错。”
文吏试探性地问：“吴千户的意思是...”
吴千户沉吟半晌，接着说道：“我看不如这样吧，没有本将同意，他也不能轻易离开卫所，也就保证咱们的事不会暴露。”
“曹百户，让你手下的兵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若是时机恰当，你可对他进行拉拢。”
“只要让这小子上了咱们的船，那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当天晚上。
李弘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本以为军营是个刷经验升级的好去处，没想到却进了藏污纳垢的窝点。
他把曹百户今天对自己说的话，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得出两条比较可行的路：
第一，对卫所高层吃空饷的行为视而不见，也别想着把自己手下的兵练成一支强军，就做条躺平的咸鱼，这样大家相安无事，上级放心，下级也满意。
第二，登上卫所高层的贼船，大家一起吃空饷。只有同流合污，高层才会把他当自己人，才会给自己授权。如此一来，那手下五十个兵才会心甘情愿听自己的号令。这样也能完成秦良玉对自己的期待，打造一支骁勇善战的强军。
那有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必然是有的，那就是收集卫所高层的罪证，让秦葵写封举报信直达顺天府。
届时卫所高层统统下狱，自己还很有可能因检举有功，接管卫所。
但这样做不仅会让李弘贞的路更难走，还会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
他不能保证下一个卫所没有存在吃空饷的现象。
如果因为眼里容不下沙子，每到一个地方，就要把整个军营一锅端，那大明所有的军队都会把他当成公敌。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个社会就是一片大海，因为海纳百川，所以才鱼龙混杂。
一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李弘贞在军营的生活过得枯燥无味。
按照例行任务，每天不是带着士兵去巡逻，要么在军营里站岗放哨、要么去军营外面屯田。
有时候会跟其他营房换班，去矿场监督“野人”干活。
手底下的士兵还是那个死样子，表面上认同李弘贞是领头，心里面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李弘贞也因此从刚来投军时的干劲满满，到现在的心灰意冷。
反正这些士兵就是来混日子的，自己又何必按“解放军”的标准去要求他们呢？
这天，曹百户以军务为由，把李弘贞叫到值房谈话。
“叔白呀，军营里的日子过得还习惯吗？”
“多谢曹大哥挂心，卑职自从军以来，每日吃得香，睡得好，也没有人每日监督我练功。日子过得如此清闲自在，还让我长胖了数斤。”
听了这话，曹百户一时语塞。
你小子是来度假的吧？
“我这次叫你来，实则有趟押运的差事，要交给你去做？”
“还请细说？”
“下个月底，咱们营里要派两个营，协同马家军一起押运一批煤炭前往川南。”
“这批煤炭会用来和当地的蛮夷交换几百个野人。”
“然后你们还要把这几百个野人，安全押解回来，这趟差事才算大功告成。”
“届时我会给你记一功。”
李弘贞低头想了想。
要和马家一起执行任务，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来此投军的目的，就是为了马家的煤矿。
这次任务要是能跟马家搭上线，也不用再看卫所高层的脸色。
不过，在李弘贞看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曹百户突然给自己下派任务，或许另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