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翎吸了口冷气，勉强挤出笑脸，仰起脸看身后人。
这人没有戴面具，也没有穿斗篷。面若敷粉，唇如涂朱，鼻梁高挺，剑眉入鬓，压着一双星目，寻常人打扮里透出一股贵气。
他的长相关翎应该是第一次见，可眼眉间有几分熟悉。
似乎与关翎见过的某人有些像。
“无妨。”
他轻轻一笑，露出酒窝，退后几步让出了道儿。
关翎赶快绕过他，走向街对侧的店铺。
街对面是家卖铜镜的小铺子。
关翎借着镜子里的倒影看那人在卖小首饰的摊子前饶有兴趣又站了许久。
戴面具青年在巷子里时穿着遮蔽全身的宽大斗篷，关翎没瞧清楚他的身材。
论高矮，两人差不多。
她不能确定他们俩是同一人——假如是唆使手下杀死柳成与幸娘的幕后主使，入夜后跑来逛街，他未免兴致太好了些。
摊子上除了那只贝壳琴，多是些女人的首饰。
青年看了一会儿，往街另一头去了。
关翎假装游览沿途的摊子，跟上了他。
他一路往前，过了城南的客栈，没有进去，又穿越了两条街，在几处卖竹器与灯笼的摊子前稍作逗留，往左一拐，进了条巷子。
关翎快步跟上前。
那条小巷黑灯瞎火，看不见一点儿光亮。
她站在巷子口探了几眼，正犹豫要不要往里走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兄台，找在下何事？”
青年笑盈盈站在她后面。
关翎吓得往后一缩。
“这位公子说什么笑话，小生何时找过你？”
她一反应过来，立即否认。
“是吗？”
青年挑了挑眉头。
“兄台总在离在下不远的地方，在下当兄台有事找我。”
“公子看错了，小生只是……”
她又朝黑漆漆的巷子望了一眼。
“在找茅房。”
边说，她边捂住了肚子。
“不怕公子笑话。小生突然内急，找不到可以如厕的地方。实在受不住了，打算寻一僻静地解决。”
“哦……”
青年点了点头，也往巷子里看了一眼。
“那是条死路，可惜委实暗了些。要不要在下陪兄台进去？”
“你陪我去做什么？”
关翎惊慌地缩了缩脖子。
青年指了指旁边卖灯笼的铺子。
“我提盏灯，免得兄台绊倒啊。兄台万一刚解完手，不小心摔个狗吃屎……不太合适吧？”
“那你也不能提灯看着啊？兄台……难不成喜好龙阳？”
青年斜眼想了想。
“在下过去并无龙阳之喜，不过人生漫长，谁晓得往后如何？”
关翎干笑几下遮掩尴尬。
“公子说笑了。腌臜事怎好劳烦公子千金贵体？我自己想法儿就成。”
“我与兄台一见如故，举手之劳而已。”
青年说着话，手里折扇搭上了关翎肩膀。
关翎霎时脖颈一凉，好似他放上自己肩头的是一把明光雪亮的大刀。
青年见她额头沁出冷汗，脸色煞白，笑了。
“兄台可是忍不住了？我们快点进去吧。”
边说边用扇柄推了推她的肩膀。
“不麻烦你了，有我们照顾她。”
一个熟悉的声音由黑暗里响起。
小巷里走出一个人。
伊萨走到翎儿身侧，握住青年的扇子，把它推了回去。
“我们家的小公子不听劝，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家里老爷夫人担心得紧。有劳公子爷费心，我们得带她回去见老爷。”
沉舟打青年的后侧走了过来。
不远几步卖烤包子的摊位前，靳月夔不时打量他们几眼。
青年用余光看到了他，以及街另一头几名打扮成普通家丁的官兵。
他微笑着收回了手。
“兄台朋友众多，今日不便与你多聊，希望日后有缘再见。”
他拱了拱手，抽身而去。
他一离开，伊萨立即抓住翎儿的手腕，把她住处方向拖。
“直接回去不合适。”
关翎担心有人跟踪，不停环顾四周。
“没有杂七杂八的气息，你不用担心。”
伊萨压着火，语气冰冷。
“纵使有，那些人也不足为惧。”
“这难说。”
关翎没工夫在街上与他详说燕子吊坠儿，只能先从他掌心抽出手。
“出都出来了，我不想那么快回去。”
一回去，窗子外正对不夜坊，比站在大街上更闹心。
“大晚上在外面万一遇到歹人怎么办？”
伊萨压低了声音，不过仍听得出火药味儿。
路过他们的三两行人侧过了头。
“我又不是唐僧，何至于人人想吃我的肉？”
关翎不甘示弱，叉起腰回瞪他。
“天天只能待在屋子里，跟坐牢有什么差别？”
“公子不想找茅厕了？”
沉舟由后方追上了他们。
“不找了。”
关翎看出他这回向着伊萨。
“我在家喝了一肚子气，放个屁就完了。”
“你怎么……”
她措辞不雅，不像个姑娘家该说的话，伊萨皱起了眉。
“我怎么了？我这人就粗俗，就不自量力，论身材比不上甄小姐，论口碑比不上十一娘，论乖巧比不上秀娘。”
“我没这么说过。”
伊萨看她憋得脸通红，伸手去抓她手腕。她连退三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嘴上不这么说，心里不是这么想？与其哪日由你嘴里听到这些话，不如我自己先说出来。”
她原打算心平气和地说理，偏偏脑海里闪过炼丹洞里那一幕。
她想逃避的是什么？
不过是害怕伊萨与纪归鸿一样，表面待她恭敬，暗藏满腹不屑。
她不敢也不想再信任任何人了。
关翎眼圈发烫。
她飞快转回身，吸了口气止住眼泪。
“琥珂的夜市虽不及京城，也有别有趣味。既然出了门，不如一起逛逛吧。”
沉舟按了按伊萨的肩膀。
伊萨环顾四周。
发觉翎儿溜出客栈后，他们四处寻找，追到城南。
伊萨尚未来得及看一眼街道的风景。
整条街为了大晚上做生意，处处张灯结彩。明明不是节日，偏有几分节日的意味。
现在春夏交界，不像春夜寒凉，又不似夏日酷热。
和风徐徐，花香四溢，徜徉于长街灯河间，有一番别处见不到的风情。
“既来之，且安之。”
他追上了翎儿。
“我们在街上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