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前后脚挂断电话,奚望一脸闲适,眼角眉梢还渗出一丢丢将小人成功反压的得意,齐妙却满心焦急。
没办法,只要事关认识的人,她往往都比较容易往心里去。
她一边急忙取过包整理,一边向奚望概括总结她这边的事。
齐妙已经想起,她手绘底稿里的女孩儿是小蝶,那个无赖表弟张宇才刚娶过门儿、还没捂热乎就给送去国外务工的小媳妇儿。
当天在tiffany店里发生的小插曲对齐妙影响不小,她那时候刚跟徐凯复合不几天、还没完全稳定,自卑、惶然、踟蹰不前……她被多种消极的、逃避的情绪驱使,加上又是在阳城老家-那个严重影响她磁场的悲观之地,导致她冷不丁在外碰上烦人又掉价的表弟,第一反应就是耻于将自己不堪的原生家庭暴露在徐凯面前,一整个阵脚大乱。
是徐凯的良好教养和阳光体贴,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他的好,不仅能衬托出表弟那样的无赖有多渣,还能紧急敲打齐妙端正心态-不要去纠结家庭背景这种改变不了的客观因素,她是个独立的个体,有完全自由的主观意识。
起初跟张宇两口子吃饭,齐妙是有点受到表弟威胁的成分在里面的,表弟讹徐凯这位有钱姐夫,在当时的齐妙看来,就是为了在媳妇儿面前显摆、虚荣心作祟。
可在与小蝶进一步接触后,齐妙很快顺其自然,当张宇是透明的,只希望单纯憨直的小蝶在面对『出国务工』一事时、能有个清晰明朗的前程,此后饭局便进行得很和谐。
徐凯懂她的与人为善,只想保留这件事干净温暖的元素,喜欢看她安静画画的样子,后就以她画小蝶的素描图为底稿、使用AI工具编程绘制出更多画面,钩织成齐妙的一则日记小故事,如今,又被大数据比对抓取。
齐妙不敢相信、也不希望顶着姚苇杭AI脸的蝴蝶纹身女主播是小蝶,若是真的,那岂不是印证了徐凯当初对小蝶的评判——
小蝶决定前往新加坡当服装主播时,就明知对方公司贴牌卖假货,但是为了赚快钱、顺便开眼界,还是决定只身前往,或许真非善类,只是表面单纯。
‘可……她眼神真这么差么?看人这么不准嘛?’齐妙不愿承认。
有没有可能小蝶根本就是被张宇忽悠着送出国的……换句话说是被新婚丈夫卖出国的,结果到了境外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却逃不掉了,才被迫在网赌平台工作。
那她当初跟小蝶说了那么多‘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出去看看不留遗憾’……之类的鼓励、劝说的话,岂不是变相被张宇那个人渣利用成了帮他‘卖老婆’的伥鬼?!
齐妙没法平心静气,都没脱工作服,对奚望说着话、直接披上棉衣拎上包,就要去公安局,语气浸满懊恼:“……天呐我都不敢想象,我那天跟小蝶见面的时候,听她说是要去新加坡的,这怎么最后去了菲律宾啊!还干上诈骗了?嘿呷那天吃那么长时间饭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加她个微信啊~!”
即便是警方不交代齐妙-现阶段人证物证必须保密,齐妙也不想搭理那个无赖表弟。
奚望因着在医院陪姚苇杭住院那几天,迎来送往见过不少负责网诈案特案组的公职人员,尤其跟那个第一时间与她接触过的女警樊云燕,也是不止一次打交道了,左右没事,她主动提出要陪齐妙一块儿去——
“我陪你,正好我们公司有哥们儿在那,我去了沟通方便……”
奚望跟着是对的,因为齐妙到了局里,正好是女刑警樊云燕负责接待,省去了寒暄破冰的环节,有效缓解了齐妙的焦虑。
另外,警方诚邀齐妙去辨认的直播截取视频、照片等画面,好多都非常露骨,就齐妙这种内敛的性子,有男性在旁边一起看特别不好意思,刚看一张照片就小脸爆红。
奚望一秒察觉出她的不自在,直接将那哥们儿赶出接待中心。
异性都出去了,接待室只剩她们三个女生。
根据证据显现日期得知,该女主播前期出镜时穿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旗袍、廉价小礼服之类,按时间推断,她的确是刚上岗不久,如果这种客服工作需要培训,那她差不多就是在小蝶出国后十天左右开始进行在线诈骗的。
不知是不是由于她业绩不好、又不会讲英文,越到后来的画面显示,她穿着越暴露,虽不至于露点,但那丰满的事业线,若是换做正规平台,一定要被打码才能过审。
电子物证差不多都看完,三个人也简要互通了信息。
樊云燕向齐妙提问:“齐小姐,您看除了脸,您还能通过颈部以下其他特征辨别出这位嫌疑人的身份么?是否与您AI软件里的素描图是同一个人?”
这些视频和照片都开了很大的美颜滤镜,齐妙看着那个蝴蝶纹身犯嘀咕,是很像,但她不敢确定:“我画的是我表弟媳,就见过两次,实在不算太熟,您看有没有可能请她家里人过来看看?或者让她家里人与她联系试试?说不定她人就在新加坡。
据我了解,我那位弟媳虽然有个弟弟,但我们家那边绝大多数家庭都没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她这出国工作也有一阵儿了,就算我那个表弟不是好人,她父母应该不至于不跟她联系。”
樊云燕冷静告知:“您说的确实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但这个案子涉及面很广,虽然这个网赌平台是独立的,但几个网诈中心大概率是由多股势力互相牵制或扶持,倘若我们将整个境外黑恶势力视作一个整体的大型毒瘤,那截止目前,这位蝴蝶纹身嫌疑人是我们唯一锁定的、有可能扒出更多线索的自然人,不管她是被迫违法诈骗、还是主观参与这项客服工作,我们都必须紧跟这条线,不能打草惊蛇,因此,还是希望您能再提供多一些线索,我们先暗中调查,待掌握更多证据,如果仍然没有群众报案指向该嫌疑人疑似失踪人口,那到时候再权衡是否直接联系她的家人。
眼下,我们必须要避免让更多人了解案情,更要避免影响扩散……”
樊云燕语气平和地又举例说明了几个由于走漏风声,像蝴蝶女这类的疑似受害人-便很快彻底在平台上消失的真实案例。
原本,这些疑似滞留海外的‘客服’,家人发微信还能与之进行只言片语沟通,通常会被受害人告知工作忙、忙完就回家之类,他们中的很多家里人还会收到一定金额的劳务所得转账。
结果当家人得知他\/她在国外真正做的什么营生后、情绪往往都会非常激动,便以各种程度在微信和电话里暴露出警方掌握的重要线索,直接导致整条证据链断裂,相关案件负责团队此前的所有努力全部被冲塌。
而受害人在国内这边的家人、一经获悉其疑似被扣留在海外,很多都沉不住气,有闹腾的,有直接崩溃倒下的,还有的见破案遥遥无期,还以身犯险顺着蛇头的牵线搭桥去到那边妄图营救的,结果人没救回来、反把自己搭里边的等等等等……
总之就是警方办案,必须考虑周密,很多事,知道的人越少、越有利于案情推进。
随着沟通,齐妙越发认识到事情严重,如果蝴蝶女真是小蝶,即便是不知情被骗到海外,那以她目前诈骗的金额也已经够判了,既是受害人也是嫌疑人,这点毋庸置疑。
奚望也是一阵唏嘘,她连连摇头:“不管这姑娘是主动还是被动,我觉得这类平台上很多主播都是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而且她们出国务工的最初想法就是源于贪念,就是想赚快钱甚至一夜暴富,单从这一点来看,这网诈案波及面这么广,坑了这么多平民百姓,可以说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樊云燕点头认同:“所以齐小姐,如果您不能通过这些信息判断嫌疑人身份,那麻烦您再想想有没有别的线索,比如发色、指甲或者说话声音,她们直播和开在线赌局时都装了AI变声器,我们技术部门的同事已经在努力恢复了,等出来了麻烦您再配合着过来辨认一下……”
在古代,有一种为了维护宗法伦理、家族制度和体现亲孝之贤的制度——亲亲得相首匿。
意思是亲属、尤其是父母子女若是有罪,知情人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不作证则不论罪,反之要跟着获刑。
现代社会早已将这一愚昧的认知废止,可不能亲亲相隐,知道亲属犯了法哪怕只是有嫌疑,却不配合公检法、不如实汇报,那就是包庇。
纵使齐妙不愿相信小蝶会是那种贪财到无视法律法规的女孩儿,宁愿相信她是被张宇诓骗,但小蝶在线诈骗已然构成犯罪事实,面对国徽,齐妙不敢包庇隐瞒,努力稳住七上八下的心情,调集脑细胞上线,苦思冥想,终于——
“我想起来了!”
在女刑警的引导下,齐妙猛然想起一个细节——
那条tiffany笑脸项链,由徐凯买单、她主动送给小蝶的项链。
她迅速倾身点击鼠标连续切换着看了几张照片,发现蝴蝶女脖子上空空如也,再往前翻看至她刚上线时的截屏,同样,脖颈上除了锁骨上的蝴蝶纹身,空无一物。
到这儿,齐妙打心眼儿里生出的高兴、充分体现出她有多么不希望蝴蝶女就是小蝶。
从挂断曜奇哥们儿的电话后,齐妙至此才总算松了半口气。
她露出笑容,向女刑警一五一十说明了有关项链的情况,“……其实我都不知道她全名是什么,他们两个十一假期结婚的时候我工作忙没回老家,我跟表弟一家也只是表面过得去……”
齐妙已经主观排除了小蝶是诈骗犯的嫌疑,她条理清晰地说了说自己了解的-张宇两口子的情况,如实回答了樊云燕的所有问询,将自己知晓的关于张宇和小蝶的一切信息罗列给警方,诸如他们住的小区、张宇的工作单位等,但她没主动提张宇裸聊欠钱的事,她懒得说,怕脏了口,这种事警方只要想查,还不是轻而易举。
最后,齐妙把知道的都交代了,樊云燕在记录整理卷宗时一直很镇定,没流露出丝毫喜怒和偏颇,只在收尾时麻烦齐妙提供一下tiffany项链的发票扫描件,和张宇的手机号。
齐妙是中庸派,与自己无关的事儿本能明哲保身,自然不会去多嘴问警察要发票拿来干嘛,无条件信任各种制服,当即答应下来。
尽完公民义务,她就主动起身要走。
奚望则表示还有些她这边案子的事要咨询,左右俩人不同路,就此话别。
齐妙走后,奚望向樊云燕打听了一下彭嘉靓现在啥情况,她很客气,但没绕弯子:“樊警官,有人找上我,希望能私下和解,放过彭嘉靓。”
樊云燕淡定问:“那你怎么想?”
奚望:“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彭嘉靓能保证改过自新,不再危害社会,我可以不予追究,毕竟我受伤不重,都构不成轻微伤,如果她真有精神疾病,那就有病治病。”
樊云燕:“那你觉得,除了医院,还有什么地方能替人治病?哪里的思想教育能保证让一个危害公共安全的成年人改过自新?”
奚望蹙眉未答,心里清楚,想点头表明态度,脖子却有点僵。
樊云燕极浅地笑了笑,并没自问自答,只起身告知奚望这个案子已经移交检察院了,但我方想要的结果始终不明朗。
其中一项证据缺失,是彭嘉靓是经人介绍、才被安排去到活动现场演出的,因为彭嘉靓一直装疯卖傻,始终不肯说究竟是谁安排她去的,那会在那样的场合与奚望碰上,是否巧合,有待查证。
即便是警方已经通过她的开房记录-查出她与那个在夜店搭讪奚望的阳城男子有瓜葛,但俩人的聊天记录并未体现任何密谋行为,没法将搭讪男定性为主谋或帮凶。
而筹划这一切的真正元凶,其实才是正义一方的真正敌与,彭嘉靓只是被利用的小虾米,能将人精神操控致使她袭击奚望,这背后人之险恶居心和作恶手段均是不容忽视。
走廊里,樊云燕送奚望离开公安局,思路清晰,唾地成文:“奚望,你现在身份特殊,立场绝不能偏倚,正如你所说,彭嘉靓持杀伤性武器袭击你性质虽然恶劣,但并未对你造成严重伤害,按常规流程、的确判不了刑。
如果作为群众,这类小型冲突选择私了和解不可谓是明智之举。
可你作为警属,即便是社会事件、与你无关,看问题也不能只看表面。
比如,我为什么会问齐小姐要发票,这属于私人物品、她完全有权不向警方提供,那她交出来、会不会对她造成不利?后续会不会有更多麻烦?
换做是你,在涉及案件调查与侦破的问题上,绝不能轻易相信除秦队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对方是公职人员。
当然,我无需向你们保证什么,作为成年人,齐小姐是否选择配合警方破案,自有她的判断,而你在面对类似事件时,却不能再以普通群众身份自居。
奚望,很多话秦队可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不妨自己多想想。
彭嘉靓的案子很小,别说是在地方上,就是在燕城,按常理也完全可以小事化了,但很多事情,我们警方不能去做,太多人,我们都不能去威胁,那就捏住一只小虾米、让他们自乱阵脚,互相咬出对方尾巴上藏着的那撮毛。
人嘛,不过是能直立行走的哺乳动物,只有被逼急了,为了自保,才能激发出本性,亮出獠牙。
而你在面对这些哺乳动物时,最简单的自保方式就是装傻。”
樊云燕一路说着隐喻极深的点拨,送奚望到了大厅,话说到这,已是她能给奚望这位新晋警嫂的、最大限度的提示和警醒了。
她收敛锋芒,轻快与之道别:“行了,你这么聪明,相信不用我说,也知道如何回应那些人,实在不把握可以问问秦队。”
奚望唇畔溢出苦笑,脑门儿上黑黢黢的,云里雾里喟叹:“呼~、行、樊警官,我知道怎么做了,不过我问不着秦乾,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呢。”
樊云燕并不意外,缉毒、排爆、扫黑,这几个队伍里的兄弟行动向来严格保密,冲锋时与系统内和外界均须断开联系。
她没再说什么,只微笑着抬手拍了拍奚望的手臂,称兄道弟般,送给她一个宽慰而饱含祝福的眼神,十分看好这位比她还高、身子骨飒俐的年轻警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