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
宋山山闻言一脸错愕。
自从宋长则教会她识字后，她为了了解这个世界找了不少书来看，正史、野史和地方志各类都有，甚至后来还从梁姝与那里偷看过几本禁书。
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近几十年里有记录过哪里产生过疫情啊？
“我知道的，因为我曾经历过。”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刘郎中抚了一把花白的长须，神情怅然。
“我记得，那年也是连续下了近两个月的大雨，河水上涨，城里城外都被淹了，路也冲毁了，房子也塌了不少，那时淹死的、砸死的都不知道有几百。”
“啊？那官府也不管吗？”
荆芥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直愣愣地开口询问。
“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刘郎中摇头：“四下里都是湍急的水流，涨得比人都还高，城里的人都出不去，粮食和救援的人也进不来。”
“后来呢？”宋山山和荆芥齐声发问。
“细的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段时间乌云密布，连日暴雨，叫人分不清日夜，好不容易熬到了雨停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雨停了，各处的救援工作得以展开，本是一件好事，可坏就坏在雨停之后的第二日开始，便是晴空万里的艳阳天。
“好容易水退了，可那街上泡了一个多月的尸首经过烈日这么一晒，当下就开始迅速腐坏，没几日就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发热、腹泻、起疹子。”
沧桑的嗓音娓娓述说着，为旁边的两位少年打开了一幅苍生涂炭的画卷。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只是晴雨天交替、身体一时不适应引起的伤寒发热，哪曾想这病不仅来得凶猛，而且极易传人，但凡与尸体或是得病的人接触过，不出几日便会出现相同的症状。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都成了惊弓之鸟，害怕自己也染上这病，都各自躲在屋子里。”
宋山山却想到了另一点:“不是说水退了？怎么？官府竟还没管吗？”
要说起先因为困于洪水之中，一时没有办法派人出来，尚且还在情理之中。
可既然水都已经退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官府还无动于衷的话，那就说不过去了。
“一开始是管的，水刚退去时，我们那县令就开始带人来清扫街面，慰问百姓，还在衙门口施了几天粥。
后来有人开始发热，他还找了不少大夫郎中前来救治；甚至于那些房子被冲塌了无家可归的人，县令还特意令衙役们去将部分大牢清扫干净，空出来给他们居住。”
宋山山听到这里，愈发感到疑惑。
如此听起来，这位县令还是挺称职的啊。
“可是……”刘郎中的话锋一转，“因为那病极易过人，衙役们往来接触了许多人，不小心也被染上了几个，没能熬过去，死了。”
“县令亲眼目睹了那些人的死状，估计是怕了，当天夜里就卷了府里的细软，带着妻妾孩子跑了。”
刘郎中一直没有松开过的眉头又紧了几分，叹了口气道:“那时的我还没荆芥大呢，看到突然间死了这么多人，心里十分害怕，县令一跑，那些衙役们更是不管不顾，对我们避之不及，没染上病的，也都各自跑了。”
宋山山和荆芥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理解。
对于那位县令的做法，宋山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本朝有律法，古代地方官员如果需要离开管辖地区，?无论是因紧急情况还是其他原因，?都需要向上级和同僚请示或协调。?
官员私自离开任地的后果是严重的，?可能会面临降职、?革职甚至刑事处分。?
已经出了这么大乱子，若是他有胆气坐镇衙堂，禀告上官、上书朝廷、求助邻县邻州，将尸体处理干净，把染了病的人第一时间隔离，哪怕结果在不尽人意，顶多也是被斥责贬谪。
说句难听的，哪怕他一不小心因此染病殉职，为着他做出的这些，身后哀荣也定不会少。
可他偏偏逃了。
这下可别说他难保自身了，估计还会因此祸连家人。
若是疫情因为他的逃任没有及时遏止，而是继续扩大殃及邻县边地，那妥妥的，九族没跑了。
小雨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三人一时沉默下来，各怀心思。
“那后来呢？怎么样了？”
良久，荆芥才止不住好奇，举起手弱弱地开口问道。
“后来，等上面的人知道消息，打通了路进来时，城里已经横尸遍野。”
“还能跑的，都逃了，跑不了的也只能躺着等死，谁也顾不上谁，俨然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即便官府的人到来之后的第一时间内就采取了隔断措施，也派了无数大夫前来诊治，可沾染的人还是在不断地增多。”
“而先前逃出去的人，许多是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染上了病，又去投奔了亲戚，以至于得病的人扩散到了邻县。”
“这病说来也怪，极为罕见，派遣过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就连宫里出来的太医都没有办法攻克。”
“为了使这病不继续扩散，官府下了死命令直接封城，把之前逃出去的人都拿了回来，又令四周邻近的村镇县州，一旦发现有染病的，通通扭送到县城里暂时关着，在想到诊治的办法之前，一律只许进不许出。”
“为着这事，还曾起了一场民乱，官府调来了官兵强力镇压才得以平息。”
刘郎中的话语中没有一句华丽的词藻，只是简单的几段话概括了当时的情形。
宋山山却似乎能跟随他的述说，看到一幅幅悲惨的画面。
“后来呢？可研究出可以治这病的法子了？”
刘郎中刚喘了口气的功夫，宋山山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问。
这件事给她带来了极大震撼，不敢想象那些染了病的人被关在城里，每天看着不同的人死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可是换位思考，除了将他们隔离，似乎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迎着她期盼的目光，刘郎中沉默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