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呢?”
许久，见丝琴断然抹了下泪痕，有要走之势，若离叫住她，心中却倏然涌起一阵忐忑不安。她不知如今自己与徐斌的矛盾如何裁断，亦不知一旦踏出府门自己在他面前是否就只有生与死可选……只是…...自己现在除了去找他……还能去哪呢?
这一刻……她倏然不知何去何从.......
但她明白，自己不想逼死他!
不知为何…恨着，却念着....她真心希望他能像他所愿般“一切安好”。
“他……在藏卷阁。进去了就没出来过。”丝琴只轻描淡写一笑，转而去墙角的衣桁上取斗篷。
“你要出府?!”见那斗篷呈墨黑色，若离有种隐隐的预感，“能不能....?”
“不能!”
她想求她带自己出府，却被丝琴一言打断。此时她方才明白过来来时丝琴的紧张所出为何。冥冥中她预感到，待徐振再出来，自己就再无选择了!只是她不明白这几许话，丝琴为何偏要赶在此时对自己说?!
“你是父皇的人?!还是徐振的人?”见丝琴收了披风打开门锁便闪身出去，若离迅速起身逐出去......这个机会她不能错过!
对于这个问题，她早有怀疑，此时问出口权且赌一把，她不知能不能作为筹码换得未来一席安宁一片自由!
“春宴次日辰时你不在楚樱身边，还无缘故耽搁了老夫人的辰宴!你不是随意脱责之人，也不会任由楚樱去闹，除非你去见了推不掉的人!”
“父皇!对不对?”
“你本以为在我醒前就能回来，便由着楚樱去老夫人那儿闹给你的迟来作掩护，却未料到父皇故意与老夫人做对留你甚久，是与不是?!”
同样的月夜，同样湍急的步伐，同样澎湃的心声。若离逐着丝琴疾风似的脚步，故意做大了声响。
“重要么?”未想丝琴忽而转身，面上丝毫未惧，反而一副前所未见的挑衅神采:“我啊……人，是你父皇的人….…心，是他徐振的心。”
若离凝神望着她，忽而眼中蒙了层月罩的水露。隐隐的，心痛着，她预感到--一
“你……杀了她?!”
嗓音仿如蚊蚋，她甚至不敢言出口!此时，她已分不清那所谓“奸细”到底是丝琴还是楚樱!是楚樱代了他人受过还是这府中本就有多方势力多双眼睛?!
她不相信!…....始终就不信单纯善良的楚樱会去杀害老夫人!那个杀了老人、并在徐振身边说得上话、又试图嫁祸给自己的!一一除了面前这个人还能有谁?!
未料一刻后，丝琴轻蔑一笑，眼中却恍然染了些晶莹的痕迹:“老夫人?老夫人有什么好?她也是个攻心之徒…”倚着一人多高的树篱，丝琴抬眸望月，眼中晕染着说不清的复杂追忆。
“还记得那句话吗?她宴上说….…‘哀家观的并非他的心
意’…......你们都以为她指的王爷，但不是!老夫人要借王爷惩罚楚樱之事观的不是王爷的心意…….而是陛下的心意!”
“她在宴上有意无意告诉楚樱陛下回宫的时辰，便是暗示楚樱趁陛下走之前去令瑶儿那闹事!….....傻瓜~她要牺牲小丫头观她皇兄的心!…..她要看陛下是偏向你凤麟圣女还是她前朝公主!”
“后来陛下叫走了王爷议政，显然是救了楚樱..…可楚樱滋事刺杀齐王，陛下若再管，便是堂而皇之与齐王对着干了……她真的不简单~一方帐内运筹帷幄便探了朝堂风波......你真当她是半截入土的老妪啊......?”
丝琴一脸冁笑望过来，从她闪着光茫的眸子中，若离看到她的慨叹，她的惜才，她的无奈，她的悲哀…….她口中唾弃着这老者的阴谋诡计，眼中却诚实地流露着她的倾慕败服与留恋思念。
“可我……与弗央太后.......并无过节?”若离不明，那老人如此随和，却为何事事针对自己?
“你没有。但你母后有!.........你是枫若离不假，但你也永远披着‘凤麟’的皮囊....别忘了，她们都是弗央来的，也都曾是弗央国主面前首屈一指的红人。”丝琴回望她，自己看着这个小丫头这一路走来，心中有无尽的怜惜与同情。但她亦知道，如今的世道胜者为王，容不得半分同情。
“所以…你当日急匆匆的.......寻遍了整个园子来找我?所以.…...….你一直装作未曾听闻死讯?…...我竟是何时成了你的帮手?!”望着丝琴的眸子，说着说着，若离不禁泪如雨下:
“你可知道那日徐振一直盯着我?!我对别人一丝一刻的怀疑都可能全被尽收眼底!….......”说到此，忽而无了言语一-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望着那往日一副随和淡然模样今日却无比犀利的眸子一-她探求着答案!她不知从始至终徐振对自己的每一次猜疑、以及他一气之下杀了徐子睿弃了徐斌是不是丝琴早已为自己布下的“死局”?!!
不!这“死棋”不止自己!….....还有芪娴、殷菱、令瑶儿、徐斌、楚樱!…......冷眼旁观，暗中作奸......她全知道!!!
自从那日她主动来找自己便已掌控了全局!!!
难怪一向忠于徐振的她自那以后话锋突变!难怪本对一切都不在意的她突然主动参与自己和徐程的“交易”!难怪自从闷在房中几日深谈后自己和她的关系忽然越来越融洽!…....面前这个女人当时便知道她需要一个足够信任她的人来替她承担杀人之过!她也需要同时扫除徐振身旁抢她情感抢她位置的女人!
而这个人….….彼时.....唯剩了自己!!!
…
“你可莫多想~”漂移的思绪被丝琴一语打断，丝琴望着旁边这丫头沉思的眸中渐渐染了越来越强的恨意，便知道她又在猜测着什么了…..她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聪明，也不得不承认她这猜疑的本事不容小觑，可她恐惧着她猜透自己。
“我啊…..时不时往老夫人那去也是为帮陛下探着些弗央虎符的动向。其实…老夫人对我早有怀疑，她自也知陛下对我的忠心有
疑，便生了借刀杀人之念……”“她知道那日清晨我是被陛下叫去了，也料定陛下拖延便是对我的忠诚下了最后通牒。可就在此时，她趁陛下还在王府之时放纵楚樱刺杀王爷、探意陛下令其左右为难，我未料及，也未来得及阻拦..…此番仅凭一张口便已说不清了......”
“唯有虎符..…才能抵我的罪。”
轻合双眸，两行清泪自丝琴的眼角潸然落下。
这个相处了半生、与自己暗斗了半生的女人….…她敬，她怜，她惜，她恨!…...她曾无数次扪心自问，当自己人老珠黄之时还是否会像她一样留有一腔执念……自己不懂她为何至死执念着与离显的一世争夺，亦不知她在执念着什么或要念多久….…但莫名的…......杀了她......心.....好痛，好痛!
摊开双手观着那银落满指的月光，她不知是否她的灵魂碎片还会来到自己身边流连一番……只是这个对手一走，心，便也空了。
尽是无可奈。
“父王多疑……”若离不知如何安慰她，却不觉默默攥紧了她的袖口。望着她满眼泪光的苍白面颊，她相信，至少此时，老夫人的死，她比自己更心痛。
“我说了!我的心、、不在你父皇那!我自然有瞒他的事情一一楚樱就是一件!…他没冤枉我!”丝琴扬起手臂胡乱抹着泪，她哽咽着，努力抑制着抽泣，可眼泪还是如决堤河水般不住地往下流…..…这一刻她忽而不知自己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做了什么!….….为何此时明明自己做着正义的事，却莫名觉得背叛了无数的人......
王上、徐振、老夫人、楚樱、袭筝……还有面前这个小丫头....她不知自己究竟为何骗他们……为何一次次的愧疚感让自己不敢直面他们，只频频佯装着一副与世无争平静淡然的模样麻木着自己内心的歉
疚!…..…而这些，若离自然懂。母后、大哥、徐振、大监、肖贵妃、枫泾、藩锦、藩怡、芪娴、祁兰……她亦有自己欠下的人，甚至比她还多。
“她知道的太多了，也太聪明了，就像你一样..…”一时过后，丝琴却并未有转好的迹象，泪水反而越涌越疾:“但她的聪明是冷眼旁观、、你的聪明、、却全给了你前世的那段露水姻缘!”
“我说的可对?!”颤抖着唇角，一念抬眸，正碰上丝琴的婆娑泪眼。她不知她到底想要说什么，也不知为何忽而染了悲伤的情愫教泪落个没完，却莫名的，一瞬忐忑不安划过紧锁的眉间。
“枫若离!给你看样东西.......”凝着她困惑的眸子犹豫许久，那双泪眼终而下定了决心。继而，丝琴从怀中取出一小卷精制的字条，若离接过展开，那上面--明明晃晃呈着父王的亲笔!
【倘枫若离叛反，杀之勿念]
这一刻，她仿若一时被雷击中!又如脑中闪过万鼎交鸣!…...….这一刻，她方知了自己此前的大胆猜测竟是对的!…..….元宵节夜他为刺杀秦陌寒不惜以自己为饵!…....隗北隅的山林中站在重重雾霭后静观自己与秦陌寒拼死厮杀的也是他而非枫溟!所以拉满弓的秦陌寒才晃了神未敢发弦!!!…......还有那第三次怡茏苑神秘人趁“刺杀公主”之乱射毒箭刺杀徐振--他亦想借军营私借府兵之机来嫁祸秦陌寒!!!
原是自己错了…是自己猜的错了!
楚樱、丝琴、老夫人、秦陌
寒.…他们都是多么聪明的人!可到头来却都成了他利用的棋子!
原以为那个敢拿凤麟圣女性命冒险的人绝不会是他!….......当如今看来…...倒也是他一次次暗杀秦陌寒都拿自己当盾牌冲在前面!有自己在的地方就有对他的刺杀........他明知道秦陌寒答应过母后要护自己周全!由此若自己在他的护佑下有什么闪失亦可堂而皇之拿他问
责!……一切都对上了!…......当真是自己错了!
……怪不得他会那么恨自己!!!
他的这些伎俩，以秦陌寒之精明又怎会看不透?自己如今方知道那无数人说起的“秦陌寒不会要你”是何来由!.......是啊....他不但不会允许自己做他的妻，甚至此时会想着回来后如何杀了自己吧?!......可笑因他在新婚之际把自己扔给齐王恨了他许久，却不知这孽源原来在自己!!!
他...….或原本就该在窥见芪娴的当晚杀了自己!
“还记得庭审当日吗?老夫人去了，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他要借王爷的手杀你!…..我们都不知他是真要杀你还是以你为饵来铲除我们.......只要杀你就能诱得奸细现身，王爷心中很明白，但他没有!…....我未敢干涉，但徐程以性命护了你，当时他就没想着瞒得过陛下和王爷!......若不是有人以一稚子搅局给了王爷令瑶儿诸多口实、借盛怒以杀之，恐当日身首异处的便是你们两个了!”
望着丝琴又一次染了纵横清泪的面颜，她忽觉了风寒刺骨…...如今方知了他对自己的恨意之持久而强
烈!……是自己一次次成为了他与父皇博弈路上的绊脚石，他又恨着为何一次次因保自己而生了软弱生了在乎生了顾忌!……他的女人，他的幼子皆因自己而离去…或许，他亦越来越想不清这条路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可他亦恨着自己终究不忍像秦陌寒一样断然放手便再不留恋，一笑置之便无憾从前....
“枫若离~我给你看这个，说这许多……只想让你明白~你能活到现在，送你机会的人太多了!你欠的命也太多了……”丝琴望月淡言。凤麟身上的光环，她并非不羡慕不嫉妒，她不明白这小丫头日日逆天行事为何却偏偏受诸多庇佑?!
陛下、王爷、太子、秦陌寒、肖煜、徐程……哪一个不是在包容她理解她甚至牺牲自身利益为她做嫁
衣?!…...而自己?!一-她不觉攥紧了手中的黑衣一-却不知此去皇宫将面临着怎样的结局。
抑或许，这场局，本来就无公平可言…棋子，爱子，弃子…...皆在这一方棋盘间翻复流转……输赢、对错、是非，本就无以评判.......所谓规则，亦是那执棋人的倏忽一念。
“这些事，你为何不早说?
趁..…至少还能挽回时说..…”同样一面清泪，若离眼眶已哭得晕红:
“或许……能救他们的命?”
“或许..…他也不会那么恨我.....…”
幽幽地，她凝神望着她，眸中纯美的困惑在她眼中却仿佛是个笑话。
过了一时，丝琴深吸一口气:
“人啊..….皆有私欲..…”
月下的剪影伴着一帘苦笑，她抛下这句话便断然起身继续前行。
“小丫头!你别跟着我了~我相信不久他就会给你答案的!
“你信我!我说过，我懂他~”
“可待他给我答案，我便只能听他的了!….....此时你不帮我便没人帮我了!…..你是个善良的人!我知道你不想害死我!就像你不想害死老夫人一样!…....我不想做第二个弗央太后!”
边疾步行着，丝琴边想方设法甩掉这穷追不舍的小丫头，若将她带出府，自己向王爷、陛下都难以交代了。可方才她那句话实实在在地刺进了自己心中一一抑或许......上天会允许……自己为曾经犯下的错赎一些罪责吧......
“你走吧~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帮你。”
她停下步伐，望着不远处重兵把守的仪门:“我从这里把你带走，也再把你带回这里。齐王府就如冥海，你能不能走出去全看天意。”
“我唯一所求便是别去找他，否则你会后悔的。”
却见丝琴毫不迟疑转身回去，唯留了若离对着皎月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她在原地徘徊许久，瞬间只觉物是人非，一夜辗转，一世奔劳，方发觉又回到了原点。
只这心中的希冀与殷愿......早已不比了从前......
犹豫一刻，她决心拼死一试，方燃上心头的勇气却忽被身后一语沉言打断--
“末将参见王妃。”
不知怎的，一时心间油然而生了万般恐惧。
泪水在眼中频频打转，缓缓地，她转过身去一-却见袭筝俯身行礼，这礼却从无似今日般郑重压抑。
“何事?”
沙哑着嗓音，她亦沉言。如雏鸟羽翼般颤动的眸光直射入他的心弦。
“王爷邀王妃……”
“谈。风。月。”
了娇颜。
宿风里，冷月间，眸光恍然扫过他手中悄然握紧的利剑。
她这才明白，原来丝琴的这一番自白，只是为徐振的抉择拖延时间，以便他顺利地送自己行上“归途”......
难怪她凝望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那么凄苦……如此聪慧的人儿，怎会未预见到自己终究会输?
此时，一切不必再思，不必再念。
她面前，是按剑不动的袭筝苍鹰般锐利的眸眼。
身后，是众兵把守的府门和一弯月染下镶金破晓的远山。
篱旁，是一张如往日般平静淡然的面颜蒙着一汪止不住的泪染。
耳畔，是那记忆深处盘绕了千遍万遍的轻描淡写一浅言
“杀之。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