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陡然沉寂。李秋水垂眸凝视跃动烛火，岂会不解童姥未尽之言——趁那株瑶草尚未参天时连根拔除，自是永绝后患的上策。可指尖抚过袖口并蒂莲纹时，恍若触到外孙女温热的脉搏。三代血脉如烛泪层层相叠，又如何能亲手掐灭这簇微光？
“丁春秋虽年岁已高，武功却已臻一流。还有那...周通...亦非庸手...”李秋水轻叹一声，窗隙透进的月光在裙裾流转成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年师尊在王屋山下的教诲，此刻想来，竟如偈语。”
童姥冷笑捻熄烛芯，唯余天边孤月照见二人身影：“且看造化如何落子罢。”
......
清晨薄雾如轻纱漫卷，晓露在檐角凝结成霜。李清露在北冥真气的流转中悠悠醒转，但觉耳聪目明，连窗外积雪压枝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辨。忽然一阵窸窣声起，似春蚕食叶，又似玉珠落盘，在这寂静的晨间格外分明。
她慵懒抬眼，透过雕花木窗，只见一道白影正俯身在院中忙碌。寒冬腊月，天山缥缈峰上积雪皑皑，朔风如刀，唯独这寒玉天音阁因引了地底温泉，暖意氤氲如春。此刻碎雪纷飞，那道白衣身影的肩头已落了薄薄寒霜，显是已在此忙碌多时。
李清露轻移莲步至窗前，未施粉黛的玉容在晨曦中宛若初绽的玉兰，青丝如瀑垂落肩头，衬得眉眼间那抹西夏公主与生俱来的贵气愈发分明。她修炼北冥神功已至“通幽入微”之境，五感敏锐非常，早在醒来刹那便知来人定是慕容复无疑。
但见慕容复手执一柄羊脂玉铲，正将泛着青碧之色的异土细细培在一株奇特的桃树根际。那桃树乃是他月前特地从东海桃花岛移栽而来，此刻在数九寒天里，枝头竟缀着十数朵含苞待放的蓓蕾，花色非同寻常，竟是淡金之色，在朦胧晨光中流转着异样光彩。
李清露凝神细看，忽然发觉慕容复培土的手法颇为奇特，每一铲落下，都暗合九宫八卦之位，那青碧色的土壤中隐隐有光华流转。她心中一动，想起昨夜出关之时，因忆起前尘往事，对他刻意疏离，言语间多有不近人情之处。不想他非但不以为意，反倒一大早就来照料这株异种桃花。
正当她心生暖意，欲要推窗相问时，却见慕容复忽然停下动作，自怀中取出一支玉笛，放在唇边轻轻一吹。笛声幽咽，如泣如诉，那桃树枝头的金色花苞竟随之轻轻颤动。忽然间，最顶端的一朵花苞倏然绽放，花瓣层层舒展，花蕊中竟托出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晨曦中折射出七彩光华。
“这是......”李清露不禁轻呼出声。
慕容复闻声回首，嘴角那缕笑意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润：“露儿醒了？可是我这粗手笨脚，惊扰了你的清梦？”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羊脂玉铲，拂去袖上沾染的尘土与寒霜，缓步踱至窗前。那双曾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手，此刻却温柔地抚过窗棂，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窗内人。
李清露立在暖阁之中，纤纤玉手自半开的窗扉间探出，轻轻拂去他鬓角凝结的露珠。指尖触及他微凉的面颊时，二人皆是一颤。“复郎何苦这般辛苦？”她语声柔婉似春水潺潺，“这株异种桃花，露儿当真是喜欢得紧。”说话间眼波流转，落在那株桃树之上。但见它虽不及寻常桃树高大，枝干却虬曲如龙，淡金色的花瓣在晨曦中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噫！”李清露忽然轻呼出声，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这桃树比起昨夜，怎的似是长高了三寸有余？”
慕容复闻言轻笑，眉宇间难掩得意之色：“露儿当真好眼力。”他执起她的玉手，引她细看桃树枝叶间的脉络，“这株桃花，我称它为‘金霞玉露’乃东海异种，须得以内力催动，辅以音律相和，再得这寒玉天音阁中的地脉灵气滋养...”话音未落，他忽然神色微凝，袖中玉笛倏然出手，在桃枝上轻轻三点。
但见枝头最盛的那朵金葩应声绽放，花蕊间竟渗出点点莹露，在朝阳下泛着七彩流光。更奇的是，那些露珠仿佛自有灵性，缓缓聚作一处，凝成一枚鸽卵大小的水珠，悬在花心滴溜溜转动。
“这是朝露凝香。”慕容复取出一只羊脂玉瓶，小心翼翼地将那水珠引入瓶中，“每日清晨采撷...”他忽然收声，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院墙一角，随即若无其事地续道：“这露珠有凝神静气之效，对露儿修炼神功大有裨益。”
李清露正要接过玉瓶，却见慕容复袖口处一道细微的裂痕，隐约透出些许暗红。她心头一紧，昨夜分明记得他离去时衣衫整洁，莫非...思及昨晚慕容复助自己导气归虚，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复郎...”她轻唤一声，话到唇边却又咽了回去。只见慕容复含笑将玉瓶塞入她手中，指尖相触时，她分明感受到他脉息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窗外寒风依旧，那株异种桃花却在风雪中轻轻摇曳，淡金色的花瓣片片舒展，煞是好看。
“露儿且稍待。”慕容复忽将李清露的柔荑轻轻放下，神色间掠过一丝异样，“今日尚未以真气滋养这株灵植。”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向桃树走去，步履间竟带着几分罕见的急切。
说来也奇，那株“金霞玉露”似是感应到他的气息，枝头金霞流转，竟无风自动。慕容复凝立树前三尺之处，双掌缓缓提起，袖袍无风自鼓。但见他掌心渐渐泛起淡金光泽，与那桃花颜色竟有几分相似。
“这株灵植倒是养出习性了。”慕容复笑着道，“一日不以内力温养，便要少开三朵金葩。”
李清露立在窗前，眼见慕容复转身时身形微晃，心下不由一紧。他昨晚为自己导气归虚，内力已损耗颇多，此刻又要为这异种桃花输送真气，只怕......
“复郎！”她轻唤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