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皇帝吧。圆公公说道。
冯醉惜和楚承瑜对视了一眼，一起走进了皇帝的寝殿。
寝殿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得几乎让人舌根发麻。沉重的帷幔层层叠叠，将本就稀疏的光线隔绝在外，只在中央龙床附近点了几盏昏黄的宫灯，勉强照亮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冯醉惜跟在楚承瑜身后，脚步放得极轻。越靠近那张龙床，她的心就越发沉下去。这位曾经叱咤风云、执掌乾坤的帝王，如今只剩下龙床上一个枯瘦的轮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响，艰难而又执着。
“父皇，承瑜来了。”楚承瑜在龙床边跪下，声音是冯醉惜从未听过的低柔。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老皇帝那只搭在锦被外、干瘦见骨的手。
老皇帝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在楚承瑜脸上聚焦了片刻，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算是回应。随即，他的目光越过楚承瑜的肩膀，落在了冯醉惜身上。那目光虚弱，却依然带着一丝审视的重量，仿佛最后的帝王威仪都凝聚在了这一眼里。
冯醉惜立刻上前，依礼跪下，垂首轻声道：“臣女冯醉惜，叩见陛下。”
“冯……冯家的女儿……”老皇帝开口，声音气若游丝，几乎被殿内的寂静吞没，但每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好……过来，让朕……看看。”
冯醉惜依言起身，向前挪了半步，微微抬起脸，迎上那道目光。她看到老人深陷的眼窝，松弛的皮肤，以及那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她忽然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发苦，她曾经一心复仇，至今仍旧怀疑前世冯家的倾覆与皇帝有关，但是看他这个模样，心情又很复杂。
“冯将军……教女有方……”老皇帝喘息了几下，目光又转向楚承瑜，被他紧握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承瑜……你……要待她好……这江山……和你……朕就……托付……”
他的话没有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口剧烈起伏，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旁边侍立的老太监连忙上前，用绢帕小心翼翼地为皇帝擦拭嘴角。
楚承瑜握着皇帝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沉声应道：“父皇放心，承瑜明白。江山社稷，孩儿定当竭力。她……”他侧头看了冯醉惜一眼，目光深邃，“我亦会珍视此生。”
老皇帝似乎满意了，缓缓闭上了眼睛，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在殿内回荡。
楚承瑜依旧跪着，没有起身。冯醉惜看着他挺直却难掩紧绷的背脊，看着他紧握着皇帝不肯放开的手，心中百感交集。这场景出乎她的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父子情深，更是一场无声的权力交接，是旧日辉煌的彻底落幕，也是新时代沉重责任的开启。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琉璃瓦，更显得这寝殿之内，寂静如死。她悄悄伸出手，轻轻覆在了楚承瑜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上。他的手很凉。楚承瑜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随即反手将她的手指紧紧攥入掌心，那力道，带着一种寻求支撑的决绝。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在龙榻前，在药味、死气和窗外绵密的雨声里，一同陪伴着这位迟暮的帝王，走向他命定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