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初春冰雪未消，东郊城外有一处私人围场，念来生与围场主人相识，他和守门的人打了招呼便被放了进去。
这会儿天还是冷的，虽说回暖迹象很明显，不少花骨朵已经含苞待放，但在深林之间，迎面吹来的风声呼呼作响，密林遮日，层层叠叠的桦树枝叶繁茂，叶倾冉掀开一角门帘，灌进来一股苍劲的寒风。
她缩着脖子僵成一团，怀疑地看了自己鹅黄色的长裙一眼，她似乎穿得过于单薄。
“这里的林场每年春季都有人过来狩猎，今日带你一起去看看，有趣的很。”念来生单手撑在桌上，抬起亮洁的额头，舒展的眉眼温柔的好像池水。
叶倾冉被他吸引，回过身去紧紧盯着他的脸，他左手执扇半遮住面，眼角露出佻达的笑容，不禁令她想起刚和他见面时的模样。
“这会儿狩猎？一般不都是秋季？”她挑起眉质疑。
念来生微怔，很快又笑起来道：“大楚赫连氏祖上也是游牧民族，重视田猎，上京还保留着「春水」、「秋山」。所谓春水，在开春冰雪将融之时到河中凿冰捕鱼，纵海东青擒捕天鹅。而秋山，就是在深秋时节入山猎鹿猎虎。”
叶倾冉檀口微张，询问道：“你今日带我抓鱼还是抓天鹅？”
念来生打开折扇，徒留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眸色微暗，无辜地说：“鱼和天鹅怎么能算好东西？我自然要带你吃别的。”
“吃老虎肉？”叶倾冉迟疑开口，她惊讶之余还用夸张的语气对着念来生道，“念敏行你竟然吃老虎。”
念来生声音清冽，语气暴躁起来：“我总共提了四样，你就没一个猜对的。”
既不是鱼和天鹅，也不是老虎，那还剩下鹿。
叶倾冉一张小脸拧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念来生看，她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可以吃鹿肉？鹿多可爱啊。”
然后嘴角边流下了一行口涎。
上京的贵族血缘大多可以溯源到游牧部落，擅长狩猎似乎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尤其是猎鹿，他们有一项本领叫作“哨鹿”。
呦呦鹿鸣。
有些人会用桦树皮做成的“鹿哨”模仿鹿的鸣叫，引诱鹿群前来，他们再进行围猎捕捉。无论是王孙公子，还是上京的百姓，猎鹿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如探囊取物。
大楚的贵族间会举行秋猎，在皇家围场里狩猎野兽。
“可是鹿肉不是十分珍贵吗？”叶倾冉问。
大概是猎鹿太过于易如反掌，又加上气候变化与森林的减少，鹿的数量急剧下降，普通人根本吃不到鹿肉。至少在大楚，鹿肉是皇室和王公贵族的专享。
叶倾冉在书上看过，鹿肉不止鲜嫩味美，药书上还记载：“鹿肉味甘，温,无毒。补虚赢，益气力，强五脏，养血生容。”
她犹豫不决，眼巴巴看着念来生说：“你该不是要带着我犯法吧？”
念来生唇角一扬，收回折扇往她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你在想什么呢？鹿肉是珍贵，可我不就是王孙公子吗？今日便带你来吃，怎么就犯法了？”
叶倾冉单挑着眉，意味深长地望过去，念来生得意的笑容好像一朵灿烂的栀子花。
“我差点忘了，念公子。是民女小瞧您了。”她伸出手抓住念来生打开的折扇，摸索到下面的白玉坠子，白皙修长的手指缠着下面的流苏绕了好几圈，稍稍扯了一下。
念来生和她共执一扇，扇面上描摹着一簇兰花，水墨丹青妙笔横生，遮住了眼眉以下。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一双含情温柔的桃花眼，另一双秋水潋滟的杏眼，视线交错在一起，却又默契地别开。
马车停下，车夫朝着里头喊了一声。
念来生提起长袍一步步走出车厢，这里是猎场的小憩场所，今日天晴，零零散散有不少人已经在了。
叶倾冉紧随其后，探出头往外瞧了一眼，不禁感叹：“公子哥们能玩的可真多。念公子，要去打猎吗？”
她戏谑地抬起眼皮淡淡扫过念来生，嘴角微微翘起，看他没反应，叶倾冉语尾微扬：“要不然念公子等着，我去。我一定能猎一只回来。”
念来生双手叉腰，没好气地看她，偏过头逡巡一圈，看见了一个人。他冲着叶倾冉摇头，挤眉弄眼的，示意她不要动。
念来生往那人边上走，叶倾冉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竟是个年岁过半百的老翁。
“姬老伯，您已经来了啊。”念来生面带着笑容，友好地朝老翁打招呼。
姬老伯点点头，一双眼睛瞬时褶子开花，他声音洪亮，抬起手拍了拍念来生的肩头：“多年未见，念公子长这么大了！老朽可记得您那会儿才这么高。时间可真快。”
他比了比高度，脸上笑意消失，表情严肃起来：“老朽昨日才回的上京，你这小子可是瞅准了时机？”说完，他移开视线，一眼就看见念来生身后那个高挑的身影，指着念来生笑了又笑，“怪不得要理我这个老头子。”
念来生双手紧张地抓起衣摆，他朝后面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姬侯爷也回来了？”
姬老伯不作答，摇了摇头。
念来生双眼蹙起，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他问：“姬已独自一人回上京的？”
姬老伯顿时睁大眼不乐意了，他故意咳嗽两声：“怎么我这个老不死的不算人了啊？念公子哟，您要去和小侯爷叙叙旧不？带上您的……红粉佳人一起。”
念来生干笑两声，挠了挠头，他不自然地别过脸，嘴上却说：“不是，老伯您别误会了。”
姬老伯吃的盐比他走过的路还多，轻声“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喜上眉梢，他拉着念来生往后走，一路上有林场的守卫向他们行礼。
叶倾冉望向念来生离开的背影，心里头一阵失落。
她从一下车就注意到了，这个私人林场绝对不是普通的林场。林间守卫的侍从，气息都很微弱，走路脚下都不发出声音，看样子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能自己圈地猎鹿的人，大概是王爷这种身份。
叶倾冉思索半天，大楚当朝的王爷，除了平阳王，也就是苻荣的父亲，苻重。另一个远在运州的昭通王霍首。两人都是异姓王。
也许是苻荣家的。毕竟他们平阳王府财大气粗，又是左国公的女婿，在上京围地狩猎自然不在话下。
叶倾冉百无聊赖地发呆，却听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声音带着爽朗的笑。
“叶小姐，珏又与你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