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笙的目光在奶奶身后的一道影子上。
那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她此时有些不高兴的对着那个店员做鬼脸，吐口水。最后担忧的追着奶奶出了门。
小小的童声不断地安慰奶奶，“姥姥，我不爱吃小龙虾。她的虾看上去就病怏怏的，肯定不好吃。”
“姥姥，这么晚了，该回家了。你还没吃饭呢。你都好久没有吃药了，你腰疼了腿疼了，都没人能帮你按一按了。”
“姥姥，你走慢点，不要急。不然腰会疼的。”
许意笙跟着小小的身影后面，一起走出了超市。
老奶奶走在前面，走了几步就要歇一会。小女孩就跟着老奶奶走，絮絮叨叨的没完。
“姥姥，你去找妈妈吧。你跟妈妈认个错吧。妈妈不会不管你的。”
小女孩嘴巴一刻都没停下，她可能知道自己死了，以后没有人照顾姥姥了，祈求自己的话能被眼前这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能听见。
“乖乖，姥姥没用了，连乖乖爱吃的小龙虾都买不起了。”老奶奶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看向远处的目光泛着泪花。
“姥姥，我不爱吃小龙虾了，我爱吃药，姥姥去买药吧。”小女孩也坐到了长椅上，很认真的说着。
刚才的动静不算小，言御默默地买好小龙虾，追了出来。
果然在附近找到了一边手足无措的许意笙。
许意笙在旁边看了许久，一直不敢凑上去，一边又很想上去跟小女孩聊聊。
低头看了看身上缠绕的煞气，苦恼的挠了挠头。
言御轻轻叹了口气，快步走上来，安抚的看了一眼许意笙。
走到老奶奶面前，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奶奶，我刚买了小龙虾，可是我不会做，您要是不嫌弃，就带回去吧。”
老奶奶意外的看着言御，眼里有些不敢相信，“这，那你多少钱买的，我付给你。”说着，皱皱巴巴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布口袋。
言御打断老奶奶的举动，“不用了奶奶，要不，您做好了分我一碗吧？”
说出这句话，是看不远处的许意笙目光殷切的放在小女孩身上，才提出这个要求。
老奶奶犹豫了一下，几番挣扎还是接过了言御手里的小龙虾。
“奶奶家里，不太干净，你别嫌弃就行。”
奶奶虽然身形不太硬朗，走起路来很是稳当。
言御此刻有些懊恼自己不是许意笙，长得没那么讨巧，嘴也不甜。
脑海里想着许意笙此时会说些什么，嘴巴跟脑子此刻像是不太熟一般的说道：“奶奶，不会的。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许意笙在耳边说道：“我以前最爱吃奶奶做的饭了，可惜我奶奶去世的早。今天看见您，我觉得很亲切呢。”
言御松了口气，一股脑的复述着许意笙的话。
奶奶听了言御的话，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在前面走了起来。嘴里的话也渐渐充满温度。“一会到奶奶那，奶奶给你做小龙虾吃。我家的外孙女也爱吃我做的小龙虾呢。”
言御看了看许意笙，继续复述道：“好呀，我也要跟奶奶好好学学。”
走在前面的奶奶看了看手里的小龙虾，像是想到了谁，嘴角挂起笑意。
旁边一直安静没说话的小女孩，看着黑漆漆的许意笙，有些害怕，强撑着靠近，企图让自己看上去很吓人。
圆润的脸蛋一瞬间面目全非，整个脑袋都烂掉了，身体也一块一块的。看不出个样子。
“你们，是骗子吗？”小女孩大声质问道。
许意笙被吓了一跳，尖叫着钻进墨玉里。“她她她，好，好吓人。”磕磕巴巴的说道。
言御用指腹安抚着许意笙的情绪。一下一下。
直到许意笙又重新探出头。
小女孩发现许意笙不见以后，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恢复了最开始样子，蹦蹦跳跳的来到言御身边。
“大哥哥，你能看见我吗？好像不可以哎。可是大哥哥能听到刚才那只鬼说话，是不是也能听见我说话呀？”
“大哥哥，你要是能听见的话，可以帮我带姥姥去找妈妈吗？姥姥年纪大了，要去找妈妈才行。”
“虽然妈妈在生姥姥的气。可是姥姥愿意道歉的话，妈妈会好好照顾姥姥的吧。”
小女孩拉着奶奶的衣角，絮絮叨叨的说着。
许意笙出来的时候，把小女孩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许意笙的声音将小女孩吓了一跳，“啊！你你你！你怎么又出来了！你快走！离我姥姥远一点！啊啊啊啊！不要过来！”
被吓到的小女孩忘记了刚才对方害怕的样子，绕着奶奶转圈圈。一边跑一边叫。
“你，别怕。我不是，骗子。也不是，坏蛋！”许意笙辩解着。
由于许意笙此时的态度太过温和，小女孩很快就冷静下来。目光在许意笙身上不停的扫来扫去。
“那你是谁！找我姥姥有什么事？”小姑娘大声的问道。
见小姑娘不再抱有敌意，言御也放心的跟着老奶奶继续走着。不管身后两个小孩的交谈。
许意笙笨拙的说道：“我，想，帮你。”
小女孩好奇的问道：“帮我什么？”
许意笙继续道：“你，要，投胎。”
小女孩脸色一变，厉声拒绝，“我不要！我要陪着姥姥！我不投胎！”
没想到这句话会让小女孩这么抗拒，许意笙有点手足无措。“别，别生气，不，不投胎！”连忙找补道。
小女孩狠狠的瞪了一眼许意笙，“不准你多管闲事！离我姥姥远一点！”说完又回到老奶奶身边，抓紧了老奶奶的衣服。
许意笙有些气馁的垂着头，回到言御身边，看了看前面的小女孩，欲言又止。
看着垂在自己旁边的小脑袋，言御有些手痒，抬起来，轻轻揉搓了两下，无声的安慰着。
“奶奶，您现在是一个人住吗？”不知不觉走到了老奶奶家门口，看着破败的房屋，言御轻声问道。
老奶奶拿出钥匙，解开门上缠绕的铁锁。“哎，我一个人住。家里不太体面，娃娃不要介意。”
言御微笑着摇摇头，“不会的奶奶，我来帮奶奶洗菜吧。我在家里也经常做家务。”
当然，这句话还是许意笙一字一顿的说，言御重复出来。
惹得旁边的小姑娘很是生气，对着言御一个劲做鬼脸。“你们两个坏蛋！就知道骗我姥姥！”
“姥姥，你别理他，他在骗你！”可惜小姑娘的话没有被听到。
许意笙气不过，张牙舞爪的对小姑娘反驳道：“我们不是骗子！”
言御渐渐摸准了老人家的喜好，开始不用许意笙说一句自己重复一句。
尽管奶奶没说什么好听的，却明显能察觉到她的心情很不错。
“娃娃，你能吃辣椒不？”奶奶询问道。
言御回道：“能吃的，奶奶，你做就行，我没什么忌口的。”
奶奶眯了眯眼，笑着说道：“不忌口好，我家乖乖也不忌口。”
言御看了看拌嘴的两个小孩，故作不解的说道：“乖乖是谁啊？奶奶的外孙女吗？”
奶奶手上动作不停，表情也没什么动作，言御却在不断加快的手速上感受到了不同寻常。
奶奶木然的做完一盘小龙虾，思绪飘回刚到这里的那天。
“姥姥，我身上好疼。”小姑娘脸色酡红，被一层厚厚的棉被包裹着。整个人趴在姥姥身上。
“乖乖，没事的，姥姥带你去看医生。马上我们乖乖就不疼了啊。”姥姥被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的安慰着。
小姑娘听话的嗯了一声，马上就昏昏沉沉过去。
姥姥背着小姑娘，在医院里排队，检查，打盐水。
“医生，我外孙女没事吧？”姥姥还背着睡着的小姑娘，声音很轻，生怕吵醒背上刚睡下的小孩。
“来得早，还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到肺炎的程度。住院办了么？先住院，把体温降下来。不发烧了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仔细说明了情况，让年迈的姥姥松了口气。“谢谢您啊医生。我这就去办住院。”
姥姥拿着医生开好的单子，来到医院走廊，掏出口袋里的老人机。
“嘟，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对不起...”
一连打了三四个电话。都没有打通。
“喂，秋兰，孩子要住院，你给我打点钱吧。我手里不太够了。”终于通了，姥姥语气卑微的说着。
“妈，我现在手里也没多少，小君怎么了？严重吗？”电话那头的女声有点不耐烦的询问。
“医生说还好，没有很严重，但是...”姥姥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医生说不严重就别住院了。你带她打打针好了。不要听那些医生的，都是为了骗你花钱。”女声说完这句话，也不听姥姥继续说什么。
“这样吧妈，我再给你转五百。你带小君打打针，早点回去吧。我这还有别的事，先不跟你说了。”
“嘟，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姥姥有些无措。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下来。小君醒了就改为抱着。
“姥姥，我们在哪呢？这里好白啊，是天堂吗？”小君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有点不适应刺目的光。小声问道。
姥姥眼里储满泪水，强忍着没落下来。“乖乖，这是医院，姥姥带乖乖来看医生了。乖乖很快就不疼了啊。”
姥姥的话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小君马上扬起笑脸。“嗯，不疼了。姥姥，妈妈来了吗？姥姥不是说，妈妈会来看乖乖吗？”
稚嫩的童声充满期许，差点就让姥姥的眼泪落下来。
“妈妈今天很忙，要明天才会来看乖乖，说会给乖乖带礼物的。”不忍心看着孩子失望的眼神，姥姥只能扯着谎。
小君听到姥姥的话，立马来了精神，“真的吗！明天妈妈就来看我了？”
姥姥认真的点点头，“真的，所以乖乖要快点好起来。到时候才能跟妈妈出去玩。”
姥姥抱着小君在医院从白天等到深夜，小君妈妈说的五百块钱，始终没有打过来。
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始终是忙线的消息。
第二天医生来的时候，就看见姥姥抱着小君靠在走廊的长椅上熟睡着。
小君的情况比昨天还要差。脸色从酡红变得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老人家，您醒醒。”医生赶紧叫醒姥姥。
姥姥被医生的一句话就唤醒了。
“医，医生，您来啦。我给我家孩子开药。”姥姥一睁眼看到医生，瞬间就清醒过来。连忙说道。
医生皱着眉，看了看姥姥怀里的小君，“昨天没去办住院吗？”
一时情急，医生的语气难免有些严厉。
姥姥这才看到怀里小君的情况，急的掉下眼泪来。
“我，我，我手里钱不够。我想着没那么严重，就，就先不要住院。我。医生，我娃娃没事吧？”
医生实在不忍，耐心的说道：“你先带孩子去检查，体温测一下，把孩子放在急诊室，我叫人看着。你去取钱，抓紧住院治疗。”
姥姥慌忙中只能听从医生的安排。
把小君放在了急诊室的床上，急匆匆的出门给小君妈妈打电话。
可不管怎么打，都是在忙线。
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周遭陌生的一切让老人家无所适从。
联系不到小君妈妈的急切，加上医院里躺着不知情况的外孙。急切之下，让姥姥的呼吸急促起来。
姥姥强撑着身体，挪到路边，想坐下歇歇的时候，眼前一黑，倒进了路边的绿化之中。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
姥姥踉跄着回到医院，得到的消息是，外孙女起来后看到一个人影就追了出去。护士在忙别的，没有注意到。现在孩子也没找回来。
姥姥再次眼前一黑，差点被这个消息吓得晕过去。
找了两天，姥姥接到派出所的电话。
“方志霞女士？方丽君是你什么人？”电话里的声音透着生硬。
姥姥咽了咽口水，“是我外孙，方丽君是我外孙。”
“您到市派出所来一趟吧。”男人没头没脑的说着。
姥姥不敢耽搁，东问西问，来到了派出所。
迎接姥姥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
“你怎么照顾孩子的啊！你这两天在干什么啊！你还我女儿！呜呜呜，你还我女儿啊！”
一个疯婆子一样的女人扑上来对着姥姥就是推搡责骂。
“冷静一点，女士，您冷静一点。”旁边的女警员有点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来拦着。
被这一幕吓到的姥姥，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耳朵嗡鸣，心脏跳动的声音一点点变快。
往前迈了两步，就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姥姥得知了小君死亡的消息。
小君妈妈带走了小君的遗体。没有管这个倒在派出所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