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16岁就嫁给李老头了；说是嫁，其实就是老爹拿她换了十斤粮食。
那年月正是大饥荒刚过去两年，地处荒山深处的小荒村依然缓不过气来；外头娶不着媳妇的光棍李老汉背着一小袋粮食进了村，老爹老娘含着泪就把她嫁了。
李家庄比他们这小山村富裕，再怎么着也有一口饭吃。
李老太穿着破旧的衣裳，抹着泪，跟着李老汉走了。
那年月大家都一穷二白、食不果腹的，贴两张红纸就算结婚了。
李老汉和这世界上大部分男人一样，没什么区别，在家当大爷，出门做孙子，有点闲钱就拿去祭自己的五脏庙，家里一概不管，全丢给李老太。
李老太要照顾瘫痪的公公和几个年幼的孩子，体弱多病的婆婆和废物的李老汉什么忙也帮不上；孩子大了要上学、要娶媳妇，一大家子就指着她一个人，再温柔的姑娘也熬成了老虔婆。
结婚三十余年，李老太生了俩儿一女，五十出头的年纪，却皱得像是七八十的老妪。
几个孩子长大了，趁着改革的东风飞出了李家庄，飞进了大城市，像柳絮着地一般安了家。
眼看着儿子女儿有发达的迹象，李老汉哭闹着要跟去城里。
李家孩子为难，李老汉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当着全村人的面哭骂他们不孝。
老爹去了，那老娘要不要也带走？
当着父老乡亲的面，不能只孝顺老爹不管老娘吧？
正在奋斗中的几个孩子没辙，基因里的顺从让他们把恳求的目光看向李老太。
李老太不想让孩子难做，便主动提出要留在老家看着田地房屋。
李家孩子都松了口气，窃喜老娘不给他们乱添麻烦。
李老太期盼着几个孩子日子好过了就把她给接出去，也享一享清福。
终于，她走出生活了一辈子的李家庄，住进了大城市。
可是…
李老大和李老二沉默着，李老三不敢对上老娘的眼神。
李老太看着光明正大搂着二奶的李老汉，无动于衷的儿女孙辈，心中一片荒凉。
他们穿得光鲜亮丽、人模狗样，住在漂亮宽敞的房子里，眼睁睁看着老爹娶二房。
李老太只觉得这一辈子就像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李老太不在乎李老汉这个废物，她早就不指望了。
她在乎的是，李老汉包二奶的钱哪里来的？二奶如何能登堂入室以女主人自居！
这么长时间了，日日看着老爹和二奶调情，他们有没有想过还在老家苦苦等待的老娘？
李老太恨，恨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枉她含辛茹苦抚养他们几十年，快熬干了心血，得来的却是这样的待遇。
李老太没哭没闹，一眼没看心虚的几个儿女，决绝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家人俱松了一口气，还好李老太没闹起来。
李老太安静的坐在床边，想起了那个埋藏心底几十年的秘密。
当年她刚生下李老三不久，李老汉醉后摔下了田坳；上头公公瘫着，婆婆也瘸着一条腿，干不了活。
那一年家里只有她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上工，工分少，一大家子七八张嘴都等着她喂。
李老太实在扛不住了。
那是一个暴雨磅礴的夜晚，李老太哄睡小女儿，摸黑悄声进了公婆的屋儿，看着熟睡的公公，抄起破枕头就捂了上去。
婆婆一声不吭，直到李老头开始剧烈挣扎，才拖着瘸腿靠近，用力摁住了。
眼瞧着李老头没了生息，李老太慢慢松了手。
两个苦命的女人在黑暗中无声对视着。
这个秘密属于她和婆婆两个人；李老三长到两岁多会跑会跳时，婆婆用出嫁时娘家陪嫁的麻绳，结束了这一生。
从那以后，这个秘密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
李老太不顾小女儿的挽留，执意回了一趟李家庄。
她把婆婆的尸骨挖了出来，收捡好后，趁着夜色，葬在了她父母旁边。
收到消息的李家人急忙赶了回来，纷纷指责她。
李老汉更是暴跳如雷，指着她骂不孝，坏了他李家的风水。
李家人轮番上阵逼问她把老娘\/奶奶\/祖奶奶藏哪了，李老太只是沉默不语。
李家人没了辙。
那天深夜，李老太从屋外锁了门，点燃一早准备好的煤油，将李家老宅和李家人给烧了个干净。
火光和呼喊声引来了村民。
可惜已经晚了。
李家发达后，自诩一家之主的李老汉让俩儿子出钱将老宅翻新过，厚重结实的木门将生与死隔绝开来，将畜牲都送进了地狱。
李家无一人存活。
李老太在暗处默默看着火焰从猛烈到熄灭，随后握紧出嫁时老娘悄悄塞给她的木镯子，一步一步走回生她养她的荒山。
山里已经没人了，村子里破败不堪，李老太缩在自家的残墙下，岿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