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巨兽越聚越多，却始终没有集体冲击越界的苗头，它们以同类为食，好像就那么扎根了。
无数次的旱季里，从未有哪一次羽人的战士们在同一时间里见过如此多的巨兽。
因为这样大范围的聚集，大家逐渐看出了点儿之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或许，对岸那些被统称为巨兽的动物，并不是同一种。
羽人们从前认为，不同体型的巨兽应该是同一种动物的幼年成年期。毕竟它们都是一样的獠牙，一样的角，近似的皮毛。
但是这一次它们聚集的足够多了，才能根据扎堆互相撕咬的情况分辨出，角的形状原来并不是随着年纪增长变化，或许他们是不同种。
就好像羽人的不同血系，其实数万年前并不是同一种，那么彼此为食就可以理解了。
焦虑恐惧的情绪蔓延在整个离境天堑，即便是隼目血系的战士，也逐渐变得夜不能寐。
而更大数量的，虽然不承担冲锋任务但是也担负重大责任的，其他血系部族的战士，已经有人开始悄悄给家里的城市捎信写遗书。
这样多的巨兽，每一段防线里的总数量都超过了大家知道的隼目血系服役战士，除了金雕家，没有人能一对一。
那么，把越境的巨兽留在天堑百里范围之内就完全是个梦。
流言猜测在漫长的防线上蔓延，无数信件雪片般地飞回各地城市，所有战士都提醒自己的家人，到附近的巨木森林，占据一些大树做据点，最好弄个树屋。
巨兽不能上树，如果它们冲破防线，城市是保不住的，巨木森林就是羽人的救命保护伞。
以及，雏鸟需要提前送去赛维宫，浮空岛是羽人的诞生之地，如果发生史上记载的大灾难，只有那里能保留种族延续的火种。
所有的指挥官都了解底下人焦虑的情绪，但是没什么办法阻止，即便他们自己，也开始跟家族的人商量后路了。
同时，因为作为隼目血系的人，天然的武力优势可以保证就算其他血系的人死绝了，隼目也能活着，所以就算他们想去安慰一下众人，也没人信他们真的有同理心能理解别人的难处。
克里斯这边收到了前线的消息，也不藏着了，让巴泽尔协调整个北部隼目血系控制城市的工坊师傅集合到断天涯，马力全开，十一天时间搞定了轻型便携火箭筒和破甲弹的制作流程和工艺标准。
这期间出现一次小股巨兽越境，某些在兽群中处于弱势的小体型巨兽为了逃掉被吃的命运结队越境。
神经紧绷了近半个月的整个防线动起来，只花了大半天时间就解决了所有越境巨兽。
其中亚瑟同学以一人干掉十六只巨兽的成绩从小型战术编队队长升任管理数百人大编队的小军官。
他写信跟克里斯骄傲地炫耀了自己的成绩，没提战斗中被某只巨兽尾巴甩了一下子，右臂骨裂。
克里斯忙的不分昼夜，制造流程出来了，后续的事情一大堆。
改良钢铁需要新型高炉，提高精确度，磨具要细化到分毫，配置火药的所有化学原料纯度都不够，要盯着大量不太熟练地学徒手工提纯……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收到亚瑟的信还是愣了下，这个字体，好像有点儿怪，因此忙碌的回信就写了一行字，【我很好，勿念，字太丑，手怎么了？保重！】
亚瑟收到信惊出一身汗，惊吓完之后又甜蜜又自豪，我的伴侣连这点儿细节都注意到了，嘿嘿~
北部各城市中开始陆续有居民向南迁徙，许多店铺关闭，居民跑到附近森林里寻找定居树木，社会生活乱成一团糟。
这样的情况下，送往前线的物资毫不意外地延迟了。
十数万战士驻扎在前线，对岸雨季的时候，他们业余时间也是做工养殖种田的，旱季到来，就全靠大陆各地供养了。
军需物资一延迟，储备消耗的速度就触目惊心。
查理派了人去各个城市催缴，一进城就被哭泣焦虑打探情况的人围住，最后就得出一句，“运输队的人都忙着给自己家人盖树屋，没人了，需要的话自己来搬吧。”
最靠近北部的鸿森城，索性光明正大地截留了全部物资，开始疯狂地加厚自己城市的城墙。
因为这次出乎意料的大变故，得罪了北部隼目血系的鸿森城主竟然没被罢免。
控制整个鸿森背后势力的雁目血系长老们多数被他说服：
——我们供养隼目血系是因为他们能抵挡住天堑以北的巨兽。
——而这一次看起来是挡不住了。
——挡不住的结果是，我们需要直面巨兽冲城，靠自己保护家园。
——那么，我们也需要物资，甚至比他们更需要。
——毕竟，他们是战士，应该比我们更有耐力，更强悍，不是吗？
——弱者才是需要被特殊照顾保护的。
听起来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长老们最终被先占据附近森林里的巨木，造树屋需要人手工具，巨兽一旦到来，杀光之前无法养殖种田，那么粮食也是需要多多储藏等等理由说服。
鸿森成为第一个公然叛变整个联盟，不再向北部提供军需物资的城市。
有了这个带头的，其他城市虽然没有明着撕破脸，但是也开始拖拖拉拉起来。
隼目血系各家族的族长凑在一起商量了十分钟，就得出结论，你们不想玩儿是吧，那么老子也不奉陪了。
把各部族的士兵都散了，你们各自回家驻守自己的城市吧。我们这里随便拦一拦，后续怎么处理你们随意。
亚瑟等小年轻黑着脸听一群长辈叫嚣，简直想给他们跪了。
在命令发布出去之前的一分钟，中央赛维宫的卫队长之一缇娜赶到离境天堑。
传令兵被她拦住带回会议室，查理等人正翘着二郎腿剔牙，见她进来都皱起眉毛。
缇娜笑的特别和气，“各位都在，那么就太好了。”
查理沉着脸，“神侍们有什么话说？”
缇娜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啊掏，拿出个纸条，“就两句，目前为止孩子们都好好的，但是呢，赛维宫没有土地，雏鸟们必须吃饭。所以，大家还是保持原样齐心协力度过旱季吧。”
赛维宫当然不担心巨兽能上去如何，但是数千年来羽人人口数量的增加，让赛维宫浮空岛上原本用于种植养殖的地方一再缩小，到近几十年，浮空岛完全成为雏鸟的成长学校。
所有衣食都靠送雏鸟来的城市供应。
如果大家补齐心协力度过难关，这些城市毁于一旦，先饿死的是各家的孩子。
“老子想好好干，也要人家配合啊！”查理一拍桌子，附和声一片。
缇娜双掌一合微微点头，“除了我，去其他城市游说的人也出发了，大家不要担心。”
谁家都有孩子在岛上，赛维宫掐住了大家的死穴。
北部防线勉强没有散，各地的军需缓慢少量，但是始终还在向天堑运过去。
又过一个月，整个羽人大陆就要进入冬季，北部凛冽的寒风终日嚎叫，断天涯上已经冷的出门必须把头脸都裹起来。
战士们换了新的冬季棉服，飞起来灵活度都差了许多。
克里斯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穿上最厚的衣服，换防滑靴，最后用一个硕大的斗篷把翅膀裹进去，兜帽拉起来裹住脑袋。
推开门还是被风噎的喘不过气儿，走一步退三步，朝着冒着浓烟的一个大烟囱方向过去。
那是改造过的工坊。
除了那一处，整个断天涯静的只有风声，越走进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逸散在风里。
工坊二十四小时轮班不停工，今天是第一批流水线生产出的火箭筒组装的日子。
克里斯推开工坊的大门，整个人都冻的有点儿僵了，冷风卷进热气腾腾的厂房，一些人抬头看了这边一眼，多数都在埋头工作。
几个老师傅远远招呼，“克里斯先生，来看看这些配件。”
他们手里都拿着检测度量工具做验收，克里斯搓了搓手，等到身体暖和起来一点，把斗篷放好也开始工作。
天光越来越亮的时候，更多的人到工坊里来上班。
巴泽尔提着藤筐进来，一眼就找到克里斯，“你这孩子，怎么又跑来这么早，饭也不吃。”
“醒来的时候不饿，”克里斯笑眯眯的，放下手里的活去洗手，“谢谢爸爸。”
巴泽尔在这段时间里也成了熟练工，看他开始吃早餐，做到他旁边接手工作。
验收完毕的零件被抬走组装，空地上一架架炮筒立起来，一发发炮弹被装进木箱。
克里斯小口吃完两块类似甘薯的食物，喝一碗水果粥，篮子里还剩了一份。
随着冬季降临，物资供应紧缺，大家的伙食也减免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花样随便换，只以保证营养为先。
巴泽尔看他又拿起工具，看一眼篮子，“啧，又吃这么少，亚瑟回来会怪我的。”
克里斯手上飞快地用卡尺测量数据，记录对照，“但是我一点儿都没有瘦呢，确实胃口就这么多，已经够了，下次不用给我准备这么多。”
巴泽尔忍不住就吸了口气，鼻子都有点儿酸，“实在是太辛苦你了。”刚完成赛飞就分开，他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大概是撑不下来的。
孩子们或多或少传回过受伤的信息，房子里那三个姑娘经常偷偷哭，唯独克里斯，从来都是笑眯眯的。
如果不是看他房间里的灯经常亮到很晚，巴泽尔可能真的会以为他完全不太在意亚瑟的情况呢。
“跟大家一起工作很开心啊。”克里斯不怎么在意，偶尔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他觉得可能这是这具身体的内分泌造成的吧。
就好像，即便你是个男人，如果变成了的女的，每个月大姨妈那几天也总会情绪异常一些。
“而且，我们早点完成这些工作，亚瑟他们就会更安全，旱季度过的就更容易。不是吗？”
巴泽尔盯着他专注的侧脸，用力点点头，“嗯，说的没错。”
工厂大门被嘭一声推开，冲进来一个慌乱的雄性少年，“巴泽尔叔叔？战报！”
巴泽尔丢开手里的卡尺，“我在这里，镇定一点，发生什么事儿了？”
少年是刚从赛维宫归家一年多的雄性，还不够战斗年纪，只做些传信工作，大概是顶风飞的久了，眉梢发尖都是冰屑，“巨兽大规模越境，查理伯伯让我传信，断天涯封路戒严。”
因为他飞回时候在空中带着哨音，留守在家的许多长老也赶过来了。
顶着大风雪，老头子们走的踉踉跄跄的，为首的一个顿了顿拐杖，“工坊继续工作，不要停，外面的事儿有我们。”
克里斯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空地上一长溜正在组装中的火箭筒，轻轻呼一声，坐下加快手上的速度。
断天涯建在高崖之上，平日大家进出都走断崖起降台，正常下山的路长满密集的大树，总体来说很安全。
但是最重要的是，断天涯庇护的附近几个小镇，这样的大风雪天气，让所有人从温暖安逸的房子中出来到林中树屋去，弄不好就要死人。
但是这会儿也没工夫担心这个，传信的少年们向四方飞出，其余跟长老们在断天涯的几段路上设置屏障。
一刻钟后，几队隼目血系其他家族的人聚到工坊，他们都是护送这师傅过来的小队。
海雕家为首，一进工坊就径直找到巴泽尔，“本来大家都是一个血系，这样的时候应该共患难，但是我们实在担心本家……”
巴泽尔心里叹一口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组装好的那些火箭筒，“你说的是，大家都是一个血系，理应互相照应。”转向克里斯，“今天能有多少火箭筒和炮弹出来？”
克里斯一怔，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这一批原料只够大概八十架，炮弹四百多。”
巴泽尔缓缓吐一口气，“我们金雕家驻守整个防线的大部分，就按防线比例均分，各位有异议吗？”
那几个小队的头头互相看了看，“毕竟我们战斗力比较弱……”
按驻防比例，金雕家该得五分之一，巴泽尔闭了一下眼睛，断天涯现在没有主事儿人，争不了，“我要十二架，不能再少了。”
几队人对逼迫一个雌性也有些讪讪的，赶忙摆手，“就这么说定了，辛苦您了，实在不好意思。”
巴泽尔坐下继续干活，挥挥手，“军情紧急，赶紧走吧，别跟我啰嗦了。”
有人还迟疑，“工坊的师傅……”
克里斯眉眼一立，欺人太甚！
巴泽尔按住他的肩膀，“各家族工坊里出来的师傅，能走的你们也可以带走，以后你们可以自己制造这些武器。”
大风雪的天气，这些师傅可不是隼目血系，飞行能力一般般，根本走不了。
海雕家的队长瞪了说话的人一眼，“哪里，他们当然留在这里协助您把剩余的炮筒组装完毕，等这一次扛过去，我们再来接人。”
他们要急速飞行，无法带人，就算带回去自家工坊里没有配套的炉子设备，也并不能立刻开始干活，不如在这里多学习些日子。
大家心照不宣，各自散开。
断天涯崖顶向下的路上竖起了好几道粗木做的扎满反向钢钉的木栅栏。
风雪越来越大，鬼哭狼嚎地掠过崖顶，根本就站不住脚。
大风中隐隐开始传来金铁交击的声音，伴随着或嘹亮或凄厉的兽吼越来越近。
其他几个隼目血系家族的人扛着炮筒和炮弹升空各自回去，眨眼间工坊被搬空，剩余十几个都还处在零配件状态。
金雕家的老师傅气的直抽抽，“好歹给我们留一个啊！”
最后飞起来的那个小队长起飞前不要脸地喊了一嗓子，“多给你们留了一个呢！”本来要十二个，留下的可是十三套零件。
克里斯抿着嘴干活，妈蛋，没有中央集权政府就是这么糟心，等过了这事儿一定要你们都服服帖帖的。
午饭之前，巨兽群奔跑过断天涯，高崖上没什么吸引力，竟然没有巨兽上来。
铺天盖地的羽人士兵缀在兽群后面围杀，附近城镇的人哆嗦着从温暖的屋子里跑出来躲进树屋森林。
组装完最后一只炮筒，继续去炮弹那边帮忙称量火药，整个工坊里的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空中传来嘹亮的鸣叫，是金雕家的战士路过断天涯时候喊给家人报平安的。
巴泽尔放下手中的活儿侧耳听了半天，欣喜地跟克里斯解释，“大家都没事儿，别担心。”
克里斯绷了一早晨的神经才渐渐松下来，放下手里的小秤，揉着酸涩的肩膀，他走到工坊外面的院子里。
高高的崖顶，能看到极远的地方。
巨兽仿佛狂风卷着积雪，一道道绵延不断的雪浪一样从北方推进过来，每一只都像一道龙卷风。
它们卷着风雪，从另一块灼热干燥的大陆，骤然进入这一凉爽湿润的地方，四蹄生风一般驾着风奔跑。
数以百千记的羽人战士顶着风雪围着巨兽射箭试图减慢它们奔跑的速度。
但是大风中钢箭并没有什么用，钢箭被风卷的偏离轨道，擦过巨兽的厚皮连个痕迹都没有。
多数战士从离境天堑附近追到这里已经力竭，逐渐被换了大陆重力改变之下奔跑速度不下飞行的巨兽甩掉。
只剩隼目血系的少数还在或单个或组队围杀巨兽。
每当他们停下来收拾某一只，就会被前面的巨兽甩的更远，渐渐地，许多卷着雪浪的巨兽奔向大陆上四面八方，目之所及范围内都看不到了。
空中不断传来嘹亮的雕鸣，令出四方，查理命令麾下战士各自回到家乡城市协助驻守，等待隼目血系前去绞杀肃清，筋疲力竭的战士们散开飞向不同的城市。
克里斯在寒风中冻得脸蛋通红，鼻尖微微有些痛，皱着眉头努力分辨那些还在翻飞战斗的身影，不知道那一个是亚瑟。
大概有近两个月没见了，希望他没有受伤吧？
巴泽尔站在工坊里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想自己年轻时候每一次旱季也经常这样看着北方，希望能看到查理的影子。
等他站了一刻钟多了，还不回屋子，巴泽尔就抱着他的斗篷出去，“好孩子，到暖和地方来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了，亚瑟他们总会有时间回来吃个饭。”
克里斯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指尖冻的通红，活动间已经有些僵硬。
“这么冷，他们飞的那么快，很辛苦吧？”
巴泽尔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雪雾，“……也很高兴。”
克里斯疑惑地转头看他，“嗯？”
“隼目血系生来就是强大的战士，金雕尤其好战，”巴泽尔叹气，把斗篷给他披上，“所以当年我被查理从通天塔带走的时候，哭了好多回。找这样一个伴侣，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许多雌性不喜欢北方。生活环境来说，这里确实不怎么好。”克里斯将斗篷拉紧，继续盯着那些风雪中速度丝毫不见减慢的战士们。
每一次重剑下劈，都有一头巨兽倒地，每一次俯冲转向，都挟裹着暴雪烈风，那些人中间有一个是亚瑟，这样不畏艰险的气势，每一个俯冲都好像扎进心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