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71年1月24日
地点：县城大街
我胆儿小这件事诸位想来都已经知道了，正忐忑呢。
这小子不也等我问，就自顾自地开口了，
“你们村长去知青办办伤病假时可都说了，你的事迹现在还有几个不知道的。
烈士遗孤、勇救村民、舍生忘死、英勇负伤！”
不知道是不是开大会开多了，一边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一边边伸出手往边上摆。
说完了马上就话题一转，
“欸，你真徒手打死两头野猪啊？看着挺瘦弱啊？”
这家伙边质疑，边十分自来熟地伸手使劲儿捏了捏我的胳膊！
不是，谁认识你啊！
“不是徒手，拿了斧头的！”
咋传的，还成徒手杀猪的猛士了？
想了想觉得说的不够全面，又补充道，“也不是我一个人杀的，当时有好多人呢。”
“啧！你可真牛！别说斧头，就是拎着枪我也不敢跟野猪碰啊！”
这人好像只喜欢听自己相信的话，下意识忽视了我后面的那句解释，并再次转开话题套起了近乎，
“欸我叫黄河，你是练过吗?”
“没有······”
往哪儿摸呢，一把拂去这小子在我脑袋上的爪子。
“咋会嘞？听说你一拳头打死野猪，还扛起受伤村民，然后把野猪一脚踢出十米远呐？”
说着说着他又一巴掌拍向了我的后背，我咬牙切齿再一次解释，
“是用斧头砸的，没扛人，就是拽了他一把！没踢野猪！”
我实在不相信这是看着老实靠谱的村长去知青办吹的牛！
一定是众人传来传去，传乱了的！
还有，不知道这家伙动手动脚的毛病哪里来的，我要是个姑娘这会儿就该喊流氓了！
说着说着还拍拍捏捏我的肩，
“要不是脚踢的，那怎么负伤的你？”
这他喵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实在不想说脚是跳了个一米多不到两米的树崴的！
显然人家根本不管我回不回答，我估计他一个人就能唱一整出戏。
他又转了话题，一边拨弄着我们买的年货，一边说起风凉话，
“你来买年货？怎么不买只鸡？你这么矮该好好补补！”
我矮是因为营养不良嘛？那不是因为我年纪小嘛！
“来得太晚，没买到。”
其实回去也能从村民那里想办法，村民几乎家家都养了鸡的，虽然说是不许买卖，可这种还是禁不了的。
“我有路子啊！跟我走，我去给你买！还能让我们烈属、救人负伤的英雄过年吃不上鸡？”
说着也不管我的意见，就开始一边提我放在边上的年货，一边扭头就走，拦都拦不住！
可没走两秒又回过头来，放下东西，
“你腿刚好吧，我看你坐这儿是腿疼不？这样，你在这儿，我去给你买！给我三块钱，再给两张肉票！”
一边自己脑补，一边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就问我要钱。
“哦！”
我被他弄得迷迷糊糊，伸手就掏了钱和票。
结果他又看了看我装钱的小布包
“再给我两块，给你弄点别的！”
“哦······”
然后……
……
我是个傻子吧？
完全不认识的人……我就给了五块钱？
黄河的背影都彻底看不见以后，我重新坐回小木墩子上，那状态像极了彻头彻尾的二百五、十三点！
因为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要是个骗子呢？我认识他是谁啊，就这么给了他五块钱？
黄河？黄河？这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喵的！我从前什么骗子的套路没有见识过，从来没有被骗过！
结果就这么相信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不怪我，是他的红袖标太唬人！
我只能自我安慰了，希望他不是骗子，不要大过年地给我添回堵！
可等了好久，久到黄晓霞和刘胜利寄完信开开心心地回来了，那个黄河还不见人影！
这俩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所以你就这么给了一个陌生人五块钱？”
这是本不富裕的刘胜利问的，他累死累活地干了仨月，身上也就留了五块钱啊！
黄晓霞终于摸到了我的脑袋，但如果她不边摸边说“你这个脑袋瓜子咋想滴？”就好了。
正当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从指责我年纪小不懂事到骂骗子大过年的不干人事儿，最后都讨论到要不要去报公安的时候。
黄河啊黄河，你终于拎着东西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了！
欸！我长舒一口气！
总算不用大过年被一大堆人指着鼻子说是傻蛋了！
今儿但凡被骗了，回村，这俩大嘴巴肯定宣传的全村都知道这事儿了！
“来了。”
我打断了这二人讨论的声音，并气定神闲保持淡定。
黄河看着得有一米八了，脸上没有多少肉，年纪撑死了不到二十岁，但看着体能真心不错，一路小跑着，也没见喘一口粗气的样子。
肩膀上的红袖标也格外显眼，不过除去我对红袖标下意识的厌恶来看，其实这小子还真长得干干净净，像是很新的那种小狗狗。
一看就没经历过社会毒打！
还没到跟前呢，就听他喊着，
“等急了吧，快看！我好不容易给你搞来的肉！”
这大嗓门子真是让周边的人群都开始侧目，不过一看戴着个红袖标……
哦，没事了！群众又纷纷收回了目光。
等他到跟前，我先是给双方简单做个介绍，不过黄晓霞和刘胜利刚刚骂完人现在脸上表情明显有点不好意思。
但黄河就没长那颗心眼儿，他比我还迫不及待地显摆起了他弄来的好东西。
他确实弄到了好东西，一只老母鸡，当然，没人给你杀现成的，活的，你自己回去杀吧。
还稀罕地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厚厚的一块儿的卤肉，有个一斤多点。
我明显听见黄晓霞和刘胜利在看见卤肉时咽口水的声音，这确实是稀罕玩意儿，闻着就香！
这会儿，他居然还得瑟呢，
“鲜肉可没有这个卤肉好吃！”
当然还是不忘说出事实，
“你们来太晚了，鲜肉实在弄不着，我本来想回家弄点，我妈差点儿拿笤帚抽死我！好在你们有肉了，应该也够了！”
又拎出麻袋里扛着的一只嘎嘎叫的大白鹅，
“托了我姐夫，也就是祝安你，要是别人，我姐夫肯定不干！
对了，你那五块钱可不够，我拿家底补进去的，你得再补三块钱，还有三张肉票！”
“成！”
这回更利索了，麻利地掏出小布包，数钱数票。
但等对方接过钱后，我还是问，“卤肉哪里弄来的？”
说实话，我是听了他说的被他母上用笤帚抽，我怕他是乱拿家里的肉。
他显然猜不出我的想法，一点没迟疑就说，
“我一个大姨那儿搞来的，她在肉联厂上班，本来人家可舍不得，我说是给烈属吃，人家才愿意给这么些！咱大姨那觉悟，杠杠滴！”
“那鸡呢？”
“另一个叔叔家搞来的！”
话说这家伙到底有多少亲戚啊！
不过我现在可不好意思吐槽人家了，总不能亲戚都住一起吧？
看来人家真是东奔西跑一点没耽误才弄来这么些东西，真心是把这当成自己的事情办了。
他收了钱又问我，
“你现在在村里干什么活儿？”
“还没活儿呢，年后才给我重新分配，估计就是轻点的农活儿吧，重的腿不行。”
“那怎么行，你可是救人英雄！这么大的贡献！你别管，回头我给你办了！”
才说人家出门就遇贵人呢，我的贵人是这毛头小孩儿？
他？不是我小心眼儿啊，看着是真不靠谱啊，回头别给我弄出问题来，我现在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欸，不用不用，我就等安排吧。”我连连摆手，决定还是谨慎苟起来为妙。
他反倒不乐意了，马上一挑眉毛，“看不起我咋滴！我黄河今儿还非管这事儿了！”
来是急急忙忙来，走也是风风火火走。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黄晓霞看着我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他，他可，呃，真是，呃！”
刘胜利想的还是眼前的肉，他出不了那么老些钱，于是就问，“这肉，呃，那个，我们，出，呃，多多？”
我连忙解释，
“我们仨不是说好了嘛，大年三十还有过年那天一块儿吃，就一人一两盘肉菜，两盘素菜，咱们够丰盛吃两顿好的了。”
“对，剩下的肉，也够我们吃几顿了！”黄晓霞立刻附和并问我，
“那你出哪两个肉？”
边问，边盯着卤肉挪不开眼睛。
刘胜利的眼珠子则在鸡、鹅、卤肉中来回转悠，似是十分难以取舍。
“鸡和鹅都杀了，反正两顿，这些大家都能吃上过过嘴瘾！剩点就接下来慢慢吃呗。”
看着这俩小孩儿眼巴巴的模样，得了！选什么选！都造了！
“啊？那，那我们再去买点别的瓜果糖之类的，不能叫你吃亏了！”
“对！”刘胜利嘴里喊着对，竟还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于是几人再度征战，商店里人很多，刘胜利凭着强壮的体型在前面给黄晓霞开路，黄晓霞则灵活地往里头钻。
排队？呃，要是一个柜台估计就可以安排来排了，这么老些人挑挑选选的咋排？
我干嘛？我？
我当然是，在门口看着东西啦！
再说，他们敢让我一个伤员往里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