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靠坐在供桌旁的少年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感觉有些冷。
入秋之后，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尤其是夜里，太阳一落山，几乎就是气温骤降。
前两天晚上，他都是靠和那家伙挤在一块儿睡过去的。
虽然青年本身没有什么温度，奈何人家穿得多啊。
层层叠叠，样式繁复，跟从村民院子里顺来的粗布衣裳有着明显的区别。倒是和他亲手埋葬的那个人身上穿着的袍子有些相似。
他曾经犹豫，要不要干脆把青年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占为己有，反正对方好像也没有什么冷热观念。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自己一直靠着对方投喂的口粮过活，最基本的感恩之心他是有的。
而且，那个衣服一看就很难穿的样子。
他也不想看见对方成天衣衫不整地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样子，想想就觉得有碍观瞻。
——不过，这都是之前的想法了。
在青年无声无息地离家出走，留下他一个在四处漏风的庙子里独自过夜的当下，他真恨不得回到过去，那他一定二话不说上去就把人扒个干净。
看那家伙还能不能堂而皇之地跑去外面乱逛。
他恶狠狠地想道，然后又突然想起来，人家可能根本就没有那层心思，毕竟脸都没有，还在乎什么衣服呢……
想到这里，他彻底放弃了。
看了眼不远处用草叶垫着的几枚果子，伸手摸了一颗塞进嘴里。
接着拿起第二颗放到嘴边，刚刚张口欲咬，又顿住了。斟酌片刻后，还是放了回去。
——算了。
他心里嘀咕着，谁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以后都不回来了，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对方究竟算是个什么物种。虽然青年自己承认了是神仙，可是——
“世界上哪有那种连话都说不了的神仙啊，都快傻死了……”
他口中碎碎念着，一边俯身伸手掀起盖在供桌上的布帘，打算像刚来时那样在供桌底下窝上一晚。
没想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帘子掀起的瞬间，他就那么毫无心理准备地对上了潜伏在阴影中的那张惨白面孔，惊得一个后仰直接摔了个屁股蹲，不仅如此，他在向后摔倒的过程中，手里还攥着那布帘的一角。
于是连带着供桌上的空碗空碟，也都一齐飞了出来。
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似的炸响在耳边。
他一手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一手撑着地面，半是疼痛半是恼怒地看向对面之人，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
毫不意外地，后者空白着一张脸，还是一言不发。
见状，少年懒得再去浪费口舌搭理那块木头，捂着疼痛的后腰勉强坐直身子，刚刚那一下撞到了他的尾巴骨，瞬间的麻木过后，疼痛的余韵随之而来。
捂着捂着，他又感觉哪里不对劲，结果抬起手一看，满手刺目的鲜红，看得他眼皮一跳。缓过神来才发现，流血的其实是手掌。
才愈合不久的细小伤疤之上又划开了一道明显的豁口，正有血从翻卷的皮肉中间不断地往外渗出。
掌心刺痛刺痛的。只不过方才注意力被后腰的痛感吸引了过去，才没有发现。
他稍稍移开视线，果然就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现了原本祭祀用的碗碟碎片，上头的灰尘被拂去稍许，溅上了点点的红色。
少年怔愣片刻，姿势别扭地抓起宽大的衣服下摆，撕拉一声咬下一块布条就要往伤口上绑。
这时，一只白色的手掌忽然伸到他的眼前，制止他的举动。
“做什么？”他扭起眉头抬眼看向沉默的青年，语气颇为生硬，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气对方好端端的，跑到供桌底下躲着做什么。
更气自己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幅狼狈样子，并且因此加深了对青年的气愤。
听他这么一说，青年就像被问住一样，轻微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忽然伸手指了指供桌下方的空间，不知是想表达些什么。
见他还是抱着胳膊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青年终于像是有些焦急起来，上手扯着衣袖就把人往那个方向带。
青年的力气出奇地大，差点就把他扯了一个趔趄。他立刻后知后觉地挣扎起来，一边在口中嚷道：“喂，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没想到，向来听话的某个家伙今天却好像中邪了一般，不管不顾地就把人往桌子底下塞。
黑暗罩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心底突然涌起一个念头：或许就是今天了。
他就说嘛，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示好。恐怕……对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准备。
那些所谓听话乖巧的表象，果然都只是巧妙的伪装罢了。
还好，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真到了这一步也不是特别的惊讶。
……接下来是会被吃掉吗？
他有些苦中作乐地想道，也不知是清蒸还是红烧，以这里的条件来看，应该是生吞更合适吧。
可是，那样的话要从哪里吞呢？
也是会从脸的中间裂开一张嘴巴，又或者是在肚子上……对了，如果那样的话穿那么多衣服好像也就说得通了，是为了遮掩吧，可是那样一来，吃东西不会觉得很不方便么……
他越想越歪，满脑子胡思乱想，以至于都没顾得上多么害怕。
当然，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多少有一些些难过的，虽然也分不清是在为什么难过，就是稍微觉得有些不值当。
亏他还在白天的时候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找了那么久，也没有能够吃完早上的果子……他想了许许多多，直到想得脖子都有些酸了，还是没有等到对方动手。
——什么情况，这是故意晾着他，让他连死都死不利索吗？！
“要么放手，要么干脆给个痛快。”他咬牙切齿道。
话音刚落，身旁果然有了动静，他只觉得呼吸一窒，整个人就被挤到了一边。他诧异地看到青年不知为何也跟着钻了进来，以至于原本就不算宽敞的桌底，登时变得无比拥挤。
“你又想干什么？！”他扭过头，从齿缝间勉强挤出一句话，这次是因为呼吸不畅。
想到他们现在齐齐将半截身子探进桌子底下的情况，他就觉得有些滑稽。要是此时有人路过，看见外面的景象，一定会觉得摸不着头脑吧。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想笑。但是一想到身旁的那个家伙，他就立刻晴转多云，失去了欢笑的动力。
——事到如今，他们现在不是那种可以彼此分享快乐的关系了。
他默默想道，与此同时，他注意到身旁之人再度伸出手，白色的指尖朝着黑暗中的某处指了指。
此刻若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大概会一头雾水，但是保留了原身完好夜视能力的少年却分明看到了对方指着的东西……好像是个长条状的石头？
正在思索间，胳膊又从旁被柔柔地推了一下，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你想要我帮你拿那边的那个东西？”他出声问道。
然后看见对方顶着那张在昏暗光线中尤为显眼的白色面孔，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