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青年的质问，林茴心底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少女十指冰凉，掌心却烫得厉害。
“你叫贺渺？”林茴道。
青年摇了摇头。
“那就是孙渺。”林茴再次开口。
这一次应该万无一失了吧，林茴心中想着，掌心依旧冒出热汗，像是一个突然发了高烧的患者那样，头重脚轻地勉强坚持在原地，紧张地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青年闻言，沉默下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看了少女一阵，然后垂下了眸子。
正当林茴以为这次肯定没有问题，而想要慢慢吐出一口气的时候。
陷入沉默的青年却在此时突然笑出了声。
“错了。”
林茴听到梦一般地轻声叹息，犹如正中心脏的一颗子弹。少女不可置信地僵立在原地，接着有些愤怒地瞪着笑得一脸古怪的青年。
“你在说谎！”少女指责道。
林茴受够了，平白无故卷进这趟浑水，明明自己不过是个拿工资办事的打工人，工作的内容虽然杂乱了些，可不包括和不可理喻的疯子玩问答游戏。
反正也就这一个晚上了，林茴心里盘算着，等到明天一大早天晴的时候，回到贺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对方请辞。
少女一边想着，一边试图绕开青年，往先前的那张靠背椅走过去。
但是却再次受到了阻拦。
“谁在说谎？”垂着头的青年喃喃问道，声音又低沉了几分，听着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林茴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对方都瘸着腿，如果发生了什么，必然跑不过自己这个四肢健全，还总是在做体力活的人。
林茴这样想着的时候，又抽空瞟了一眼，手中的香，是错觉吗……这香燃了这么久，香灰也有一段没一端的的往下落着，可光看长度，好像并没有变短多少。
不管了，还是早点找个东西把香插进去，免得被不断掉落的香灰粘的满手都是。
“谁在说谎？”仿佛卡带录音机一般的问话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垂着眼帘的青年木然地挡在身前，烛火从他们的身侧照过来，将影子拉扯放大，恍恍惚惚，如同鬼魅。
——谁在说谎？
那当然是……当然是……
林茴后退一步，僵硬着腿部险些摔倒，后背抵在门板上，发出嘎啦一声轻响，少女只觉腿脚一软，整个人就坐倒在地上。
即使如此，林茴还是紧握手中线香，没有松开。
低着头的青年见状慢慢俯下身，半蹲在少女身前，一只手向林茴伸来，掌心向上，似乎是在讨要什么东西。
林茴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那令少女头皮发麻的机械式嗓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却有了变化，将原本的疑问句改成了陈述句。
只听对方用那种阴沉森冷地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你在撒谎。”
林茴蓦地瞪圆了双眼，看向对方，两个人的视线齐平，少女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因为林茴看见了惨白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电光石火间，脑子里轰地想起青年先前说过的话语。
——没有眼睛的脸，正在朝屋里看着……
之前，林茴还觉得纳闷，现在确实彻底明白了。
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听着仿佛已经挣脱了胸膛，悬在了脑袋顶上。
林茴深深地吸着气，一下又一下，不可以慌乱，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对方中邪了，除了中邪，少女的脑中已经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有什么能对付一个中了邪的人呢。
就在林茴的脑袋涨得快要炸开来之际，指尖忽然感到一点刺痛，原来是新落下的香灰烫到了自己的手。
——有了！
林茴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瞪着那双惨白鬼眼的嘴角跟着扬起一丝微笑。
看见林茴突然笑了，对面之人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林茴想那一定是出于鬼的伪装。
“……谁在撒谎？”少女口中喃喃着，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撒谎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林茴一字一顿地说着，蓦地将手中的分开来，一手拿着一根点燃的线香就向两只没有惨白的眼珠插去。
明明是鬼，还想装成活人的样子骗自己，该死，真该死，为什么不去死呢！
林茴的脑中闪过狂乱的念头，手上更是下了力气。
咔咔两声脆响，空气中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手腕被抓住了，从濡湿的掌心中滑落的，并非红色的线香，而是……粗长的钢针，有暗红色的液体飞溅在脸上，如同滴落的温热泪滴。
林茴怔怔看着滚落到暗处的钢针，半张着嘴，一下下地喘息，像是被一下子抽取了所有的力气，林茴感到支撑着全身的力道一松，接着瘫软在了地上。
“渺渺……少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小林。
“小林？”
可如果对方是小林的话，自己又是谁？
“少爷？”略显焦急的呼唤一顿，“太好了，您终于醒过来了。”声音的主人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接着，手腕间的力道也跟着松懈下来。
青年注视着被攥得发红的手腕，然后闻声看向一脸欣慰的少女，瞳孔不由地一缩。
“你的脸……”他感到喉咙里仿佛卡了什么东西。
视线所及，那副过分笨重的眼镜在不知何时已经滑落下来，露出有些陌生的白净脸庞，此时，鲜血正不断地从上面滴下来，晕开大片深红。
“啊，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少女喃喃着，露出抱歉的模样。
——所以说，都到了这种时候，到底为什么还要跟自己道歉啊。
孙渺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脑中依旧还记得方才的混乱景象。
他们中确实有一个人中邪了，不过，中邪的显然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不知为什么，他在幻觉中把自己当做了林茴，而对那个幻觉中的自己痛下狠手，幸好……该说不说林茴这妮子力气着实惊人。
不然的话，他根本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
……可是，根本就没有理由啊。
“这是以前就有的。”林茴松开捂着流血眼角的另一手，稍微凑近一些示意青年去看，果然除却新划开的伤痕之外，那块靠近眼睛的皮肤本身就呈现一种暗红色。
“要摸摸看吗？”林茴忽然说道，同时勾起一边嘴角轻轻地笑了笑。
孙渺被这突然的提议搞得不知所措，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恶趣味还是真的心大。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李阿姨她……”孙渺在林茴的搀扶下站起来，靠着床边坐下。
这时，门再度被敲响。
孙渺紧张地看向门口，林茴却兀自起身，走了过去。孙渺几乎是下意识地拽了拽少女的裙角，后者回头轻轻地笑了笑，她又戴上了那副笨重的眼镜，破碎的镜片反射出跳跃的烛火，那是一支彩色的生日蜡烛，也不知少女从哪里摸出来的。
先前，孙渺拿回来放在床头的那支蜡烛早已熄灭，颓然地反倒在柜子上，如同一具僵硬的尸体。
门开了，从门后探出一张意料之外的脸，浅色的瞳眸在暗淡的光线下无限趋近于黑色。
“啊，大少爷来了呀。”林茴发出一声毫无惊叹的惊叹，稍稍让开身子，让贺雨宁进了屋。
孙渺看着突然出现的便宜哥哥，一脸的混乱……这是什么情况啊？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林茴，后者微微笑着：“果然是十分友爱的兄弟俩呢。”
孙渺则是有些尴尬地从贺雨宁手中把手抽出来：“我没事，倒是小林，小林因为我的缘故伤到了眼睛，你快去帮她看一下吧。”
“你受伤了？”贺雨宁看向林茴。
“一点皮外伤而已，大少爷请不必挂怀。”林茴若无其事地说道，同时推了推那副摇摇欲坠的眼镜。
“什么皮外伤，那可是靠近眼睛的位置，万一伤到了周围的神经……”孙渺接口道，毕竟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就算是误伤，万一有个好歹，他可是会内疚一辈子的。
他不想吓唬对方，可看到林茴年纪轻轻却对自己的身体漠不关心的模样，他就莫名觉得生气。
“那好吧。既然渺渺少爷都这么说了，那就只好麻烦大少爷了。”林茴从善如流地转向贺雨宁，后者没有多余的废话，打开放在一旁的急救医疗箱就开始给少女处理伤口。
孙渺只是在一旁看着，就觉得眼底生疼，皮肉开裂翻卷的样子，并没有因为那一块原来的肤色而消解，反而更加地触目惊心。
然而自始至终，少女都面色平静，甚至还反过来安慰青年。
“别担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林茴柔声道，仿佛自己才是年纪比较大的那一方。
只是这种话非但没有让孙渺放下心来，反而生出更多的心疼和疑惑。
……不是第一次了？
眼前的少女究竟是有过怎么样的过往经历，才能说出这种云淡风轻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