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现那个女孩的存在是在陈迟的笔记本上。
那天下了暴雨，几人被困在模型室里，大伙都在聊天，只有陈迟戴了顶鸭舌帽，盯着窗外的雨，捞了支打草稿的铅笔，低头不知描些什么。
这个人总是冷淡孤寂，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触碰。
中途他烟瘾犯了，有点燥得反转了几圈笔，随后干脆撂了起身走了出去。
一阵大风吹来，将那本子掀落在了地上。
她第一时间过去捡，却看见了页面散开的中央——
是一个女孩的笑脸。
一张圆嘟嘟的脸，湛亮亮的一双眼睛很大很灵。
笑起来，更有种眉目传神一样的甜。
原来他喜欢的姑娘是这样的吗？
和她的确差得很多，钟婷遗传了母亲的艳丽，五官偏冷艳，很浓烈的美丽。
怔愣的间隙，一只指骨明晰瘦长的手将它拾了起来。
对上陈迟目光，钟婷心跳停了一拍。
似是敏锐察觉到她的异样，陈迟指腹一松，一张张关于那女孩的素描图在她视线里明目张胆滑过。
几乎刹那，钟婷便明白了他的意图，那一秒的僵硬情绪转换得很快。
“风吹掉了想替你捡起来，看见觉画得挺好就多看了一会。”
触及他锐利的眼睛，她补了一句
“她挺可爱的。”
她那会儿并不知道，那只是冰山里的一角。
陈迟推迟交换生的事，钟岱劝他不要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她当时听了也挺意外，掌握分寸地问了一下原因。
像是有意让她清楚两个人不可能，陈迟面对别人均不解释，唯独对她直言不讳
“等人。”
那一刻，钟婷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嫉妒。
那段时间，钟婷不是没聪明的过劝自己放弃，但她做不到。
这样出类拔萃的少年，耀眼又殊绝。
她怎么甘心放弃？
但如果陈迟一直等下去，她就像个傻子一样在旁边守着吗？
这些混乱的念头她脑子里乱转时，没想到，大二迎新时真有个女孩来找他。
那会季朔踢球小腿骨折，陈迟不仅替他出了气，背他去上课，还帮顶了迎新的工作。
钟婷怎么会不清楚这样的少年出现在迎新会是什么场面，刻意空出时间去了。
到迎新点，听见两个学妹说话
“刚刚那个新生真奇怪，问也不说话，愣愣站着。”
“不是我们系的，不过她的眼睛好大，呆呆的都很漂亮诶！”
听到这，钟婷心口莫名一跳，她想起笔记本上那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仿佛是敏锐的第六感，忙问了情况。
然后，佯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就那一眼，让钟婷陡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要牢牢抓住那个少年。
起码，不能就这么轻易松手。
她压着不安问了陈迟的去向，两人回来时，刻意跟陈迟站得近了些，往常知道陈迟冷淡，她很知情识趣，但那天她故意找了话题
“刚刚那个新生胆子好大，眼睛都沾你身上了，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以前是不是也这样？”
陈迟并不避讳跟她谈那个女孩
“不是，她胆子很小。”
距离越来越近，钟婷余光扫见那变化很大的女孩，压了慌张笑着接话
“有多小，见了你就跑吗？你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啊。”
陈迟像是回忆起什么，难得口气没这么冷，甚至垂眸带了一丝柔和的笑
“的确是，见了我就跑。”
陈迟没看见那女孩，又或者，是没认出那女孩。
两人就这么一道进了工棚，她一改往常学姐的姿态，跟几个学弟学妹笑谈了几句，随后走了出来。
那女孩没走。
钟婷其实拿不定这样会起到什么样的效果。
多看了两眼女孩，比素描相瘦了很多，比起她当初说的可爱，更有种不加掩饰的英气，白t加一条黑裙还算新，底下一双帆布鞋却磨破了边，肩上的蓝书包背带也洗得发白。
平心而论，这个女孩远不及她。
联想到陈迟的描述，如果胆小的话，那多半自卑。
有些东西就是要用物质堆砌出来的，这个女孩多少寒酸了些。
钟婷见过不少这样的女孩，自卑敏感，不敢抬头挺胸。
于是，她试探性的问了那句
“要不要让我——”那一瞬她想起刚刚陈迟提起这女孩时少有的柔和，疯狂溢出的嫉妒让出口变成了
“男朋友帮你拿一下？”
那阵短暂沉默里，钟婷想过，要是那女孩勇敢点质问她或者坚定地朝他走去，她就甘愿放手，也算争取过了。
结果是女孩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陈迟。
得到她的答案，女孩头也不回的走了。
即便如此，那天钟婷依旧格外不安，果然到了晚上，陈迟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打进了一个陌生电话，她只接了两秒，那边就挂掉了。
钟婷头一回当了坏人，但她并不后悔。
越好的东西越是争得头破血流，那日不是她，他日也会是别人不是吗？
不过，她并没有想到，陈迟对那女孩的执念远比她想象中深得多。
那次代表学校出去比赛结束返程时，半路上陈迟翻了翻书包，突然严肃问季朔
“那只钢笔你没替我收回来？”
当时他去领奖，季朔帮他收拾的东西。
季朔一脸疑惑“我没见桌上有你的笔啊？东西都在这了。”
“停车。”陈迟直接沉声下了这个命令。
她问“很重要吗？现在回去，我们等会赶不上飞机了。”
“你们先回去。”陈迟撂下这句话，一个人回了参赛场。
钟婷不放心跟了过去。
她去的晚，看见一个保洁阿姨在清理垃圾铲里的东西，甩了甩抹布，她下意识躲了躲。
阿姨絮絮叨叨“这些人真是，这还能用嘛，他们不要我拿回去给我孙女用。”
钟婷闻言看见了几支沾灰的水性笔，皱眉退开了好几步，没多想，进去找陈迟。
陈迟没找到那支笔，脸上表情很凝重。
钟婷见他这样便问“是什么笔，我帮你找找。”
“一支派克黑色钢笔。”
她有点印象，款式很简约，陈迟经常用，墨水都不怎么顺畅了。
两个人找了一会还是没找到，她安慰“那只笔不是断墨了吗，刚好不见了重新买就好了，也不是”什么昂贵特别的...
“买不到！”少年回头，出口就是低沉到难以压制的低喝。
钟婷当时愣在了原地。
很少有男生会对她发火，依托着容貌和底气，哪怕出了错也没什么人会对她进行过分的苛责。
陈迟深敛气息，压了压情绪
“抱歉，那支笔于我很重要，别人送的。”
她一时之间有点委屈，见他这样焦急，还是好心问“是家人送的吗？”
陈迟摇头，再次将会场翻了一个遍，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甚至跪在地上翻得两手乌黑。
钟婷帮着找时，脑海闪过那保洁阿姨的身影，她那时没见那支钢笔只见了几支水性笔，但说不定，就在那垃圾铲里。
钟婷走过去，但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不是家人送的，是谁送的？
谁会送一个男生钢笔？
“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送的？”她直接问。
“嗯，生日礼物。”陈迟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都缓和不少。
钟婷在一边暗暗咬着牙。
她想起自己为陈迟准备生日的时候，他没来，当时她准备的礼物是一幅刺绣，因为意外发现陈迟好像对绣品感兴趣，想着又能代表自己心意，又能讨他喜欢，一举两得。
结果陈迟不仅没要，还差点跟她划清了界线。
凭什么？
那个女孩连上去问他的勇气都没有，她送的笔都断墨了却还这样被人爱惜着。
她以为自己可以退一步徐徐图之，却步步发现陈迟对另一个人的在乎。
简直可笑。
那些愧疚心和惴惴不安被嫉妒和不甘彻底掩盖，她没说保洁阿姨过来清理过。
那支笔还是丢了。
后来音乐会的那通电话，也是钟婷刻意为之。
那次陈迟应了学生会的请求和她一块表演，但钟婷根本不难想象，陈迟要是见了那女孩，她会面临什么样的场面？
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丢下。
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女孩的蜕变也让她意外。
钟婷听说陈迟攻势很猛烈，他这样一个淡漠的人却舍得为一个女孩用尽心思。
她想就这样吧。
毕竟，谁又能拒绝这样一个少年呢？
钟婷还做好了被陈迟厌恶的准备，但自从他们相遇，陈迟好似从来都不知情一般，还在那女孩面临舆论时拜托了她出面帮忙。
在展览馆碰见，是意外，除了好奇，钟婷只是想告诉她陈迟为她做的事，没想着对她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但女孩一副客观的态度令钟婷愤懑。
她为陈迟舍弃前途的三年等待而感到不值。
而她的遥不可及，不仅另一个人的唾手可得，还这样不被珍惜。
凭什么？
分明，自己做得比她多得多。
之后没多久，陈迟便被拒绝了，喝得烂醉，嘴里还喊着那个女孩的名字，甚至把她认错了。
“杨钰。”
从喜欢的人口中听到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钟婷僵了僵。
而没听到回复的少年说出的那两句醉话，钟婷至今都记得——
“为什么？为什么？！她只对你笑？！”
“大姐大！你说啊！”
“她为什么不对我笑...是我对她...不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