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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吕子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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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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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雅鲁藏布江的无人区里,正行进着一支队伍,他们穿着厚厚的户外服,背着半人高的背包,拄着登山杖,在密林中艰难跋涉。

沿途有一些牛羊的头骨,白森森地躺在草丛里,或是挂在树枝上,让人看着头皮发麻。路上荆棘丛生,抬头就能望见不远处的雪山,虽然看着不远,但向导南饶说,看见跑死马,要走到那,没有七天七夜到不了。

南饶是当地人,身材精瘦,典型的藏人长相,从事向导多年,几次带着探险队穿越无人区,经验丰富,可不知为什么,此行却显得心神不定。

孙建平和王洋联系他时,他一直推脱:“最近家里有事,明年再说吧。”

要知道每年只有两个时间段可以穿越雅鲁藏布江无人区,四月和十月,其他时候不是雨季,就是冬季,根本无法穿越。现在已经10月份了,错过了这次,就要等到明年。两人都不愿意。

他们为了这次穿越已经准备了一年多。而南绕是当地经验最丰富的向导,有他加入,此行事半功倍。

孙建平说:“是不是价格上有什么想法,说吧,我们加钱。”

南绕犹豫了一下,最近家里建房子,借了五万块钱,两个儿子也大了,也该准备点彩礼。

王洋看出他心思动了,便附和一句:“钱的话,好商量。主要是尽快出发。”

南饶想了好一会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个人加3000,明天就走。”

事情定下来了,南饶联系了5个背夫,准备了食物,第三天,从加拉村出发,一行8人进入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林芝地区特有的气候和美景让两个人目不暇接,一路走,一路拍照,十分轻松,孙建平和王洋也准备了丰富的补给,但和为期一个月徒步需要的食物量来说,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南饶准备了足够的茶叶和糌粑,由背夫背着,沿途一路都有水,倒也不用发愁。

走了半天,和身材高大的王洋比起来,176公分的孙建平显得清瘦许多,背上40多斤重的背包让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当初孙建平提出要穿越雅鲁藏布江无人区时,王洋就十分诧异:“你登上过雪山吗?一次徒步超过60公里吗?怎么突然就想去无人区?”

王洋是个资深驴友,有过比较丰富的徒步经验,也爬过雪山,即便如此,他也清楚穿越雅鲁藏布江无人区意味着什么。而孙建平几乎是个小白。

但孙建平很坚决,他要去。

为此他提前一年开始计划,参加了各种徒步,并第一次和驴友登上过雪山,至此,才算半个“硬驴”。

一切准备妥当,两人一起来到西藏林芝。

昨晚下过一场雨,突然降温了,尽管做足了准备,两人还是不能适应在这样湿冷的天气中行走。雅鲁藏布江水在右边不远处奔腾,左边是悬崖峭壁,下面就是大峡谷,行走在雪山和峡谷之中,是极为奇异的感觉。

南绕走在最前面,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孙建平好奇地问道:“你念的是什么?”

“经文。”南绕答道。

“平常都要念吗?”

“嗯。”

空气中突然一阵沉默,只有间或几声鸟叫,簌簌的雨声,以及流水的哗哗声。

孙建平突然心神不安起来,至于为什么,他说不清楚。

突然他觉得脸上一阵冰凉,抬头一看,竟然下雨了。在高海拔的林芝地区也是常见的,但不知怎么的,南绕开始抱怨起来。

“一出门就下雨,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咯。”

一开始只是飘飘洒洒的小雨,渐渐地便成了大雨。几个人赶忙从背包里拿出防雨御寒衣物,孙建平背包里还准备着帽子手套,但这个时候他还想扛一扛。

雅鲁藏布江流域的奇花异草,经雨一淋,变得更为鲜艳青翠,孙建平禁不住拿出相机来拍照。

南饶回过头来提醒他:“下雨路滑,看着脚下,别只顾拍照。”

天气越来越冷,几个人在雨中跌跌撞撞,总算到了下一个宿营地,孙建平已经冷得说不出话来。等南绕和背夫搭好帐篷,生起火来烧茶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暖和过来。

“没想到这么冷。”他哆嗦着把手伸向火堆烤火。

王洋正在跺脚,想把鞋子上的泥跺掉,听到他说话便问道:“还受得了吗?”

孙建平挤出一个笑容:“还行。”

一个背夫递过来一个杯子,问他要不要喝茶,他接过去喝了一口,这才感觉从内到外暖和起来。他突然觉得后背发痒,伸手去挠,却发现个东西沾在背上。

他把手伸进衣服一摸,感觉像泥巴,用力扯一下,却发现粘得很牢,怎么也扯不下来,便喊王洋帮忙。

王洋一掀开他的衣服,吓得惊叫起来:“你背上有蚂蝗!”

南绕和几个背夫都围过来,只见孙建平背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蚂蝗。

南绕不慌不忙地从火堆里取出一根正在燃烧着的树枝,吹灭火焰,把正在冒烟的一端戳在蚂蝗上,蚂蝗很快就掉在地上,蜷成一团。

南绕依样画葫芦,把孙建平身上的蚂蝗一一戳掉,王洋数了一下,大概四十多只。

孙建平回头看了一下,地上密密麻麻的一堆蚂蝗,只觉得头皮发麻,以前徒步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估计是下午在草堆上休息的时候爬上去的,”王洋笑着说,“我就跟你说吧,不要躺着。”

南绕说:“今年雨水多,空气比较潮湿,这东西到处都是。”

火光照耀着每个人的脸,南绕看起来心事重重。

王洋喝了口茶,问道:“这天气会影响行程吧?”

南绕叹了口气:“会啊。雨天路滑,走路要当心,会影响速度。”

“你们以前碰到过这种情况吗?”

“一般是快到出去的时候才有,像这么早下雨,还下这么大的,很少见。”

大家分吃了糌粑,孙建平累得睁不开眼睛,吃完饭便早早睡觉了。

2

半夜,孙建平被冻醒过来,发现带的睡袋太薄了。包里还有一个厚的,他没有打开。他没有预料到10月会下这么大雨,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冷。

他把背包里保暖的衣服都掏出来,找出一件厚羽绒服,赶紧穿在身上,觉得暖和多了,又往王洋身边挤了挤。

寂静的夜中,王洋鼾声如雷,孙建平却睡不着,拿出手机一看,半夜两点。

手机屏保还是和前女友的照片,只剩下这张了。

她提出分手的时候,他把手机、电脑、还有社交账户上的照片都删了个干净,唯独剩下这张没有删。

他忘不了她临走时的表情,忧郁、淡漠,眼神空洞。

她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他在身后叫她,可她连头都没回。

他攥紧了拳头咆哮:“你会后悔的!”

她叫了辆路过的的士,吃力地把箱子搬到后备箱里。以前这些活就是她自己做的。

他木然地站在后面看着,眼看着她上了车,眼看着她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他颓废了两个月,穿着没有熨过的衣服去上班,整个人乱糟糟的,工作也出了好几次重大差错。

领导找他约谈了一次,大意是再发生这样的错误,公司就不留情面了。他当即跳起来,甩了一句话:“这样的破工作,谁他妈爱干谁干!”,就自己打包东西走人。

996的程序猿,到哪里找不到工作?

他在出租屋里除了吃就是打游戏,一个月后,妈找到他的时候哇地一声哭了:“你这死孩子,怎么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毕业三年,他努力工作攒钱,可除了房租吃喝,要在这寸土寸金的上海买房,几乎看不到希望。每天忙得连面都见不上,分手再正常不过了。

孙建平的父母都是公务员,还没退休,如果要在江州买一套房子,还是负担得起的。但女友的要求,是留在上海。

女友是他的学姐,比他大一岁。毕业后家里催了几次婚,都因为孙建平没有足够的钱买房一拖再拖。

她不想等了,身边的女孩嫁的不是富二代,就是金融男。陪着一个男孩长大,太难了,也很考验人。女人的花期只有短短的几年,耽误不起,何况家里一直反对。

他在疯狂打游戏的时候,大学舍友王洋来找他,看见他这个样子,一把夺过手里的鼠标:“老待在家里干嘛!走,喝酒去!”

他俩上大学时就是上下铺的兄弟,感情好得像穿条裤子。王洋家条件比较好,父亲开了个公司,年盈利也有上千万,大学毕业进了鹅厂,收入很高,但压力也不小。

对孙建平的恋情,王洋是知道的,虽然他没说什么,但都是同专业的,基本知道得差不多。孙建平女友是上一届学姐,人长得漂亮,工作很优秀,家里条件也好。

当初两人一开始谈恋爱,女方家里就不赞成,毕竟两方差距是有的。

孙建平性格轴,认死理,干起活来不要命,在学校的时候,这样的男孩子还是很受一部分女孩子青睐的,但出了社会就显得太死板,也有人会说这是情商低。

因为两人感情好,才扛了几年。毕业后,人的眼界就变了,女方接触的都是金融圈的大佬和优质金融男,相比之下,像孙建平这样的小程序员就失色了。

两人在小酒馆推杯换盏了几盅,孙建平问道:“最近在干嘛?”

“前阵子去新疆徒步了。嘿,那地方,你真该去看看。”

王洋没有女朋友,倒不是找不到,多的是女人想贴他,但他就是不感冒,唯一感兴趣的除了游戏就是徒步。

王洋兴致勃勃地跟他讲一路的见闻,他听得百无聊赖。

两人酒足饭饱回家,因为都喝了酒,王洋叫了代驾,想送孙建平回去,被他拒绝了。

“我打车回去一样,你也喝酒了,不要麻烦了。”

王洋拗不过他,只好先走了。

孙建平打了一辆车。路上,看着窗外城市里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那些扑面而来的层层叠叠的高层建筑,他突然觉得难以呼吸,只想逃离。

离开所有的人,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雅鲁藏布大峡谷的介绍,这是世界上最长最深的大峡谷,其中还有一个人迹罕至的无人区。

他当即就决定了,去大峡谷,去无人区。

回到家,他立即开始搜集雅鲁藏布大峡谷的所有资料,评估自己去的可能性。

一年后的今天,他已经在这里了。他伸出手,感受着大峡谷的温度和气息。

突然,王洋在睡梦中说了几句话,声音含混不清。孙建平回过神来了,看了下手机,快三点了。再不睡,明天该没有精力行走了。

第二天,孙建平被王洋推醒了。一看外面,雨还在下,地上积水处竟然积了一层冰。

他昏昏沉沉的,昨晚没睡好,再加上着了凉,竟然拉肚子起来。

王洋看他脸色不好,便想推迟再走,但孙建平拒绝了,他不想因为自己耽误行程。

雨天路滑,所以走得格外慢。孙建平身体不舒服,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一行人走走停停,才赶了前天三分之二的路程。

晚上休息的时候,南绕脸色很不好,一来,他们所带的口粮有限,如果照这个进度赶路,可能会有断粮的危险。二来,这雨再下下去,路面会结冰,怕是后面的路更难走。

孙建平有些内疚,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和冲动。

王洋打破了沉默:“晚上吃了饭早点休息,我这里有些药,你吃了早点睡,明天兴许就好了。”

吃完药,孙建平倒头便睡。

早上醒来,他没有因为休息恢复精力,反而精神变得更加不济。连日来的赶路让他精疲力竭,加上生病,他有气无力。

王洋看他的样子,便提议找个附近的藏民人家休息。南绕告诉他,除非回头,否则接下来的路程都不会有多少人家,进入无人区后,更没有办法休息。

王洋踌躇了一番,便征求孙建平的意见。但孙建平执意不肯回头,只说他的身体并无大碍。王洋看他这么坚持,便继续前进。

3

江若华原以为自己抓住肖路出轨的证据,会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发现自己出奇的冷静。

她看着照片上那个和丈夫一起笑得一脸灿烂的女人,竟感觉不到一丝嫉妒,只是隐隐生出些许怜悯:“又一个猎物。”

她细细观看照片,论外貌,尖嘴猴腮,长得一言难尽,论年纪,也不小了,江若华问她的年龄。张奇说,和她差不了几岁,但看起来比她显老。

电视剧里小三都是妖艳娇媚的狐狸精,现在看来,电视剧是来源于现实,却远高于现实。至少在江若华此时看来,肖路的婚外情就是一个笑话。

那么,肖路到底看上她什么?

“人家有钱、有事业啊。”张奇一针见血。

江若华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多有钱?”

“她是个律师,有自己的事务所。”

若华沉默了,隔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她图肖路什么呢?”

张奇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图他长得帅?”

肖路一向注重自己的外表,因为坚持运动的关系,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5-6岁。

江若华没有回答,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拿上照片就要离开:“我先走了。”

张奇站起来:“我送你吧。”

“不用了。”

她叫了一辆网约车,家里的车是肖路开着,她虽然有驾照,但肖路却不给她买车。

她把车窗打开,10月的江州还是热浪袭人,虽然车里开着冷气,但她却觉得需要开窗透气。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落日在若华脸上镀上一层金光,城市的风夹带着汽车尾气拂过她的脸颊,她解开头发,任它们在风中飞扬。

她第一次觉得自由,也觉得十分沉重。

肖路的出轨的端倪已经有段时间了,刚开始产生怀疑的时候,她极为紧张。毕竟,她已经多年不上班了。

结婚十几年,她只是断断续续上过两三年的班,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家务和带娃中度过的。

作为80年代初的这代人,若华算是早婚一族,大学毕业半年,就结婚了,她嫁给了自己的师兄,比她大5岁的肖路。

彼时其他同学正在为租房搬家苦恼,若华已经住在肖路买的房子里。

那时候正是外贸行业风生水起的时候,肖路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销售部经理,经常出国出差,同学们都羡慕她,老公年轻有为,自己清秀漂亮,郎才女貌,引起多少人的嫉羡。

可大家看到的只是外在的光鲜,谁能看到真实的一地鸡毛呢?

谈聘礼时,准婆婆就以各种借口克扣聘金,那时候就惹得若华父母大为光火,若华也很生气,两家闹得十分不愉快。

但肖路对若华说,自己的父亲已经没了,母亲拉扯他长大不容易,不想因为自己的婚事让母亲为难。将来的日子都是两个人过,聘礼多还是少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将来他对她好。

若华一听就心软了。再一想,肖路说的也有理,反正都是两个人过日子,多和少都是自己的,太计较就寒了他的心。

于是有些聘礼肖路家做不到的,她瞒着妈妈自己贴上了。有些金器少了,她劝母亲不要计较,她也不喜欢带这些东西。

若华就想着息事宁人,把婚礼办完了就好。

妈妈叹了口气,女生外向,她还能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由她吧。

结果,结婚那天还是出了幺蛾子,让一家人都不痛快。

本来说好的接亲时六辆婚车却只来了四辆,若华母亲一看脸就拉长了,问肖路怎么回事。肖路说,一辆车子临时出了状况,为了凑个双数,只能让另一辆别来了。

这话说得若华父母一时无法反驳。可在收聘礼的时候,发现又短了些东西,若华妈待要发作,又碍于满堂宾客,只能把若华拉到一边,给她看了清单。

若华心里也不自在起来,之前许多事她都担待下来了,她也和肖路事前说好的,东西不能再少了,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出这么些状况,便问肖路怎么回事。

肖路一看脸就拉长了,这我妈办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现在抓这些细枝末节的做什么,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你们家这么搞,这婚礼还办不办了?

若华看着在家里凑趣的亲戚,怎么也拉不下脸,只能先咽下这口气,把婚礼办了再说。

整个婚礼她的胸口都像堵了一块大石头,硬邦邦地称胸襟,看着婆婆那张脸,怎么都不想叫妈。

人生最重要的日子,从订婚开始她就闹心不已。要不是怕亲戚朋友看笑话,她真想不结婚算了。

原以为办完婚礼就好了,谁知,婚后糟心的日子才正式开启。

结婚没多久她就怀孕了,肖路便要她辞去工作,说是为了宝宝健康成长,让她在家安心养胎,有他养家就好。

那时候肖路正是公司的核心骨干,收入不错,就是工作繁忙,经常不着家。若华从怀孕开始就孕吐反应严重,想着肖路的话也有道理,便辞了国企的工作,在家养胎。

辞职时,经理十分惋惜:“若华啊,女人还是独立一些比较好,你将来要再找这么好的单位就难了。”

若华也不想辞职,但想着自己还年轻,也对自己有信心。生完孩子给婆婆带,自己再找工作也不迟。

如果她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一定不会辞职。多年后,她无数次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不迭。

生产那天,婆婆在医院等了半天,一看护士抱出来的是个女孩,便笑着对若华妈妈说:“生个女孩要这么半天,我那时候生肖路,头尾还不到俩小时,现在的女孩子还真是娇气,比不得我们当年。”

说着斜眼瞟着亲家母,若华妈脸绷得比弦还紧:“也就是你,像母鸡生个鸡蛋似的容易,哪个女人头胎不都是这么生的?”

孩子放在婴儿车里,婆婆说头晕,大概是低血糖犯了,得休息一下,便回家去了。这一去,便彻底病倒了,再也没有去医院。等到若华出院时,婆婆病得更严重了,连床都起不来。

事已至此,若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从医院到月子,都是妈妈照顾的,肖路也就在医院照顾了若华两天,便给了丈母娘8000块钱,说是公司紧急让他回去开会,第二天便出差去了。

月子里,女儿得了新生儿肺炎,若华得了乳腺炎,折腾得死去活来,妈妈照顾若华母女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爸爸也是连轴转,可肖路因为孩子生病,在电话里和她大吵一架。

回想起这些事,若华只觉得整个心像在油锅里滚过一般。

4

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让他和他妈见鬼去吧!若华咬牙切齿对自己说。

到了家,还要去接女儿。一晃女儿已经13岁了,刚上初一,从小体弱多病的孩子,在若华的精心养育下,也出落成漂亮的少女了。

如果说离婚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就是女儿了。

想到孩子,若华的肚子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孩子自然是要跟着她的,但现在她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怎么养孩子?为今之计,要先有个工作,再计划怎么离婚,争取财产。

可事情到底怎么做,她却没有半点头绪。

先不管它,一步一步来。她对自己说。

和女儿吃饭的时候,若华突然问了一句:“伊一,如果妈妈和你爸离婚,你怎么看?”

女儿狐疑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你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开玩笑啦,就是想知道,你怎么看。”

“你们要是离了,我跟你。”

“为什么?”

“爸爸基本不着家啊,跟着他,我得喝西北风。”

女儿出生后,肖路一直在国外出差,电话都打不通,偶尔打通了,两人没说几句就吵起来。

出了月子,肖路就要求若华搬回去住,说是婆婆想孩子了。若华不愿意,月子里都没有照顾她,这会儿想看孩子就看孩子?

肖路在电话里放狠话:“你不想回去,以后就都别回去了!”

若华无法,只能抱着孩子回去。

回去之后婆婆也是不着家,在娘家还有父母帮忙,在婆家却什么都要自己来,洗衣做饭搞卫生带孩子,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有一次,女儿高烧40度,昏睡不醒,她吓得手脚发软,叫了车赶往医院,医生问她孩子怎么了,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医生火了:“说话呀!”

她这才哽咽着说:“孩子,孩子发烧了,40度。”

医生又吼她:“抽筋了没有?”

“没有,没有。”

“那你哭什么!”

护士给女儿吊瓶,女儿挣扎着哭得歇斯底里,若华别过脸,眼泪簌簌而下,心痛难当。

看着别的孩子挂瓶,身边都跟着两三个大人,只有若华一个人抱着女儿,一步都不能走开。那时候她开始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辈子是不是杀人放火,犯下滔天大罪,这辈子才要承受这些?”

过些时候肖路知道这件事,只是咕哝了一句:“这点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心理素质太差了。”

女儿从小到大,肖路几乎不在家,总是到处出差。以前若华总觉得他出差辛苦,一家子生计都在他身上,回到家也舍不得让他照顾孩子,只让他多休息。

可肖路本也没打算帮忙,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发展到后面更是蹬鼻子上脸,开始指责挑剔若华带娃做家务的种种不是。

女儿生病了,他不但不帮忙,反而指责若华不会带孩子,“别人一边赚钱一边带孩子,还能把孩子带得那么好,怎么你就在家连带个孩子都带不清楚?”

若华越是着急上火,他越是火上浇油。几次下来,若华觉得他不在身边更好,除了添乱,基本派不上用途。

久而久之,若华便成了彻底的丧偶式育儿,对于女儿来说,父亲只是一个名词,一件摆设。

为此,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甚至出现幻听。

那时候她经常有极为严重的自毁倾向,甚至想带着女儿跳楼。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她失眠,暴瘦,整个人憔悴不堪,天天哭,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十几年来,肖路对女儿的生活参与度仅比路人多一点。如果离了婚,孩子跟着若华,倒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只要肖路按时付抚养费就好了。

可他会按时付抚养费吗?想到这,若华的心又提起来了。

虽然肖路收入不低,可他花在家里的钱却很有限。

他收入高,消费也高,出国出差回来,总要买很多礼物送亲戚,送家人,出手阔绰大方。

他喜欢到处聚会,喝酒吹牛聊天,只要他出现的地方,一般都是他买单。

肖路有很多花钱的嗜好,比如打羽毛球,买的球拍动辄大几百上千,而且经常买经常换。

他们那些人打球也是互相请客,打完球更是经常聚会喝酒,常常喝到三更半夜,不用说,基本也是他买单的多。

他还喜欢各种电子设备,手机,电脑一定要最新款,常常是半年多三个月一换。买车更是他的爱好,他喜欢买越野车,红色的,上面贴许多花里胡哨的花纹。一辆车开了三年就嚷着旧了,得换新的。

为此若华常常生气,因为他花在自己的身上的钱越多,花在家里的钱越少。

肖路给她的钱仅够家里的生活开支,女儿要报个什么班都紧巴巴的,要是和他要钱,他便阴阳怪气的内涵她藏私房钱。

若华气不过,待女儿上幼儿园后,自己便去上班,但上班没多久,家里总是有许多事,过不了多久她就得辞职。

外人看起来她是全职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可私下底,若华连多余的钱给自己买几件好衣服都没有,衣橱里还挂着好几件结婚前买的衣服。

肖路从来不听她说什么,只要她一抱怨,他就开始暴怒,摔手机,摔电脑,什么贵挑什么摔,也不管孩子在不在跟前,摔坏了就买新的。有时若华会觉得他是故意的,她心疼东西,更心疼孩子,有什么事情就学着自己消化。

时间长了,她身上的病痛多起来了。乳腺小叶增生,肝气郁结,都来了。

现在她熬过来了。既然以前不需要他,将来自然也不需要。摆脱他,就跟扔掉一双破鞋一样。

5

银装素裹的雅鲁藏布江和南迦巴瓦峰格外壮美。孙建平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

因为气温下降,远处的南迦巴瓦峰上的雪帽变得又厚又大,一半掩在云雾中,一半闪耀在朝阳下。不远处的雅鲁藏布江难得地水平如镜,碧绿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风景美不胜收。置身山水之间,仿佛入了画中。

但孙建平却顾不得欣赏这样的美景。天气越来越冷,他只觉得自己要冻僵了。

他实在想不到10月份的天气会这么冷。

他只带了一双厚袜子,原以为会等到旅行的最后一段时间才穿。谁知,天气这么冷,他只能提前拿出来用。

每天这双袜子都要被汗水浸湿。到了晚上,他把袜子脱下来,放在火堆旁边烤干,周围便弥漫着一股死耗子的味道。所以他每次只能等大家都进了帐篷再做这件事。

几次下来,王洋受不了了,丢给他一双袜子,让他把这双袜子洗干净再烤。

走了十天,已经深入无人区了。

他们吃了一些食物,减轻了一部分负担,所以行程略微快了一些。雨下下停停,天气时好时坏,据南绕说,今年的降水量比往年丰沛许多。所幸路面积水不算多,有些地方虽然结冰,但面积不大,尚且能勉强通过,南绕经验丰富,一路上还算相安无事。

孙建平刚开始有些拉肚子,后来吃了些药就好了,加上合理的休息,身体好转了不少。王洋看着孙建平一天天的情绪越来越好,也欣慰不已。

大峡谷特有的好空气让人心旷神怡,这几天难得地出了太阳。天气晴好,于是一群人恢复了精神。

前面的路程还算好走,几个人说说笑笑,沿路拍照,傍晚休息的时候,他们宿在河边。

微风几许,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孙建平忘记了旅途的疲惫,和王洋一起用藤条做了个秋千,几个人轮番上去玩了一番。

他们炖了一锅肉,又吃又喝,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

第二天,他们就要出发去西兴拉山,这是地图上最险峻的一段路。南绕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看路,跟上大部队。

一早睡醒,大家收拾东西,都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王洋把手机、相机都收进背包,看见孙建平脖子上还挂着相机,便问道:“怎么不收起来?”

“万一有好的角度呢?”

“最好收起来。”

“我先挂着,实在不行再收起来。”

王洋看他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

越往里走,山势变得越险峻,路也变得越崎岖。这会儿,不用提醒,孙建平把相机都收起来,专心致志地赶路。

许多地方都没有了路,基本都是靠向导和背夫在前面用刀劈出来一条路,有些地方巨石挡路,只能绕路而行。

他们已经深入大峡谷,所在的海拔也越来越高。走到西兴拉山,起先还下着小雨,后来转成中雨,再后来下起雪来。雪越下越大,天空灰蒙蒙的,所有能看见的东西上都覆着厚厚一层雪。

正走着,孙建平一脚踩空,陷进一道岩缝中,积雪漫到腰上。王洋赶忙去拉他,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挣扎着爬上来。

西兴拉山有些地方坡度可能超过50度,加上积雪,极为难走。王洋有过比较丰富的雪山徒步经验,尚且勉强能应付,孙建平没有多少经验,十分吃力。

前面没有路了,上面是一段直上直下的悬崖,部分锋利如刀削的岩壁裸露在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人类可以经由此路翻越这座山。

只能横切,再找到一条可以翻越山岭的小路。

即便如此,横切的路径上也是险象环生。孙建平目之所及,皆是陡峭的雪坡,山下是奔腾的雅鲁藏布江河流。

孙建平把登山杖插进雪壁,雪块簌簌地掉落下来,他低头一看,吓得差点没抓住登山杖,只见身后几乎看不到路,整个人仿佛腾空悬在岩壁上一般,一眼望下去湍急的河流撞在崖壁上腾起浪花。

他再也不敢回头,手脚并用,跟在王洋后面一路攀爬。

五个小时后,他们才到达今天第一个休息点,也是唯一一块落脚点。这是山上一块突出的平台,风很大,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南饶已经在烧茶,孙建平只觉得浑身瘫软,右手火辣辣地疼,举起手来一看,原来是握着手杖的那只手外侧三个手指被崖壁磨得血肉模糊。

他大汗淋漓,口渴难耐,从王洋手中接过水壶大口大口地灌起来。

喝完水,孙建平注意到雪越下越大,天空灰蒙蒙的,远处山脊中间有片雾正朝他们飘来。他推了推王洋的胳膊,示意他看那片雾。

南绕也看到越来越近的雾,说道:“我们不能休息了,得赶快离开这,如果有雾,路就更难走了。”

孙建平双腿打颤,想要站起来,却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王洋也觉得精疲力竭,刚才那段路还让他们心有余悸,环顾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这种情况下再往前走,只怕要出事。

王洋开始打退堂鼓,便问道:“往前走,还是回去?”

孙建平听了,心下不情愿。南绕说:“你们赶快做个决定,时间不等人。”

孙建平不同意,为了这次旅行,他准备了那么长时间。

但南绕说,如果继续往前走,只怕走不出去,后面的路只会比刚才那段路更难走,还有大雾遮挡视线,气温只会越来越低,如果有人冻伤,其他人根本没办法救援。

所有人眼睛都望着他,一时间,孙建平只觉得千斤重担都压在胸口。他想了想,大家说得在理,旅行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犯不着把命丢在这里,便开口说道:“回去吧。”

所有人都站起来,迅速收拾东西,没一会儿功夫大家准备停当,那片雾也到了眼前。

大雾中能见度极低,已经看不见下山的落脚点了,只能看到眼前一米左右的地方。大家都知道脚下就是悬崖,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南绕让一个有经验的背夫在前面打头。一个在后面断后,用绳子缠住两个人的腰,其他6个人走在中间,分别把绳子缠绕在手上,这样就不会有人掉队了。

孙建平看不见前面的路,只能跟着前面的人的脚步,一步一步往下探。他鞋子上的冰爪比较短,打滑了好几次,若不是有手上的绳子牵引着,随时可能会掉队。正当他万分庆幸南绕的办法时,突然听到头顶上有人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就被大块的雪块和几个人砸中了。

6

一时间孙建平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往下滚。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夹紧双肘,缩成一团,保护自己减少伤害,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全身疼痛,也不知道伤到哪里,便小心翼翼地伸了伸手指,动了动脚,发现骨头没有问题,于是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看四周,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正站在悬崖边缘,再往前一步,就要掉进大峡谷里了。

正当孙建平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时,忽然听见王洋大声呼喊大家名字,他连忙答道:“我没事,你呢?”

他听到王洋顿了一下,艰难地回答道:“脚没了。”

孙建平的心提到了喉咙,赶忙睁大眼睛顺着王洋的声音找去,大雾中,勉强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他发现其他7个人散落在上下大约60米的雪坡上,身穿黄色防风服的王洋在最上面,双手抓住一棵植物的根,才没有滑下去。

他想攀上去救援王洋时,王洋已经支撑不住滑了下来,他赶上几步上前检查,发现王洋右边的裤子都撕裂了,小腿上有条长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而他的右脚和小腿只剩皮肉和筋相连,脚骨整个骨头都断了。

孙建平只觉得手脚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这时南绕也爬起来了,正在检查其他人的情况。

打头和断后的那两个背夫头撞到巨石上,血溅了一地,当场罹难。一个背夫失踪了,大概是掉进峡谷。还有两个人身上也有多处骨折,动弹不得,都昏迷过去。

王洋脚断了,肋骨大概也骨折了,痛得整张脸都变了形。南绕手和脸严重擦伤,但没有伤到骨头,孙建平的伤势是最轻的,只有手部的一些擦伤。

来不及恐惧和难过,孙建平连忙从包里拿出云南白药和绷带,给伤口做了必要的消毒和包扎。接着取出防潮垫,又从山坡上找来一根棍子,给王洋的脚做了简单的固定。

他帮着南绕把其他两个人转移过来,两名队友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这让孙建平更害怕,如果内出血就完蛋了。

好在经过南绕初步检查,他们除了骨折之外没有其他问题,这让孙建平松了一口气。

南绕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之后,便检查下坠原因。原来是下来的时候雪崩造成的滑坠,巨大的冲力下,打头和断后的两个人被拽到巨石上,其他人都被甩了出来。

除了南绕和孙建平,其他幸存的人都伤势严重,无法行走,甚至无法动弹。

安顿好活着的人,还要处理好遇难的队友。孙建平和南绕把两个罹难的队友挪到一个地方,离其他队友一段距离。两人捧起积雪盖在他们身上,时间有限,两人只能勉力而为。

随后南绕为他们诵经超度,孙建平站在一旁默哀。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超出孙建平的承受能力之外。他一时十分茫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这里做什么?

但悲剧就发生在眼前,两名队友在他眼前死去。

这是孙建平第一次面对死亡。爷爷奶奶去世时他没有在身边,而且年纪也小,并没有觉得多痛苦。

但当死亡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身边时,他只觉得震撼。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两个年轻小伙,还在和他说话,突然就死了?

他不能理解,这不是真的。他看着地上的血迹,目光又移到南绕脸上,又看了看那两具盖着积雪的尸体,他们真的死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都是真的。更可怕的是,王洋和其他队友正身受重伤,他们可能也会死!

孙建平不禁打了个冷战。

如果王洋死了,他怎么向王洋父母交待?他怎么面对他们?他怎么和同学们说明情况?

更可怕的是,他会一辈子背负着内疚和自责。他要怎么办?

这时,南绕停止了念经,回过头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孙建平这才回过神来:“是啊,没有时间胡思乱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寻找救援,抓紧时间救援。”

死的死,伤的伤,这样紧要关头,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自责和后悔上,气温在不断下降,伤者可能出现冻伤。

现在已经是下午,天色会越来越暗,能见度也会越来越低,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尽快想办法解决问题,为活着的人争取一线生机!

仅靠他们两人是没有办法处理这些情况的,无人区里,既没有任何通讯设备,也没有任何救援设备,更无法拖拽三人回去。为今之计,只能让王洋他们在原地等待,南绕和孙建平返回加拉村寻找救援。

大家商议既定,便着手安置伤者。他们搭起帐篷,把三个人都移进帐篷内,随后把身上的火腿、风干肉、牛肉干、巧克力还有一些糖果都留给他们,大约一周的量,雪坡上没有水,孙建平把所有的水都放在王洋周围。

看着孙建平还在往外掏东西,王洋制止了他:“你们返程还要吃东西,不能都给我们。”

孙建平低着头,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都这个时候了,王洋还有心思替他着想。

他迅速擦干眼泪:“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他们把背包里的睡袋、毯子都打开,给王洋和两个背夫盖好,掖紧。

这时,王洋突然低声说:“把我的衣服解开。”

孙建平没听清:“什么?”

“把我的衣服解开。”

孙建平满腹狐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看着王洋盯着他,只能依言照做。

他解开王洋的衣服,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玉瓶,碧绿光滑,十分漂亮。

“把它解下来。”

孙建平解下来,拿在手上,小小的玉瓶在他掌心里显得愈发晶莹剔透。

王洋看了一眼:“带上吧,这是我母亲求来的护身符。”

孙建平忍住眼泪,帮王洋扣好衣服,自己带上玉瓶。

一切安置停当,确认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孙建平握着王洋的手:“坚持住!等我们来救你!”

王洋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点点头:“路上小心!”

南绕也交待好两个背夫,于是两人背起空了大半的背包,冲进大雾中。

7

孙建平和南绕一头扎进风雪里。

气温不断下降,这让下山之路困难重重.。他们必须比上山还要小心,因为下山时的速度和惯性,比上山更大,一不小心刹不住脚,就会掉下山崖。

温度很低,孙建平却浑身上下都在冒热汗。

虽然疲惫不堪,但两人除了吃东西喝水的时间坐下来稍事休息以外,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到了晚上,气温变得更低,风雪越来越大,雪花扑面而来,他们的头灯完全不起作用。孙建平已经完全看不到路。

走了一阵子,南绕突然说:“我们好像迷路了。”

“怎么说?”

“刚才这段树桩我们前两个小时经过的。”

孙建平心下一凛,他清楚在暴雪中迷路意味着什么。他们把大部分口粮和所有的水都给了受伤的队友,留给自己的口粮仅够维持基本的体力。如果他们不能尽快赶到加拉村,不但队友生命堪忧,只怕他们都自身难保。

“现在怎么办?”

“只能找个地方躲会儿,等雪停了,再找路。否则我们这样瞎转也走不出去。”

积雪很厚,他们就在树桩旁边开始挖洞躲避风雪。

挖好洞,孙建平才发现自己冻得发抖。之前一直在运动,所以一直流汗,现在乍一停下,风几乎把身体都吹透了。他赶紧和南绕一起躲进洞里,才慢慢觉得暖和起来。

雪没有停下的意思。孙建平的心情十分绝望。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如果早一点做决定,早一点听从南绕的劝告,也许他们就不会遇到这些事。

“对不起。”

“什么?”南绕没听清。

“对不起。”

南绕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事谁也不想。”

顿了顿,他又说:“趁这个机会抓紧时间休息,等雪停了好赶路。”

南绕倒头躺下,不多时便响起了鼾声。孙建平知道他很累,自己何尝不是?只不过他没有南绕神经那么大条。

在来雅鲁藏布大峡谷之前,他的生活很简单,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家中独子,父母和睦,家庭还算幸福。

他的求学生涯一帆风顺,高考后很顺利地进入一所985学校就读,而且读的还是热门的软件工程专业,毕业后也很顺利地进入一家大公司实习工作。

失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挫折。现在看来自己当时是多么幼稚可笑啊。和眼下的境况比起来,失恋算得了什么!

他想起王洋,家境优渥,长相帅气,一度对他十分羡慕。但在这生死关头,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想起自己的工作,领导和同事,曾经觉得十分厌恶,只想摆脱,可现在觉得他们分外可亲,却可望而不可即。

他并没有拥有过什么,电脑、手机、手办、存款,一旦他死了,这些东西就都不属于他了。

他想要的房子,以及女友,更不属于他。为什么他会觉得失去她了?他从来不曾拥有过任何东西,又为什么要为失去他们而耿耿于怀?

“你唯一能左右的只有自己。你唯一拥有过的东西就是自己。不,即使是自己,也终将失去。”他喃喃地对自己说。

“我们赤条条地来,再赤条条地去,不带走任何东西。我们只是我们自己,我们只能掌控自己,不发疯,不堕落,不犯罪。”

他只觉得极度疲惫,眼睛粘涩得睁不开,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仿佛只过了一分钟,他就被推醒。他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南绕正焦急地叫他。

“雪停了,我们该出发了。”

他坐起来一看,可不是,雪已经停了,天已大亮。

“该死,我们睡了多长时间?”

“六个小时。”

他一咕噜爬起来,虽然还有点头重脚轻,但还能勉强站住。南绕已经在检查地形。

“你看,这是我们昨天晚上走的方向,是错的,雪太大了,看不清方向,应该是往这边走。”

雪地上还有一点浅浅的痕迹,证明他们昨天走过的方向。

两个人简单吃了点干粮,恢复了些精神,立刻开始赶路。

仿佛上天特意为他们开路一般,接下来的时间不下雪,也不下雨,他们不眠不休,把两天的路程并作一天,拼命赶路。

在第五天傍晚,他们看到加拉村的旗帜。一个村民看见两个十分消瘦、衣衫褴褛、嘴角冒着白沫的人连滚带爬地来到村口,口里不断喊着:“救命,救命。”

他走近一看,才认出其中一个是南绕,赶忙叫来几个村民,搀着他们到了村长家。

村长老婆一看他们的样子,连忙端来酥油茶,两个人一气喝下,这才有了开口说话的力气。

孙建平说:“我们几个队友受了重伤,在西兴拉山上。快,快带人去救援。”

村长一听便紧张起来,可是现在大雪封山,他们没有专业设备,去了也救不下人来。

“只能找专业的救援队。”南绕说。

孙建平想起王洋说过自己有个叔父,门路很广,于是问道:“这边有卫星电话吧?”

他打到王洋上海的家里,是他母亲接的。王洋母亲虽然惊慌,但没有失措,“谢谢你小孙,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赶过去处理。辛苦你了,你好好休息。”说完,她就挂断电话了。

孙建平这才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被抽走一般,一下子瘫软下来。

村长把他安排在村里的招待所里。他的身体一着到床,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还没来得及梳洗,便见到王洋爸妈。

两个高高瘦瘦的老人焦满眼焦灼,来不及寒暄便询问王洋的情况。孙建平连忙安慰他们,王洋只是受伤,没有性命之虞,身边也有足够的食物和水,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王洋爸爸告诉他,王洋的叔父请了一支专业的救援队,已经由村里的另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引导着,进入大峡谷。孙建平一听,挣扎着要跟上去,却被他们制止了。

“好孩子,你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王洋妈妈慈爱温和的声音让孙建平突然放松下来,连日来的紧张、压力一下子释放出来,他禁不住抱住她嚎啕大哭。

六天后,救援队救出了王洋和其他两人,从另一条近路离开大峡谷,接着马上送往当地医院。王洋身体多处骨折,非常消瘦,经过治疗,他的状况恢复得很快,但右脚伤势严重,又耽误了治疗时间,只能转往更好的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

两个经过生死患难的好友只能在视频里简单地互相询问近况,随后便匆匆挂断。孙建平父母已经知道他的情况,也着急得不得了,连番催促他回家。

回到林芝机场,这是出发的地方,仅仅过了二十几天时间再回到这里,他却恍若隔世。上次来的时候,那种新鲜、激动的心情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淡然的心情。

上飞机之前,他最后望了一眼雪山,不顾别人的眼光,双手高举头顶,对着雪山方向,做了一个五体投地大拜。

随后,他拍干净身上尘土,转身上了飞机。

8

肖路直到凌晨一点才回来,若华问他干嘛去了,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厌恶和怨恨。

肖路愣了一下,便说公司加班,后来又和同事一起吃饭,聊了一些工作细节。

“工作细节,哼,是女人的身体细节吧?”若华心下冷笑,但并不发作,多年来,她已经养成很好的忍耐习惯了。

“洗洗睡吧。”她撇下一句话,转身回卧室。

过一会儿,肖路爬上床,在她身边躺下,伸出一只手来摸她,江若华不耐烦地推开了。这会儿,她只觉得这个男人极度恶心。

他是怎么做到毫无波澜地在两个女人之间游走的呢?若华在心里寻思。

“你今天是怎么了?怪我太晚回来?我这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嘛!”肖路凑过来哄她。

“太晚了,睡吧!”若华不耐烦地背过身去。现在她多看一眼这个男人都觉得恶心。

肖路便不说话,自顾自转身睡去了。

若华听到他均匀的鼾声,便打开床头灯,回头看着这个男人。

肖路是个长相有棱角的男人,算不上多么英俊,却有几分男人味。他也清楚自己这点,所以时常提到这个特点。

他最怕别人说他没有男人味,或者不像个男人,总是说男主外女主内。他特别强调他在家庭里的家长之位。饭桌上的主位必须是他的,即便是女儿不小心坐了他的位置也不行,必须让女儿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平常家里有点小事,他总是抢着做主,比如买什么家具,房子位置买在哪里,事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否则就是不尊重他。但如果真有大事,比如孩子生病,父母生病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大事,他就避而远之了,总是说这些小事都是女人该做的,男人嘛,做的都是大事。

一开始若华并不在意,觉得那是他们家庭教育的问题。相处的时间久了,她才品出味来。

虽然她没有见过公公,他在肖路高中的时候就死了,但以婆婆的强势,断不会让他讨得了好去。肖路有时候提起父亲,话里话外却有掩藏不住的鄙夷,大概意思就是父亲从来没有管过他,活得不像个男人之类的。

以前若华也会尽量让自己不多想,毕竟她多年没有上班, 家里经济都靠这个男人。他说他很辛苦,她就体谅他的辛苦,他说家务是女人的事,她也没有异议,家里的活尽量都自己做,有什么事都自己扛。

但后来他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让她对这个男人越来越反感。考虑到肖路还能养家,她也就忍了。

可这两年来,他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少,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若华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在婚姻中,金钱、情绪价值、性总要占一样,如果一样都没有,这个婚姻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现在,若华正面临这样的情况,何况这个男人正在出轨!

她偷偷拿到他的手机,打开屏幕,他的手机密码是公开给她的,为的是表明他没有秘密,绝无藏私。

“多么讽刺!”她冷笑着。

打开微信,支付宝,所有记录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瑕疵。若不是有张奇给她的照片,她不禁要为自己的举动汗颜。

他没有私下给那个女人转钱,本来嘛,这女人比他有钱,两个人打着真爱的幌子,倒没有金钱往来。

他手机上有许多次吃饭的消费,每次支出也在合理范围内,他可以说这是和球友一起聚会吃饭,你多心了。

那么,既然他搭上了有钱的女人,为什么不提离婚呢?

若华正想着,突然发现屏幕亮了一下,发现原来是qq空间有更新。她打开qq空间,有个女的更新了心情,“想你了,你好吗?”

她点进头像,发现那个女的发的每一条心情下面,肖路都点赞,或者回复一些暧昧的话。若华这才明白,原来两个人是这么操作的,难怪她怎么也找不到破绽。

她一条一条地观看,大多数是一些讲述人生感悟的内容,也有自己健身或者打球的记录,她看了下照片,正是那个女人。

若华觉得心里有点堵,看照片是一回事,因为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看见两个人打情骂俏又是另一回事。

她转头看了看正在熟睡的肖路,恨不得拿砖头把他拍成加菲猫。

“再忍忍,我要离婚,要孩子的抚养权,要保证他能给的抚养费,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让他和他的奇葩老妈去死吧。”若华自言自语。

肖路的奇葩老妈瘫痪了。作妖了这么些年,她总算是消停了,可现在折腾得若华更不得消停。

他妈瘫痪了一个多月,洗衣做饭,端屎倒尿都是若华的事,肖路总是借口公司要加班,事情多,把照顾老母的责任都推给了若华。

若华恨极了婆婆当年的百般刁难,更恨她重男轻女,对孙女视若无睹,甚至挑剔刻薄,可老太婆一躺倒,所有人都要求若华原谅她,包括自己的亲妈。

若华妈妈知道亲家母生病了,特意打电话交待女儿:“过去的事情就翻篇吧,她现在就是个病人,别和她计较。好在我们孩子也大了,咱们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能对她好点就好点吧。”

若华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凭什么要她当圣母?这个世界就是谁弱谁有理?当初若华带着孩子被他们为难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叫他们手下留情?

孩子小的时候是她带的,所有人都可以当缩头乌龟,现在老太婆倒下了,她又首当其冲成了责任人。凭什么?凭她不上班?凭她是个不要钱的儿媳?

肖路把责任都推给了她,自己还有时间找小三,两个人还拉上所有亲友一起道德绑架她,大清都亡了,女性还是这个地位?从来如此,就对吗?

天可怜见,报应总算来了,可老天让这个雷劈到他们的同时,连带把她也捎上了。

她早就想离婚了,现在这种情况更是一天都不想忍耐。

但眼下她没有工作。一旦离婚,就会陷入被动。

“先找工作吧,有了工作,才有争取主动权的第一步。”她心想。

第二天吃早饭时,若华告诉肖路,她今天有个面试。

肖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去工作?那我妈怎么办?谁照顾她?总不能让我撇下工作照顾她吧?”

若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你可以请个护工。”

肖路“啪”地一声把碗墩在桌上:“你现在出去上班能找什么样的工作?工资还不如请一个护工的钱多!你还是在家照顾好老人孩子,让我省省心!”

“我要找工作,就这么定了,就通知你一声。”说完,若华就走了。

9

这家公司联系若华有段时间了,说是世界500强企业,其实是一个保险公司,只是要求比平常的保险公司高一点,必须是大专以上学历。

若华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在一家国企做过一段时间销售,后来就调回总公司做行政工作,但销售的底子还是在的。她把简历挂出来没多久,这家公司就打来电话。

她知道保险不好做,尤其对于她这样全职在家多年没有什么社会人脉的人来说,起步尤其艰难。所以一时间她也没有答应,只是答复考虑一下。

但简历挂了一段时间后,面试电话寥寥,若华知道自己已经过了35岁,过往履历也不太理想,在就业市场上几乎不具备竞争力了。她的心理预期一降再降,最后,那家保险公司的电话再打过来的时候,她同意了。

对方要求她尽量着正装参加面试,但多年不上班,她几乎没有一套合适的正装。

“管他的,先去看看再说。”她心想。

公司在一间cbd里面,刚进大厅,有个穿着套装的年轻女孩在电梯口迎接。

“您是江小姐吧?”

“是我。”

“林主管让我来接您的,请跟我来。”

若华跟着她进了电梯,她有些局促不安,看着电梯里的镜子,自己的穿着打扮和这个豪华的cbd丝毫不搭,在这个精致漂亮的女孩面前颇自惭形秽。

电梯很快就到了,一个瘦高的男人在门口迎接,这样的规格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你好,我是林锐。”瘦高男人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江若华。”她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自然地伸出手。

“我已经脱离社会太久了。”江若华在心里感慨道,如果当初没有全职在家,现在她大概也是站在主管这个位置吧。

对于做保险这件事,她是打心里排斥的,以前给女儿买过保险,那个卖保险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那时候,她还在心里鄙夷地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卖保险的。”谁知,此一时彼一时,生活总是让你猝不及防。

女孩把若华交到林锐手上就离开了。

林锐对她说:“我们去访谈室。”

“好。”

他们走进一间摆着红绿两色沙发的会客厅里,旁边是一排小隔间,上面有个铭牌标注着“访谈室”。

推开玻璃门,里面摆着一张小圆桌,旁边放着四张靠背椅,墙角是一株巨大的爬藤绿萝,桌上的小玻璃瓶里养着一株水培植物。门的对面是整面落地窗,可以俯瞰街景,视野极好。

若华进去后,林锐在身后关上门,两人在桌子旁边坐定。

林锐开口了:“约了几次总算见面了,很高兴认识你。”

若华笑道:“是我的荣幸。”

“那我们开始吧,请介绍一下你自己。”林锐说道。

若华虽然脱离职场多年,但她没有始终忘记读书学习,对于社会热点仍然关注,大量的阅读让她思维清晰,表达能力仍然出色。

“我叫江若华,今年36岁,06年毕业于东洲大学生物工程学院,毕业后曾经在……”

这时电话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肖路,她马上按掉,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放在包里。

“对不起,是个骚扰电话,我们继续。”介绍完自己后,她仔细观察林锐的反应,看得出来,他十分满意。

“我看完你的简历,已经多年没有上班了?”

“是的。这正是我想问的,您也看到我的履历,为什么还会打电话给我?”若华以攻为守。

林锐显然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我们看到您的学历十分优秀,虽然履历上面出现较长时间的空白,但我们公司是注重人才培养的地方,最看重的是候选人的学习能力和实践能力,只要符合公司要求的人,我们都会给机会。而且,我有自信,公司的培训机制能够让新入职员工达成自己的愿望和目标的。我们见面后的沟通交流让我确认了这一点。您的个人形象也符合我们公司的需要。”

“贵公司对应聘人员的形象还有要求吗?”

“当然了,我们是服务行业,要接触大量的客户,对形象有一定的要求。最后,我想知道的一点是,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若华突然迷茫了,愿望,这是年轻时才有的东西,自从有了孩子以后,生活只有苟且,没有远方。愿望这个词早就被她扔到垃圾堆里了。

“是的,每个人都有愿望,相信你也有自己的愿望吧?”

“我的愿望就是赚钱,赚足够多的钱。”若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林锐满意地笑了:“你觉得足够多的钱是多少钱,或者是,多少钱才够?”

“越多越好。”

“只要你有这个愿望,我就会努力帮你达成。”

若华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多少年了,她都在单打独斗,现在有个人说要“帮她”,即便只是客套,她都感激不尽了。

“谢谢,我相信公司也会因此受益的。”

后面又走了一些流程,若华知道,这都是保险公司的套路,但她没有像刚来时那么排斥。林锐送她出门的时候,她已经从心理上接受这家公司了。

“过两天公司会给你答复,请你保持手机畅通。”

“好的。”

从大厦出来,已经将近中午,街上人们行色匆匆,江若华觉得自己又回到社会里来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发现有5个未接电话,点开一看,全是肖路打的。

她想了想,还是回拨过去,电话刚接通,听见他劈头盖脸地大骂:“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妈生病了,你说句要上班就撇下她跑了!你不照顾,难道让我辞职回家照顾?你这是推卸责任!你不孝!你让你妈听听,有你这么当儿媳妇的吗!”

若华压住自己的火气:“如果现在我和你离婚,你妈死了都跟我没关系了吧?”

“你说什么?”

若华挂掉电话,关机。今天她只想安静一天。

10

孙建平坚持不让父母来机场接他。他已经够让父母操心了。

回到家里,妈妈看到他眼前一亮,立刻张罗着盛汤让他吃饭。

“饿了吧,都过饭点了,赶快来吃饭。”

“爸呢?”

“他呀,刚刚单位又电话来把他叫走了。我们吃,不要管他。”

孙建平看了一眼桌子上,都是他爱吃的菜,碗筷未动,显然妈妈也没有吃。

他洗了手,坐下来吃饭,妈妈把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推到面前,他夹起一块放在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他赶紧低下头来扒饭,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碗里。

他装作眼睛里进了沙子,用手揉了揉,却不想眼泪竟是开了闸门一般,扑簌簌地落下。

妈妈递过来几张纸,他默默地接了,用手按在眼睛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纸巾,默默吃饭,抬头看见妈妈也用手揩着脸颊,拿纸擤着鼻涕。

“这次回来,在家里待一阵子吧?”

“嗯,我回去把房子退了就回来,住一段时间。”

“好,多吃点。还有排骨。”

他们吃完饭后,爸爸才回来,父子相见也没有多话,爸爸只是扳着他的肩膀抱了一下,便进了房间。

从小到大,孙建平和爸爸的话并不多,爸爸几乎都在忙工作,没有时间陪他玩。记忆当中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妈妈一起,偶尔爸爸休息在家,父子俩也无话可说。

爸爸进去房间之后又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他把信封往儿子手里一塞:“先花着,没钱了就说。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工作的事慢慢再说。”说完,便和妈妈打个招呼:“刚要回来的时候,李主任让我帮他找个东西,耽误到这会儿了。事儿还没完,我先走了。”转身出门去了。

妈妈从厨房里追出来:“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

“晚上回来带瓶酱油。”

“好。”

孙建平以前觉得父母的和睦相处十分平常,从大峡谷回来后,却觉得这一幕分外温暖。

人间烟火,弥足珍贵。

他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沓钱。他鼻子一酸,不禁又掉下泪来。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父亲不关心自己,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最怕你受苦的人,永远是父母。

母亲说道:“你爸知道你去那个地方,一连担心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后来听说你出事了,他马上就要订机票去找你,是我说别急,再等等消息,这才没去。”

孙建平低着头,右手只是摩挲着信封。

“这几天也累了,去房间躺会儿。我出去给你再买点好吃的。看你瘦成这样。晚上等爸爸回来了,全家一起聚餐。也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

孙建平答应着进了房间,把信封放在桌子上,脱了外套躺在床上。

房间里什么都没变,可他看着却觉得什么都变了。

原木色地板还是光可鉴人,米色墙纸衬得房间温暖舒适,靠窗的书桌上摆着各种飞机模型和游戏手办,咖啡色窗帘将房间与窗外的世界隔绝开来。“我真的回来了。”在西兴拉山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他想起王洋的伤势,便给他挂个视频。

王洋很快接起来,视频中原本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中间凹陷进去,越发衬得两只眼睛大而无神,仿佛老了十几岁。王洋出发的时候理的是平头,这时候头发仿佛长长了许多,乱糟糟地垂在额前,看起来十分邋遢。

孙建平咧嘴一笑:“叔,身体好点没?”

“哈哈哈,大侄子,你也瘦得和猴子似的。又比我强多少?我没事,哥底子好着呢?”

王洋还在林芝县医院,他叔叔联系了一家航空公司准备把他“托运”回上海。

“身体怎么样了?”

王洋的眼睛黯淡下来,顿了一下:“其他的都好,只是右脚,医生说怕是要落下残疾。”

孙建平的心都揪在一起。两人在电话里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洋勉强笑了:“别哭丧着脸,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活着比什么都强。要不是你小子豁出去跑了5天4夜,我这条小命就要撂在西拉山了。”

“那不都是应该做的吗,我把你好好的带过去,也得好好地带回来。”

“怎么说都要谢你。等我好了,咱们出去喝大酒,醉他个三天三夜。”

“你可说好了,到时候可别放我鸽子。”

“我还能怕你?让你三瓶都没问题!”

听到王洋爽朗的笑声,孙建平的心放下一半,“躺床上都在干嘛?”

“能干嘛,玩游戏呗!天天玩那几个游戏,最近就没出什么新游戏。”

孙建平笑了:“怎么玩?”

“手机固定在床上,用一只手划拉。”

“这也行?”

“不然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看短视频吧?”

对于王洋这样的喜欢玩游戏的人来说,不打游戏就心里发慌。

“什么时候做手术。”

“下周吧。”

“到时候我过去看你。”

这时王洋妈妈凑过来说:“建平,你回家了?”

“对啊,阿姨,你身体好吗?”

“我挺好的。有空来家里玩哦。王洋要换药了,改天聊哦。”

放下电话,孙建平陷入沉思。虽然王洋在视频里谈笑风生,但从他时不时抽动的面颊肌肉来看,他是忍着极大的痛苦在和他说话。

如王洋所说,如果他真的右脚从此不能正常走路,那该怎么办?虽说他家条件很好,不差他赚的钱,可对于王洋来说,一辈子还长着呢。

雅鲁藏布大峡谷之行永远地改变了他和王洋的人生,从此他们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大峡谷带来的影响中,只能收拾心情前进。但从大峡谷回来以后,他们的命运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紧紧地系在一起。

他突然想立刻飞到王洋身边。

11

他马上收拾行李,买了第三天最早的一班到达上海的高铁。

妈妈听到他房间里的声音,便敲门进来。

“你收拾行李做什么?”

“我过两天去上海看王洋。”

“那明天收拾还来得及,这么早收拾干嘛?”

“闲着也是闲着,哈哈。”

妈妈摇摇头,掩上门出去了。

傍晚,爸爸回来了,妈妈整了几个菜端到桌子上,一家三口团团围坐,仿佛过年一般。

“来,先喝一杯。”爸爸举起酒杯,孙建平和妈妈忙跟着举杯,三个杯子轻轻一碰,随后杯中酒各自被主人“滋儿滋儿”地咽下肚。

一杯酒下肚,爸爸的眼眶儿红了起来:“建平啊,以后有事要和家里商量,可千万不要自己扛,你妈多担心你呀。”

孙建平垂下头,忍住不掉眼泪。妈妈拿起纸捂着脸,哽咽起来。

看着老婆儿子这个样子,爸爸又忙着打圆场:“吃菜吃菜。不说这些了。”

妈妈嗔道:“老头子把人惹哭了,又来哄。”

孙建平给妈妈夹了一筷子菜,又给爸爸斟了一杯酒:“爸,妈,你们放心,我长大了,以后不会再这么给你们添麻烦了。”

妈妈伸手打了他一掌,嗔道:“什么添麻烦?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有什么事情不就应该和爸爸妈妈说吗?”

孙建平握着妈妈的手笑了。

第二天,王洋已经被“空运”到上海。第三天,孙建平提着行李箱直奔王洋所在的医院。打开病房的门,王洋还在睡觉,走近一看,王洋看起来比视频中还要消瘦、憔悴。

王洋妈妈在陪护,经历过雪崩事件,王洋妈妈看见孙建平就像看见儿子一般亲切,悄悄示意他坐下,自己忙着倒水。

王洋听到响动便醒了,睁眼看见孙建平,高兴得直咧嘴。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周来吗?”

“你丫不想看见我就说,我下周再来!”

“来就来了,还回去干嘛。”

王洋妈妈看着两个好友有说有笑,也开心极了:“你们俩聊,我出去买点东西。”

孙建平看着王洋打着绷带的脚,问:“怎么样?”

“能怎么样,都告诉你了。”

孙建平仔细打量一下王洋:“比视频里还瘦。”

“那不废话,饿了好几天嘛。”王洋脱口而出。

孙建平顿时脸色阴沉下来:“我们走后,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孙建平走后,另外两个受伤严重的队友一直在昏迷。王洋几度晕厥过去,又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

全身哪里都疼,连深一点的呼吸都牵动身体疼得受不了,尤其是左侧身体,肩膀、手臂、肋骨以及右脚,动一下都困难,他只好僵直地卧在地上。

天气很冷,寒气渐渐地从地上往身上逼。好在孙建平临走时给他做好保暖措施,否则非冻死不可。

他肚子饿起来,还剩下右手可以动,也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用手够过来,他只吃巧克力,因为牛肉干太硬,哪怕是强度大一些的咀嚼运动都会牵动全身。

两个队友偶尔也醒过来,知道了三个遇难队友的境况后极为伤心,虽然和他们认识时间不长,王洋也跟着难过。

他们醒过来碰到其他人也没睡的时候,便聊一聊彼此的伤情,但因为王洋和他们语言交流不顺畅,也没法聊太多。

他们吃得很少,喝得也很少,后来身体适应这些疼痛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有好几次,王洋觉得自己快要挺不过去了,就逼迫自己不要想眼前的事,想爸爸妈妈,还有暗恋过的女孩。

他想起童年,爸爸妈妈忙于工作,很少陪伴他。他埋怨过他们,但以后不会了,他要多陪陪他们。

他不是不喜欢女孩,只是没有碰到合适的。他想,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向她表白,哪怕对方有男朋友,即便没有结果,只要她知道就好,记得他这个人就好。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担心孙建平和南绕是不是出事了,担心他们找不到救援队,担心大雪,担心雨水,任何一个因素都有可能影响他们获救。他暗暗祈祷老天爷能放过他。

好几次醒过来,他听到两个队友在诵经。那时候,他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有信仰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当你身处绝境的时候,有一个强大的信念在支撑着你,让你不害怕,不绝望。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在流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雪山上静寂无声,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他知道罹难的队友就在不远处,更是悲从中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感性,这么脆弱。

等待的时间越长,他越绝望,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有时候真想拿起小刀自我了断。

但他也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自己,那就是相信孙建平会走出去,相信他一定能等来救援。这个信念就像星星之火,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又重燃希望。

在孙建平走后的第十三天,他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一些声音。他的神经突然兴奋起来,耳朵也在努力捕捉那些声音。他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便叫醒了两个队友。

三个人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队友喊了起来:“有人,是有人来了。我们得救了。”一时间,三个人都激动得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不久,一双手打开帐篷,一个满头满身都是雪的身影探进来,救援队终于到了。

孙建平听完王洋的话,默然良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等待救援是煎熬的,却不知道这么煎熬。

他拍了拍王洋的手:“都过去了,以后就会越来越好的。”

这时,医生和护士走进来给王洋做身体检查。孙建平默默退到一边。

他看到王洋瘦骨嶙峋的身体,极为震撼,想不到一个年轻健壮的生命竟然在短短十几天时间变得如此衰落。

医生检查完毕走了,王洋笑着说:“天天都来折腾一次。”

孙建平勉强笑笑。

“晚上你住哪儿?”

“就住这里。”

王洋笑了,两个好朋友之间不需要客套。

夜晚,王洋睡了,孙建平告诉王洋妈妈自己在这里陪护。王洋妈妈同意了。

据医生说,王洋左肩、左肋骨,左右脚多处骨折,右脚因为开放性创伤并发右脚踝感染,需要长期住院治疗,并且需要多次手术。术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右脚注定残疾了。

孙建平只觉得心里非常难受,虽然他知道王洋的伤势,但直面这么残酷的真相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生命何其顽强,能够身心煎熬那么长时间迎来救援,生命又何其脆弱,一次意外足以改变一生。

他看着熟睡的王洋心想:“他今后的人生怎么走,要怎么面对?”

12

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今天天气很热,若华走得一身是汗,她踌躇了一下,这会儿回去大概肖路还在家等着她,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的嘴脸。

这一个月来,她累得腰酸背痛,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忙完婆婆的事,还要忙女儿的事,她就像一个陀螺,被生活抽得团团转。

她太累了,这样的日子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了。

在婆婆瘫痪之前,她已经感觉到肖路的异常。这两年,肖路因为工作内容调整,已经不怎么出国出差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内,却几乎不着家。

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基本上在家吃顿饭就走,问他干嘛去,都说是打球。

若华不大管他,因为他在家除了挑剔指责孩子,就是把她支使得团团转,不让她歇口气,只要看见她在沙发上刷会手机,就吊起脸来:“我天天外面辛苦赚钱养家,你倒在家享福。”

只要看见她在休息,他就不高兴,总是要给她找到活干为止,要不然就大声呵斥,仿佛若华是他的佣人。

女儿也不想在家看见他,一听见爸爸在家就愁眉苦脸:“妈妈,你能不能让爸爸不要在家?”

因为只要他在家,就不能看见女儿玩游戏,要么布置一堆作业,要么训斥孩子偷懒。

眼不见心不烦,所以肖路不在家,娘儿俩更自在。

一年到头,肖路在家吃饭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10天,平日里也看不见人影,到了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回来睡个觉,家对他来说和一个旅馆差不多。若华不问,肖路不说。夫妻俩早已貌合神离。

婆婆突然中风瘫痪后,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平常没事最好不见面。

只要见面,婆婆就会阴阳怪气地内涵她,不是说人家儿媳妇怎么孝顺老人,自己的命没有人家好;就是挑刺说孙女脾气不好,谁教成这样;要不就是说别人媳妇怎么本事,赚了多少钱,我们的比不了人,只会败家。总之,鸡蛋里面也能挑出骨头来。

只要儿子在跟前,她总要哭诉她多么艰难,拉扯他长大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如今老了,儿子却娶了媳妇忘了娘,都不关心她。谁家的儿子挣了多少钱来孝敬老娘,谁家儿子带老娘去三亚旅游,谁家儿子给老娘买了金项链,就她缺了这个少了那个,出门人家都看不起她。

每次见面都念叨这些,若华和伊一都能背下来。

若华实在厌恶这个婆婆,看着她就有一堆气要生。刚开始婆婆排揎她的时候,她还要辩驳几句,近年来她都装作没听见,省得又有口角,又能惹出一堆口舌之争。

“反正是说不过她的”,若华心想,“倒不如省点力气,家里还有一堆事。犯不着和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辩驳,浪费时间。”

若华一直按照自己的哲学生活,直到婆婆瘫痪那天。

上个月有天中午婆婆打电话给她,说自己动不了了,叫她赶快过去看。她想着老太婆平常咋呼惯了,有点小毛病便仿佛整得天都要塌了,到处打电话诉苦,把亲朋好友都折腾一遍才罢,这次大概也不例外吧。

她一边放下电话,不紧不慢地起身,一边暗想:“她怎么会在中午打电话?这样的人出事应该是早晚的事。”

到了门口,她便按门铃,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人来开,她这才觉得真出事了,便掏出钥匙开门。

打开门一看,只见婆婆摔在地上,地上一片狼藉,一问才知道,她正在看电视,突然想起来上厕所,却发现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拿到桌上的电话打给若华。

“打给肖路没有?”

“打了,他没接。”

若华又打给肖路,果然没接。她没办法,只能先拨120。

120很快到了,下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医生,三下五除二把婆婆扛上担架就走。婆婆看见来了人,顿时作精上身,越发呼天抢地,一个男医生见状多安慰了几句,婆婆顿时把他视作天神下凡,一路上把人家的手抓在手心里,简直比亲儿子还亲。若华跟着上了车,看着这做派不禁失笑,这老太婆到死都要卖弄风情。

以前婆婆也不是没有向老头抛媚眼,若华撞见两次,尴尬得不得了。老太太倒是满不在乎,直说自己现在是黄金单身女,有的是资本。

公公死后,她找了多少老头没人知道,只知道她把最近一个老头的钱花完之后就甩了人家。又缠上了一个丧偶的老教授,天天上人家家里嘘寒问暖,谁知老教授对她并不感冒。她自觉自尊心受损,一怒之下,到处散播老教授为老不尊,天天缠着她揩油。

除了向医生献殷勤,婆婆还一直嘱咐若华,去医院花钱不能心疼。又满车子吹嘘,自己儿子如何能干,有的是钱,只管给她上最好的药。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把她的退休金和房子吹嘘完,救护车就到了。几个医生下来,七手八脚地把老太太搬运进急诊室了。

医生检查了,说是中风。在医院等检查结果的时候,若华一直打电话,肖路都没有接。到后面再打时,竟直接关机了。

若华气得浑身发抖,但也没办法,只能跑前跑后地给婆婆交钱。

傍晚伊一打电话,问若华怎么都没人在家。若华告诉她,妈妈正带着奶奶在医院看病,给她点了一份外卖在门口,记得拿。

到了晚上十点,肖路电话才打通了,他一听说老妈病了,半个小时后就出现在医院里。

面对若华狐疑的眼神,肖路眼光闪躲,干笑着说:“今天公司有个重要会议,所有人手机都要关机。”

若华刚要说话,婆婆哇地一声哭开了:“肖路啊,妈瘫痪了,以后都要靠你们了!你们不能撇下妈不管啊!”

一时间哭声惊天动地,同病房的人闻之无不色变。

婆婆住院的那几天,肖路还早早下班到医院看望,陪着她聊聊天,对若华也分外和颜悦色。

肖路和老娘聊完天就回家睡觉,说是要看女儿的功课,留下若华一个人在医院陪护。若华想着他要上班,就没有异议。

婆婆破天荒第一次说若华好话,但肖路至始至终没有认真解释白天的事。

从医院回家后,婆婆就住进了他们家里。肖路更加顺理成章地早出晚归,美其名曰压力很大,要努力挣钱。

但若华心里的那团疑问越来越大,便来找老同学张奇。

张奇是做小三劝退师的。一开始他们都笑他,大学本科毕业这样不走寻常路。但张奇并不以为意,还说他们没见识:“现在的劝退师很吃香的。你们都不知道那些有钱人的生活是怎样的,有一次,我接了同一个人三个单子。”

若华那时候也觉得好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找张奇。张奇没有多问,以他的职业素养,就事论事是最好的态度。

若华把情况说明清楚,便问:“什么时候能给我结果?”

“如果顺利的话,一周左右吧。”

一周后,张奇果然给她带来了结果。 那个女人叫林颖。若华听到这个名字便回想起来,这个女的经常和肖路一起打球。

既然这么熟,她应该知道肖路结过婚,有老婆孩子。

“他这几天都和她在一起?“

13

“是的,每天下班后都和她一起打球,打完球就去她家。”

有这个答案,若华那颗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巨大的压力释放之后,她几乎想放声大笑。

母亲病重,儿子不但没有在床前尽孝,反倒在外面找小三,这就是她当初死活要嫁的男人。若华一边自嘲,一边自责,果然,婚后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进的水。

也好,只要那个女人愿意接手,她可以把肖路和他妈装在银盘子里端着送给她!

她一边想着,一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突然,她想起来,要上班的话,得有两身看得过去的衣服,于是便走进商场。

选完衣服,若华掏出信用卡付账,却怎么也刷不出来,她尴尬地接过信用卡,这是肖路的附属卡。之前他说家用可以微信转账,若华想买东西可以用他的附属卡。

若华很少用这张卡,因为觉得肖路赚钱不容易,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将来孩子用钱的地方多了。

去年刷这张卡还好好的,可是这次为什么刷不出来呢?她满脑子疑问。

肖路给的生活费仅够生活,基本没有多余。两套衣服1000多块钱,若华有些心疼,本想放弃,但转念一想,既然走到这步,就要开始为未来打算了。

她自己还有一点私房钱,那是背着肖路做一些兼职的时候攒下来的,不到最艰难的时候,不会动用那笔钱。

她把生活费匀出来付了那套衣服的钱。一边刷钱的时候,她一边想象肖路暴跳如雷和婆婆的尖酸刻薄的样子。

“管他们怎么想呢。”她第一次这么不在乎。

从商场出来,她想了想,又打给张奇:“再帮我个忙,可以调查肖路的信用卡和银行流水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确定吗?”

“是的。”

“好,有结果了,我会打给你。”

挂完电话,她径直回家。

打开门,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奇怪,难道都出去了?

房间里很乱,到处都是洗好晒干的衣服、袜子,洗碗槽里堆满了碗筷,垃圾桶里都是吃外卖剩下的盒子。这两天她稍微忙一点就没有人收拾房间了。

这些景象让她十分无语,这就是每天挑剔她干活不清不楚的人待的地方。她要是甩手不干,这些人岂不是要住在垃圾堆里了?

正想着,肖路打来电话:“老婆,你回家了吗?我带着老妈出来逛逛,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做点好吃的啊,我们马上就回来了。”

若华挂掉电话,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躺着,也累了一天了。

她脸朝下趴着,脑子里却纷纷扰扰。她太明白他们母子的套路,先试探一下,只要你接受他们的要求,他们很快又会故技重施,得寸进尺。

很快,肖路带着他妈回来了,一进门,婆婆就大喊着肚子饿,说中午没人给她做饭,只能随便吃点泡面,可把她这个病人饿坏了。

“你看老妈都饿了,你做饭了没有?”

“没有。要吃的话自己做。”若华看了他们一眼,没挪窝。

“怎么了你今天,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你好好的闹什么!日子不过了吗?”肖路把手机重重往茶几上一扔。

以前若华最怕他扔东西,但今天她无动于衷。

“孩子跟我,你每个月付抚养费,房子归我,存款一人一半。”

婆婆笑着说:“若华啊,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你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闹离婚?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离了婚拖着孩子能找什么样的人?肖路这么好的男人你离了可是会后悔的。”

若华爬起来,从包里找出照片,扔在桌子上:“后不后悔的谁知道。”

肖路拿起照片,顿时变了脸色:“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就说,这照片上的女人是谁?”

婆婆拿起照片,翻了一遍,若华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反应,老太婆并没有表现得很吃惊,很显然,她是知情的。

“只怕她是赞成的。”若华心想。

婆婆开口了:“这几张照片能证明什么?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什么假都能做?我们肖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若华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p图来败坏肖路的名声了?”

“我们肖路这么优秀的男人,多的是女人想来倒贴他,还有不少是未婚的小姑娘呢。你呀,这么死心眼把肖路让出去?你现在年纪也大了,也不是当初的小姑娘了。我们肖路离了婚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你还能找到比她更好的男人吗?”老太太一边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若华恨不得扑上去把她的眼珠子抠下来,叫这个老太婆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现在问的是肖路,林颖和你到底多久了?”

“你要发疯自己回房间去疯,整天不想着怎么干活,带好孩子,净扯这些事。”肖路说着把那些照片都撕碎扔进垃圾桶里。

若华终于忍耐不住了,多年的委屈、愤怒、怨气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你们真当我是傻子?还想骗我!合起伙来骗我!”

怒火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泄而出,她随手拿起肖路的手机丢了出去,紧接着把桌子上的花瓶扫到地上。

手机碎裂的声音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惊呆了对面的俩母子,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若华发这么大的火。一瞬间他们似乎都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要知道过去她一向都是忍气吞声的啊。

正在这时,门打开了,伊一站在门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晚上若华没有出门,也没有吃饭,伊一来敲门,她也没有开。

她心里乱糟糟的,走到这一步才发觉有多难。前面无论怎么想离婚,毕竟只是在想像里,可真下决心做这件事,才知道这种痛苦多么难以承受。

孩子怎么办?她能养活娘俩吗?未来何去何从,她心里十分迷茫。

可这个婚姻她实在走不下去了,她恨透了婆婆和丈夫,恨透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她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他?

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张奇。

她赶紧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调整好声音,接起电话:“怎么了?”

张奇听到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什么事你说。”

“你走后我就找一个朋友查了,告诉你,你先别激动。”

“你说吧,什么事我都挺得住。”

“你丈夫所有的信用卡都刷爆了,现在名下也没有任何存款。”

江若华呆住了。

13

若华万万没有料到丈夫名下除了债务,竟然没有任何存款。

“能查到是什么问题吗?”

“不好说,这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但是我想着还是先告诉你比较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继续帮我查下去。多谢。”

“都是老同学,不用客气。有什么眉目我会尽快联系你。嗯,你现在没有问题吧?”

“我没问题。谢谢。”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来自最亲近的人的冷漠和欺骗,和来自朋友的关心和担忧,两相对比,让她百感交集。

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她疲惫不堪。她闭上眼,躺在床上,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回想肖路的种种异常表现。

一年前,他曾要求若华注册一个公司,她当时就十分奇怪。

“好好的干嘛要注册公司?”

“不可能一辈子给人打工的嘛。”

“那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若华不解地问。

“没想好,先注册着,随时想用的时候就能用上。”

虽然肖路在工作上似乎能力很强,但若华深知肖路在家庭里做的事经常有始无终,头脑一热就做决定,到最后往往收不了场还得她收拾残局,试过几次,她也怕了。

“没想好就注册公司干嘛?这又不是玩。”

肖路突然暴怒起来:“每次叫你做事,你都推三阻四的。我发不了财都怪你。你除了拖后腿还能干什么!”

说着便扬长而去。

若华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想开公司?她打算等他气消了,再问问清楚。

晚上,她特意买了几瓶啤酒,点了一些卤味,麻辣小龙虾的外卖,坐在餐厅里等他。

晚上十一点,他回到家,看到这个场面似乎颇为满意,便坐下来喝酒。

若华小心翼翼地问他:“开公司这件事,你是真想好了?还是一时兴起?”

“这么大的事怎么会随便想?”

“那你也没有想好做什么产品啊。”

“有了公司就会有想法了。先注册着,将来一定有用途。”

“那你做法人?”

肖路笑了:“我做法人不合适,现在还在公司上班,万一查到就不合适了。还是你来当。”

若华虽然没有开过公司,但也知道法人不是那么好当的,既然是法人,就得承担法律责任,将来公司有什么事,都是法人的事。

“你既然要开公司,最好是你来当法人,要不然让你妈当也行。”

“我妈年纪大了。还是你来好。”

若华听了默然不语。

第二天,肖路又催着她赶紧去办。她想了想,便找个代办公司咨询。

代办公司告诉她,除了企业法人之外,还有准备一个人担任监理,且不能与法人是同一个人。

若华便让肖路拿主意。

肖路说:“那就让你爸来吧。”

“为什么不让你妈来呢?”

“我妈那人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找她纯粹是耽误事,还是让你爸来,都是自己人,我比较放心。”

若华虽然不情愿,但肖路又催了好几次。

那段时间正好碰到期末考,女儿又生病,于是若华便以此为借口拖着不肯办。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若华正想着,突然听到敲门声。

“妈妈开下门好吗?”若华听到伊一的声音,便起身开了门,伊一手里端着一个汉堡和几个油炸鸡翅进来。

若华看了这些东西,心想,如果孩子跟着肖路只能天天吃这些垃圾食品了。

“妈妈,你怎么了?”伊一显得很忧虑。

看着女儿尚显稚嫩却忧郁的面孔,若华一阵心痛,她实在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承担成年人的痛苦,可是如今的局面,除了离婚还能怎么办?

“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爸爸点的快餐。你也吃点吧。”

若华把盘子放在一边,拉着女儿坐在身边,她紧紧地握着女儿的双手,生怕她会跑掉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伊一,如果,我是说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你会怎么办?”

“你要和爸爸离婚吗?”

“我是说,如果。”

女儿没有回答,两股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顺着面颊淌到下巴,再滴落到若华的手上。若华不禁心如刀割,抱着女儿泪如雨下。

这么多年来,孩子几乎就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母女俩相依为命,共同对抗人生风雨。而这些风雨,一多半竟是她的父亲带来的。

若华抱着女儿泣不成声,她决不会后悔离开肖路,唯有女儿,她实在不想伤害她,不想让女儿觉得是她放弃了这个家庭。

在女儿出生的时候,她就在心里立下一个誓言,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女儿幸福,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可如今,是她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是她要放弃这个家。

孩子会不会恨她?

她也问自己,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为什么不能再忍几年?忍到孩子大了,上大学了,或者结婚生子,她就完成使命,那时候再离婚不好吗?

可是那时候,她的人生也快过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

她是成年人,选择错了可以承担后果,可孩子有什么错?却要被迫承受这桩不幸婚姻的苦果。她很清楚,离婚后,她和肖路都可以重新开始,唯有孩子,要承受家庭破碎的巨大冲击和压力。

孩子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她深恨自己的无能。这么多年来竟没有做成一件事,竟没有为自己和孩子规划好一条出路。

过了好一会儿,若华止住了眼泪,她擦干伊一的泪水:“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妈妈都不会放弃你,都会爱你。即便我和你爸爸分开了,我们对你的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肖路敲门进来,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他脸色古怪,坐在床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若华回头一看,看见婆婆坐着轮椅在门口探头探脑,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又升了起来。她强压住火气,问女儿:“作业都做了吗?”

伊一摇摇头,若华给她擦干眼泪,擤完鼻涕,拍拍她的头:“那去写作业吧。”

女儿出门后,婆婆趁机摇着轮椅进来了:“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肖路,你和若华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

若华没有搭腔,只是冷冷地说:“请你出去。”

肖路跳了起来:“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我和你离了婚,她就和我没关系了。”她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婆婆的脸抽了抽,想说什么,却被肖路制止了。

“妈,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回房间吧。”

14

等到房间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肖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你别闹了好吗,我和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妈现在身体不好,孩子也要上学,你这么闹下去,只会让人看笑话。”

若华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怕人笑话,怕笑话就不该做出那些事。”

“你这么说我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现在技术这么发达,照片能说明什么问题?”

“照片说明不了问题,难道要我亲眼看见你和她在床上你才承认吗?”

肖路突然提高了音量:“你要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你整天疑神疑鬼,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得鸡犬不宁,这日子不过也罢!”

“行,那签字吧!”若华甩出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

肖路一看离婚协议就软了下来:“我又没做错什么,好了,别闹了,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

若华把张奇拍到的视频发到他的手机上。

“你,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肖路明显地气急了起来。

“我想知道的是,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肖路沉默了。

“离婚吧,孩子,房子我要,车子给你,存款一人一半。你每月支付抚养费。”

“我不会签字的。我和她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你何必这么认真?”

“是吗?逢场作戏?好,你现在和她断了,当着我的面给她打电话。”若华伸出手来。

“你这是干嘛!”肖路明显气粗起来。

“把你的电话给我,我来拨,你来说。”若华一字一顿。

“你爱信不信。”肖路说着,摔门出去。

从那时候起,肖路就睡在沙发上。

若华也不理他,第二天送孩子上学后,就径直出门了。

她是去找张奇的。

张奇把转账记录和流水打印出来给她看:“你看,他有几笔比较大的转账,是转给一家模具公司,分几笔转的。”

若华的心提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在转移财产?能了解这家公司的底细吗?”

“这家公司的法人是你老公。”

“他什么时候成立这家公司的?”

“一年前。”

若华倒吸了一口凉气,肖路竟然没有给她露一点口风。细算下来,应该是在她拒绝当公司法人之后。没想到他悄没声地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

“你能查到那这家公司的经营状况吗?”

“好像是负债。”

若华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浑身无力。

张奇看着他,目光满含同情:“你打算怎么办?”

“走法律程序能追回来吗?”

“难说,比较复杂,而且流程会很长,最好是协议了。只要他能同意。”

若华沉默不语。

这时,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老妈。

她一接起电话,老妈就劈头盖脸地问她:“你好好的得什么失心疯?我听说你要和肖路离婚?”

她赶忙和张奇示意一下,便走到外面去:“谁和你说的?”

“你婆婆。她说肖路只是和朋友在外面聊聊天,谈点事,你叫人查他,还拍了照片。现在正和他闹离婚。”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那好儿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吗?”

“她没说别的,难道肖路这小子出轨了?”

“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我现在外面有点事,有空再和你说吧。”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满身疲惫地靠在墙上。

她没想到老太婆居然倒打一耙。

刚挂完电话,又有个电话进来,原来是平常和肖路玩得很好的一个朋友打来的,若华也认识,因为和他老婆玩得好,关系也不错。

那人说来说去就是劝若华包容一点,不要冲动,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离婚,男人犯错会回头的,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就好了。

若华忍住气不让自己发作。好不容易打发了他,又有个朋友也打来电话,来来去去一样的说辞。要不是因为在公共场所,她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起来。

她实在想不到那娘俩居然这么无耻,这样的事竟然能公之于众,也许在他们看来,肖路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吧。

刚想把手机关机,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她火冒三丈:“有完没完!”

对方是个女孩,在电话里怯怯地说:“张女士,我是大疆保险公司,打电话来是通知您被录用了。”

若华赶紧缓了口气,抱歉地说:“对不起,刚刚有骚扰电话,所以才这么激动。谢谢你通知我。”

“请您于明天早上九点钟,着正装到公司报到。”

“好的,谢谢。”

“祝您生活愉快。”

接完公司电话,她稍稍定了神。为今之计,生存是头号大事,其他的慢慢再说。

她想了想,现在钱大概率是要不回来了,无论是律师费还是时间,她都拖不起。肖路当初大概也是拿捏住这点,才会这么做。那就把房子、孩子和抚养费争取到手。

他妈现在瘫痪了,虽然她有退休金,但也需要请人照顾,这也是需要一笔钱的。那些钱,就当是给他妈请的护工费用吧。

这时,电话又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肖路。

她正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便接起电话破口大骂起来:“你有病啊,一会儿找我妈,一会儿找朋友,你不丢脸我都替你丢脸!你们怎么这么没脸没皮!我都替你臊得慌!”

肖路难得地在电话里好言相劝:“他们也都是好意,不希望看到这个家散了。毕竟我们还有孩子。我错了,改还不行吗?老人家现在病着,你这时候离婚丢下她别人也会说你的。”

若华气得发抖,到现在了,他居然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地道德绑架她。

“你要我照顾你妈?可以,按照护工的工资,一日一结,另外做家务和照顾孩子的费用也另外给。”

“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钱了?”

“你给我的那些钱够请个护工?还够你们的吃喝拉撒?”

“若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计较的人啊!”

她突然发现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以前知道他有点问题,竟不知道他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发生这么多事,他竟然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包括他妈。

“若华,你回来吧,我实在没办法了,妈需要人照顾,伊一也是,我公司又那么多事情,总不能一直请假吧?”

“我明天开始上班。我的女儿我会管,你妈是你的事,你都带去上班吧。”

“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没良心?怎么说她都是你的长辈,也是半个妈!你妈生病了你也这样吗?”

若华挂掉电话。去死吧!她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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