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这次的结契仪式比往常晚了一年。
后山入口，一如既往挤满看热闹的人。
“诶兄弟，你可知道这里头是何缘由？”
“还能是什么，路家主不早就说了吗，去岁大凶，桂夫人占了一卦，若仪式照常举行，族中子弟必有血光之灾。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
“嘿，什么凶吉啊占卦啊一看就是糊弄人的推脱之词，你还真信！”
“听你这语气，有内幕？”
“那可不，路家旁支都传开了，说他那宝贝儿子如今是废物一个，路家主才把这仪式一拖再拖。”
“你是说路祺？听说五年前从龙尾山回来的时候伤得极重，路家那么多高阶灵者都治不好？”
“谁知道呢？想当初这小子和七色鹿结契，也算是路家几百年来第一人，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结果还不到一年，七色鹿没了，人也废了，啧啧。”
“路家主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那个克亲的晦气怪物？五年前就没回来，路家人也绝口不提，估计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吧……”
茂盛的大树下，两个人自以为小声地说着闲话，殊不知被树上蹲着的人听了个干净。
他们口中的“晦气怪物”面露好奇，戳戳躺在枝干上曲着条腿的少女，在意念里问道：“二宝，你干的？”
玄葳双臂枕在脑后，瞥他一眼，“什么？”
“路祺，还有那只七色鹿。”
“嗯。”玄葳面色淡然，这些年路禛没问，她也就没提过这事，“他们骗了你，自然要受到惩罚。”
路禛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亮晶晶盯着她。
玄葳不太自在地挪开视线坐起来，裙摆随着双腿飘然落下。
“这样看我干什么？难不成你觉得太残忍了？”她这样问，表情却有种无谓的轻漠。
“若非他身上还有东西未曾归还，怕人死了找不回来，那时我就会直接送他去穷奇崖下陪你。”
玄葳垂眼晃着腿道。
毫不掩饰自己冰冷无情的一面。
路禛忽然嘿嘿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纵使五官轮廓已经从孩子的圆润蜕变为少年的锋利，一笑还是直冒傻气。
玄葳简直没眼看，“又笑什么？”
路禛伸手从侧边环住她，自然地埋进她颈窝蹭蹭，咬字黏黏糊糊。
“二宝最好了。”
玄葳一边嘴角无声翘起，语气嫌弃：“你几岁了？到现在装傻卖乖都只会这句。”
路禛哼了哼，眼中划过一丝与外表不符的狡黠光芒，头微微抬起凑到玄葳耳边，说悄悄话似的：
“我最喜欢二宝啦。”
玄葳耳垂一烫，忍不住缩了缩，轻笑一声伸手拍上他的背。
“行了，坐好，仪式快开始了。”
路禛不情不愿退回去。
目光再扫向树下的人时，隐隐流露出不耐烦。
那里面有好些眼熟的人。
虽然五年过去，变化颇大，但是依稀能认出，某个看上去沉稳挺拔的青年，正是当初对他释放过善意的路修远。
他正毕恭毕敬站在路青翎身后。
路青翎倒没怎么变，只是低头跟路修远说话时，严肃中不乏亲近之感，俨然一对师徒的模样。
路云绯和桂家的那对双胞胎姐妹也在，只是几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僵硬。再往一旁看，俊朗青年负手而立，仍是笑得一脸春风又事不关己的样子。
龙曜辰竟然也来了？
六年前那次还能说是因为七色鹿现世，这次又是为什么？
“大概是来看看路祺是不是真的废了。”玄葳漫不经心道，“毕竟他之前也算路家这一代最有天赋的。”
路禛撇撇嘴，“那我呢？”
玄葳挑眉反问：“你算路家的？”
路禛眨了眨眼，话锋一转，“你家的。”
玄葳笑笑，不置可否。
这次仪式的热闹程度比起六年前不遑多让，而当初想一观七色鹿风采的人，这回心思各异。
在一众看好戏的眼神里，路培之姗姗来迟。
他身边正是已经许久未曾露过面的路祺。
出乎意料，路祺并不如人们所猜想的那般死气沉沉，反倒红光满面。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五年的遭遇似乎令他沉淀不少，从一个骄纵狂妄的孩童成长为了冷戾孤僻的少年。
唯有路禛皱了皱眉。
“不对……他身上有隐藏的怨气，很重。”
路禛的噩灵修到一定境界后，对一切生物的负面情绪尤为敏感。
玄葳也发现了，“而且不止一股。”
树下或许也有境界高的修灵者察觉猫腻，但无论心里怎么想，所有人面上还是齐声道贺，恭喜路祺也恭喜路培之，还有人盛赞路家的治愈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一番场面话过后，仪式正式开始。
路祺这次也要参与，看起来志在必得。
等所有人从后山入口通过，玄葳若有所思地说：“这一批路家子弟的资质比起你们那一批也差得太多了些。”
路禛冷不丁问：“你当初除了我还观察过其他上山的人？”
玄葳一愣，反应过来哭笑不得，这是重点吗？
但她对他总是有着比旁人更多的耐心，叹口气解释：“还需要我观察吗？仪式完成后不是会公布结果？”
路禛别扭地应一声，又给自己莫名其妙吃醋找补：“我可从来没有考虑过和二宝之外的通灵鹿结契，资质再高也不行。”
玄葳心蓦地一软，神色无奈，眸底却染上丝笑意，轻声说：“我也没有。”
“当真？”
“嗯。”
她没有说的是，她甚至是因为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他才留在这里。
山风轻柔拂过，绿叶沙沙作响，有一瞬间世界似乎被屏蔽在外，只剩下被树枝掩映的这方空间。
他们猝不及防地对视了片刻，在静谧的氛围里，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路禛耳根渐渐爬上点红色，他支吾着想开口说什么：“二宝，我……”
“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你当姐妹！”
人群里突然传来尖锐的叫骂，路禛面色一僵，眼中划过不明显的懊恼。
玄葳仿佛没有注意到下面的动静，仍是认真地看着他，“你什么？”
路禛暗暗咽了下口水：“我……”
一道更高昂尖利的女声再次截断他的话：“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路禛闭了闭眼，最后叹出一声，“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