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太后驾出虎牢关。
曹纤在关口迎接太后圣驾，经过二十天的准备，曹纤将这一路都打点完毕，出迎完毕太后招曹纤进入车辇内，正坐者是太后，琴扬盛装坐在右席，曹纤占着左席。
“曹纤拜见太后。”
“不用拜了，上了车就是一家人。”
“曹纤有一事需要禀告太后。”
“你说吧，本宫听着。”
曹纤掂了掂心中的底气，缓缓开口道。
“太后南巡，国之幸事。古稀老人与孩童夹道欢迎，曹纤不能薄了他们的盛情，故而自费出资供太后赏赐众人，太后凡到各地只需说‘赏’。曹纤安排下去一一赏赐。”
“这赏赐全由你来出？”
“是！”
太后和琴扬公主都投来难以置信的表情，但这曹纤说的好像不是假话。
“那好吧，你有如此孝心，本宫自会成全。”
太后车驾前行，宿将、千牛卫陪护左右，铁骑在后缓步慢行，一天走不了多远，四月初八才到南阳郡，初九至宛城，这一路共赏了三次，每次绢、绸、美酒、砂糖不计其数，太后看着心颤，琴扬虽然缄默，但眉头紧锁也是心疼的不行。
继续往南到了樊城已经是四月二十三，每过郡县又是赏赐无数，一众将校都手捧一坛烈酒，脸上喜悦之色满溢。
渡过汉水来到襄阳渡口，又是轮番的赏赐，直到进了曹庄，太后的心才落下来。曹庄已经全部净空，连同楼中一切铺盖、衣物全部撤出庄去。只留下厨子和琴扬公主的护卫驻守在内。
“孩儿呀，你这一路究竟花了多少钱。”
“太后莫问，之后曹纤自有东西呈上。”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眼前那别致的建筑，由唐莹搀扶着走上楼去，来到二楼那宽敞的外客厅，又转入内客厅，与琴扬一起坐定后，曹纤一个眼神支开了唐莹，赵蓝若捧出一本薄薄的账本，曹纤接在手中，跪在太后面前。
“禀告太后，太后南巡曹纤共代太后收拢三千九百九十七贯五百一十一文钱。赏赐均由曹纤所出，此项收入可供给国家之用，账册在此请太后过目。”
“多少？！
“三千九百九十七贯五百一十一文。”
琴扬脑中轰然炸响，太后拿过账本也是一脸诧异，别说她们两人，曹纤更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等于把库存一下子清仓出去，照理说市场上的货物越多这货物的价格就会越低，但是太后走这么一遭赏赐全部出去了，回拢的资金却是买卖的几十倍。
“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请太后恕罪，曹纤迎驾时准备沿路夹道者均选古稀老者、可爱儿童。哪知下面之人阳奉阴违，去街上抓来无数乞儿老人充作家属领赏，曹纤气不过便决定收下这些老人孩子，老人赡养终老，孩儿收入曹庄或去江夏入籍。令让想要获赏赐者交上一笔赡养经费，以防太后今后问起时能见到赏赐之人。谁知鱼目混珠之辈太多，曹纤也不得不顾忌皇家颜面，无法去一一排查，只能应收尽收、应赏尽赏。”
太后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心中只叹好手段，这功、名都占了，还落不到别人的话说，一干赏赐不要皇家寸毫，国库存银瞬间翻了一倍！
“许又是何驰的手段？”
“是！”
“难怪皇上让他去做事呢,你何罪之有啊，快快平身吧！”
“谢太后！”
太后看了看曹纤，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
“本宫这次南巡一路上也花了不少钱，你那里有数目吗？”
“回太后，从虎牢关出时算起，至今已经花费两百万贯之巨。太后若停留在襄阳每日支出便有十万贯。”
这天量的花销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她本以为何驰送去八千两金子够这次南巡的用度了，细账一算才发现这点钱还不够出关。不过既然懿旨已出，行程已经定，皇帝就算掏国库的钱也必会安排好一切，户部、礼部侍郎跟随着太后圣驾同行，就是等着给太后一路的开销买单。
“本宫不能让你难做，你把这账本拿去给户部侍郎，传我懿旨让他不要算零零碎碎的小账了。抹去了后面的零头，整数入库备用。”
“谢太后！”
曹纤带着赵蓝若拜谢太后然后缓缓退出了内客厅，唐莹领着头上楼来手中拿着一本漂亮的菜单，后面是知乐带着悦岚和找儿三人上楼奉茶，唐莹将菜单打开双手举在太后面前，供其选择。
“都是一些家常小菜，请太后过目。”
“呵呵，谁不知道曹乡君府上的厨子比御膳房的还厉害，今天本宫就专挑贵的点喽。”
这曹纤的菜单扩了一倍多，荤菜二十道，素菜有足足四十七道，还是冷热分开算的。
“松鼠桂鱼！这个怎么没听说过？”
“回太后，是新添的菜。”
“那我就点这一道吧，让琴扬点其他菜。”
琴扬对曹纤先是佩服，后是嫉妒，再来就有怨气了。
这事事都能做到太后心坎里的劲头，今后自己嫁过来还能不能压得住她就不好说了。虽然主意是何驰出的，但何驰再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做事的人也要有能力张罗这么一大摊子。圣驾停在襄阳一天，就有一天的事要去做，琴扬光是想想那些琐碎事脑袋就大了起来，这个家以后要是自己做主还不烦心烦死。
“好精致的人儿，叫什么名字？”
“……”
王找儿被太后一盯魂都没了，唐莹连忙上前遮掩道。
“快拜见太后。”
王找儿顺着唐莹的力道跪了下去，双手撑着身体不敢抬头，声音都带了哭腔出来，颤颤巍巍的回道。
“拜见太后，我叫王……王找儿。”
“真是不错，只可惜年龄小了些。平身吧。”
王找儿在唐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太后的目光又停在了悦岚身上，悦岚有着八分少容的样貌，眉眼神态都不差。只可惜和王找儿一样年纪却太小，要是有个十七八岁，看中了一道懿旨下来就可以随太后入宫，让皇帝收入后宫去了。
“请缪绫君点菜。”
处理完王找儿的事，唐莹托着菜单来到琴扬公主面前，琴扬公主之前无数次变成白鸟飞来窥视过曹庄里吃的那一道道美食，其心里的不足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了。就那农家女媚娘都吃得长了一圈肉，看她皮肤都日渐白皙几乎能拧出水来，琴扬公主哪能放过这次南巡的机会。
“一样来一份！”
太后不满的看了琴扬一眼，盛装的琴扬一动不动，她可早就想好了说辞。
“太后明鉴，这些菜我们不吃也可以赏给下面的人吃，难得来一趟锦襄乡君有这份心，跟着我们的人少不得要沾个口福。”
“有道理。”
看着太后微笑唐莹收了菜单，留下知乐、悦岚和王找儿在上面端茶倒水，自己从楼梯下到一楼，三十个厨子加上杀鸡宰鱼的五十个人齐齐动了起来。杀鸡宰鱼的工作室都被安排在远处下风口的土屋，毕竟太后不是齐王，被她听到了动静有惊驾的危险。内楼梯口已经有宿将守着，这些人直接面对着美食出锅，虽然表面波澜不惊，但嘴里的唾沫早就咽了十几遍。
唐莹下去了，曹纤又来了，她拿来了一张较为朴素的菜单，上面只有荤十道、素十道，托在太后面前说。
“太后，曹纤已经在襄阳城中设下百张宴席，请太后为襄阳城中官绅赐食。”
“这可又是何驰的主意？”
“是夫君的主意，但是这襄阳城中百桌不收入席者分毫，均一切用度均由曹庄出资。”
“什么馊主意，你那败家的丈夫就知道诈你、讹你！”
曹纤笑着跪着不说话，将菜单举过头顶。
“既然不花本宫的钱，就每样来一遍！”
太后也是豪横了一把，这曹纤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她既然乐得撒钱，太后也不必替她节约。
“请太后派一位公公去传懿旨吧。”
“你去把于喜叫上来。”
曹纤接了懿旨下楼，一位公公上楼领了懿旨，庄外一匹快马已经备好，襄阳城内沿街摆了百桌筵席，水道边锅灶齐备，活鱼、活鸭、活鸡，各色蔬菜瓜果一应备足，还有宫内侍卫守在各处，襄阳兵丁全城戒备。
“传太后懿旨，赐十荤十素，今日南巡，与民同乐！”
沈传文站在当头第一桌，他本事想来拜会曹乡君的，结果此次北来不光见识了七绝楼的歌舞，又逢太后南巡。难得出一趟长沙就撞上了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现在长沙府中事都有书信交代着。
沈传文经营长沙长久以来一直亲力亲为，曹纤却与他截然不同一众人拿来就用，御下几千人如同调动手足般自如，连同几郡几城太守想调就调，兵卒捕快想用就用，真亏她是个女儿身，要是男儿身的话必能在天子手下掌一道兵权。
“此乃荆北、荆南百官、士绅一番心意，请太后笑纳！”
襄阳太守萧彻乐得拉这大旗，要不是江陵太守鲁兴文也来了，这盛宠他一人就可以独占，百桌之中有五十桌是曹纤让他安排的，这人混迹官场哪会不明白，五十桌主次按照士绅献金排的。而另五十桌曹纤负责不取分文，有一部分是德高望重之人，有一部分是古稀老人，有一部分是童男童女，还有一部分是何驰提笔写下的名字，比如金不换、水任、方超、苗不思，连同江夏的钱家老爷和陶家老爷也有一席之地。
何劳禄在江夏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他也没有分身之术，既然是曹纤主持南巡，那他来不来也就不重要了，来了反而容易落得一个“恃宠而骄怠职懒政”的罪名。自从知道太后南巡开始，朝堂上参何劳禄的奏折一直没间断过。
“回太后，荆南、荆北、庐江、豫章、江夏、扬州、苏州、常州等多地士绅官民进献珍宝。”
太后正细细品着松鼠桂鱼，酸酸甜甜的滋味让她满脸笑容，思虑片刻太后还是决定把曹纤招来问个方法。
“回太后，这上献的财物先过太后之手，曹纤才可下去分配。”
“那我要是全部带回京城呢。”
“一切听太后安排。”
太后深吸一口气，放下了筷子说。
“平身赐座。”
曹纤在太后面前坐下，琴扬公主却没有放下筷子的意思，那荤菜、素菜一道道过，除了浅尝一口就赐下去的，其他留下的菜品都十分合太后与琴扬的胃口。摆了满满一桌，盛装吃饭又十分麻烦，琴扬都怨那长袖碍事，恨不得直接上手。
太后撇了一眼琴扬，琴扬才略有收敛。看着已经落座的曹纤，太后开口问。
“哀劳贼子犯我大昭，此仇不可不报，现在一分钱也是钱。本宫知道南巡花销巨大，本是想着来散财的，但是如此多的金银在手中，本宫又不得不替天子着想。”
“曹纤懂了。”
“好。”
“曹纤已经为太后备下了几样东西，请太后恩准赏赐。”
“什么好东西？”
曹纤让媚娘带着五个做女红的丫鬟，拿着绣出来的锦衣走入内客厅。
“请太后恕曹纤无礼，这十件锦衣都是按照太后赐给何家妹的手艺做的，楼下还有半库的白糖、烈酒、香水、沐浴香精。太后若赐下这些东西，南征之资可足。”
“那你们还活不活了？”
“先顾国家，再顾小家，这是夫君留下信中所言。”
太后一抬手大太监立刻来扶，看着太后起身，琴扬抢了两块肉在嘴里筷子也停了下来，随着太后一起站了起来。走到媚娘面前，细细摸过那衣服，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当初只给你三百亩永业，真是薄待你了。你若是个男儿，替天子牧天下之民又有何不可。”
“太后谬赞，是夫君……”
“别提那个又诈又骗的，他是他、你是你。”
太后定了定神，拿定主意道。
“不能让你一个女儿家占了这个大名，既然是为天子筹措南征之资，就让本宫亲自出马吧。传懿旨，移驾襄阳城！”
“太后！”
曹纤想要劝阻，却被太后盯了一眼，一股好浓的嫉妒扑鼻而来。
“别小看了本宫，你这小丫头就在这里好好看家吧。”
太后独驾而去，身后百名甲士随行，一应赏赐物品跟随而动，这一遭曹庄是真的空空如也了。曹纤心里打着鼓，太后一个人去的，琴扬公主也不曾带，就好像看多了年轻人逞能的家长，自己也要显一番身手般提刀上阵。
“曹纤！”
“公主有何吩咐。”
“那个沈娟在何处。”
“为了不让她与公主起冲突，故意没让她进来伺候。”
琴扬撞上沈娟身份压人一头，以后若进了门必是针尖对麦芒。这家好难当啊，曹纤细想着家中的平衡，竟然一时找不到支点。
“孩子呢？”
“回公主，不敢惊扰太后、公主，几个婴儿在庄外另有住处。”
“那个河神的孩子呢？”
“夫君起名河焕春，乳名子归。现在庄外与其他婴儿一处。”
琴扬看曹纤一直紧绷着，弄得自己也放不下架子，都已经十几天了都这般抬着架子说话，她早就嫌累了。于是打了个哈欠，曹纤立刻带她来到房间，这里一切收拾妥当，床板都是新换的，褪去盛装换上常服又出房来。
“刚才没吃饱，还有什么好吃的？”
“大灶已经停了火，小灶还开着，给公主做一道果酱炒鸡蛋吧。”
“这道菜为什么没在菜单上！”
曹纤叹这琴扬心细，只看了一眼菜单就记住了那么多道菜，这道果酱炒鸡蛋的确不在菜单上，这道菜品味道酸甜绝佳，就是用的果酱过火之后会出现黑红色故而品相不太好。要是以后果酱变成番茄，那就是红黄搭配的番茄炒鸡蛋了。
小灶一开，果酱炒鸡蛋端到屋内，就着一碗贡米饭，琴扬三下五除二口便吃了个精光。
“难怪你们都能拧出水来，这里吃的比御膳房都好！”
这话倒是不假，御膳房烧菜佐料加的都小心翼翼，生怕加多加少了开罪上峰，哪有这般酸甜苦辣的五味调剂，唐莹正要收碗，琴扬毫不客气的对曹纤说。
“再来一碗！”
曹纤自己还没吃饭了，一直服侍着太后和琴扬此刻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给公主再炒一份，橘子酱炒鸡蛋吧。”
曹纤知会唐莹，唐莹也是半饿着肚子，眼看赐下饭食的一众随行官员们都吃饱了，这几个跑堂的女子一个个都空着肚子。伺候皇家还真是一个苦差事，以后这琴扬公主过了门，恐怕一口小灶天天要为她而开。
水卜和钱伯义远在豫章，他们断然是沾不到这份光的，整个南昌府千疮百孔，忙了四个月还是不得闲。这洪兴究竟做了多少孽，光南昌府里有关他的卷宗都堆了一库房。然而太后可没忘了他们，
“太后懿旨！赐南昌府府尹水卜美酒三坛！赐南昌府府丞钱伯义白砂糖两罐！赐许蛰佩剑一柄！赐豫章贡院章儒士上等狼毫笔一支！”
这太后似乎是赏赐上了瘾，众人都听说从出虎牢关开始一路的赏赐，进城过县沿途必赏赐。绫罗绸缎和不要钱一样，烈酒、白糖也像下雨一般，还有女人争相抢夺的香水和沐浴香精。襄阳设宴五十桌都是平头百姓，一文钱不花就吃了十荤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