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良玉被人引进来的时候，几乎想上前砸了那琴：“皇上！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户部刚调了一批物资过去，还是我亲手批的。”夏婉瑜道，“我当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夏良玉一时哑了声，的确，夏婉瑜就算看起来再纵情声色，该做的事情也一点不含糊。
真要算起来，她也只是太爱听琴了。可夏良玉也想不明白，素衣的琴有什么好听的。
左右都是那些缠缠绵绵的曲调，哪一个乐师不会弹？
夏婉瑜的眸子清澈见底，淡淡地望着他。夏良玉道：“雁城我守不了多久了。”
夏婉瑜毫不惊讶，只是点点头道：“能守多久守多久。如果不想守了，你也可以学学宫离夜。”
夏良玉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宫殿。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告退。
素衣目送他离开，轻笑道：“看来皇上这一次赌输了，楚惜北似乎不怎么顾念旧情。”
夏婉瑜道：“我赌的不是他的旧情。”她赌的是楚惜北需要新夏削弱北梁的力量，纵容她和北梁缠斗。只要楚惜北不插手，她还可以借机喘息一段时间。
可惜，也赌输了。
素衣无所谓地笑笑，又开始弹琴。
夏婉瑜的目光还是悠闲地望着角落，等素衣把曲子弹奏成奇怪的旋律，她转头看向他：“你不离开，是想留下来陪我吗？”
素衣停下来，薄唇挑起一个温柔的笑：“我当然是要留下来陪皇上。”
夏婉瑜冷声道：“说人话。”
“真是不解风情。”素衣抱怨了一句，然后走近了夏婉瑜几步，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路可走，北梁可能会不留情，但如果你落在南唐手上，楚惜北不会舍得杀你的。你看，宫离夜不熟还活的好好的吗？”
“没道理对情敌手下留情，对情人冷酷无情。”
“不需要。”夏婉瑜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素衣无奈地摊了摊手。
火光映天，热油混杂着硝石发出“啪嗒”的脆响声，肆意地燃烧着。数不清的箭矢在城头上纷纷落下，却依旧抵挡不住底下如潮的士兵。夏良玉望着下面不畏死的军队，面容阴沉成一汪不见底的池水，看不清情绪。
比之城墙上更紧张的却是城中的局势，谁都知道，雁城坚持不下来。那些急于出走的官员贵族正想尽办法求生，包括逼宫请降。但是夏婉瑜从来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城中的禁军一直牢牢把在她手中，而她把禁军的权柄交付给了方寒。
方寒就更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了。他直接率军封了城门，直到敌军打来的时候他才把禁军撤了回来。可这时候，他们在想走，也已经没有机会了。雁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出不去的孤城。
有很多人在心中恨恨地骂他，却又无可奈何，即便女帝的宠臣已经没有以前的威慑力了，但他手中还有禁军，军队比任何东西都有威慑力。
也因为这样的权柄，和方寒的毫不留情，雁城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但是这样的平衡最终在南唐和北梁的军队攻进来的时候被打破了。
连日被撞击和火烧的城门终于开裂了一条缝隙，雁城竟然是这般被强攻开的城门。城门后的士兵在看到裂痕的时候就已然色变，急急忙忙地奔赴到城墙之上，禀告给夏良玉：“将军，城门要破了。”
夏良玉在火光之中转过头来，明暗不定的光为他的面容渲染了一层模糊的边。
他开口道：“把门堵上，你们……撤吧。”
他身边的人愕然地看着他，不能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不来的。然而夏良玉已经移开了目光：“能走一个是一个吧，没必要在送死了。”
他身边站立的副将面露悲戚：“您呢？”
夏良玉注视着漫天的火光，在冲天的喊杀声中道：“我要陪一个人，你们都可以走，我不能走。”他把她送上今天的位置，不能什么都不顾地甩手走人。
副将听出他的话中的意思，愤愤不平地道：“如果不是皇上不听您的建议，执意开战，又如何会有今日？”
夏良玉却摇了摇头：“我当初不理解她为什么坚持开战，如今却有些懂了。即便不开战，也没有人会给新夏时间。就想当初也不会有人给西陵时间。”
夏婉瑜可能在那时候已经看到了新夏的结局，只是搏一搏可能还有一线希望罢了。
“只是我不能走，你们却可以走。”夏良玉的手扶着已经呈漆黑之色的城墙，“你们没有必要留下来陪我。”
副将此时眼中已有了泪水，这么久生死同袍，夏良玉说他要留下来死守，他们那里还能安心离开？副将咬牙道：“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徒？将军不走，我们岂会走？不走！”
他后面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也道：“我们不走！”
夏良玉环视了一周，与他们真挚又坚定的目光一一对视，心中升上来一股激荡之情，他忽而笑道：“好，战死沙场也是男儿本色。”
“但是有不想留下来的，也不强求。只是同袍战死，希望能以妻儿相托。”
有几个刚刚没有应声的也红了眼圈，有人应道：“将军放心。”
夏良玉拍了拍尘土飞扬的城墙，道：“安排下去，撤军吧，他们马上就要攻进来了。”似乎为了证明他的话一般，城墙忽然撼动了一下，然后便是接二连三的晃动。
夏良玉眯了眯眼睛，提起手边的长枪：“出战！”
一群称不上是队伍的人跟在他身后，以手中的刀刃相应。
出战。
再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下，城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摇晃，终于城门颤颤巍巍地倒了下去。大片的尘土应声飞扬起来，遮挡住众人的视线。
不知谁喊了一声：“城门破了！”
喊杀声中，如潮的军队涌向城门。
飞扬的尘土渐渐落下，城门口似乎站着一队人，大抵只有一个小队那么多。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轻便铠甲、提着抢的将军，枪尖寒光凛凛，直指汹涌而来的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