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雅婷在历经三段婚姻后,已然不打算再找对象了。
她拿出 60 万为自己聘请了一位气质不凡且帅气的中年男人,专门贴身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这 60 万,便是这位帅气中年男人一年的薪资报酬。
彼时,黄雅婷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岁月的侵蚀让她日益衰弱。而这位帅气中年男人本就是一位专业素养极高的男护工,面对黄雅婷这样尽管年迈衰老但尚属无病无灾的老人家,他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专业技能,照顾起来还是颇为得心应手的。
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黄雅婷和帅气中年男护工之间的雇佣合同悄然到期。令人意外的是,黄雅婷依然健在。这一情况让黄雅婷陷入了沉默。她当初之所以与男护工仅仅签订一年的合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然到了生命的暮年,大限将至,或许一年的时间已然足够。然而,现实却与她的预期大相径庭。
她望着镜子中那无比苍老、满是岁月痕迹的自己,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说实在的,她觉得自己有些活腻了。
与众多老人对死亡的恐惧不同,黄雅婷内心有着自己独特的想法。她宁愿坦然地迎接死亡,也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缠绵病榻,在痛苦中艰难延续生命。
她认为,倘若要活着,那便要高质量地活着。
可如今,她太过衰老,往昔那些游山玩水的惬意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她不能再尽情奔跑跳跃,曾经热爱的打太极也成为了奢望,甚至连听力和视力都严重衰退,耳背眼花的她,如今连看电视这样简单的消遣都变得极为费劲。
她不禁心想,这样活着究竟还有什么劲头呢?如今的她,整天只能被困在轮椅之上。
虽然她有时也可以站起来行走几步,但走几步路就大喘气,根本走不了多远。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过无趣,毫无意义可言。
男护工在一旁面带微笑地说道:“阿姨,您给我的钱足够多,我愿意再多照顾您半年,您不用再给我钱。”
由于黄雅婷耳背,她并未听清男护工的话。
“哈?你说什么?”
男护工对于黄雅婷的耳背状况早已习以为常,他耐心地凑近黄雅婷耳边,将刚才的话又清晰地说了两遍。
黄雅婷的耳背属于间歇性的,多说几次,她总有一次能够听清楚。这一次,黄雅婷听明白了男护工的好意,她也没跟男护工客气,欣然答应道:“那就麻烦你了。”
半年时间转瞬即逝,贝诗媞出高价让男护工继续留下来照顾黄雅婷。
黄雅婷却觉得自己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她想去国外安乐死。
贝诗媞虽然可以理解黄雅婷的想法,但作为子女,就算再理解,这事她也不能同意啊!
“可是我太无聊了。”黄雅婷苍老的声音迟缓而平静,“没有任何娱乐项目,跟别人聊天也很费劲,出行不便,连听音乐也费劲。我的耳背呀,一天比一天严重了,现在勉强还能跟你们说几句,以后呢?我想体体面面地死,我想自己选择什么时候死。我啊,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郑邵昆和贝诗媞对视一眼,皆无言以对。
男护工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老人,他默默退到一旁,不发表任何意见。
几番挣扎和思虑后,贝诗媞妥协了,她决定满足母亲的愿望。
但,这么老的老人,搭乘飞机出国根本不现实,她随时有可能死在飞机上。
很多航空公司对此都有相关规定,贝诗媞在网上搜索了一圈,别的不说,就说福城航空就规定了80岁以上老人需有成年人陪同,并提供三甲医院开具的诊断证明书及健康证明。
就黄雅婷现在的身体状况,哪家三甲医院敢给她开具健康证明啊。
黄雅婷如今一点儿也不健康。
她的身体状况,是完全不适宜乘坐飞机的。
黄雅婷听了贝诗媞的解释,也只能放弃出国安乐死的想法。
她换了个思路。
她可以自己给自己安乐死啊!
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
有天,她打发男护工出去买菜。
男护工怎么会猜不到黄奶奶心中的小九九呢?他平时都一步不离守着老人家,这年头买菜根本不需要自己出门去买,手机下个单就行。
男护工尽职尽责到连自己洗澡都是等确认黄雅婷睡下后他才敢去收拾自己,他完全不敢让黄雅婷脱离自己的视线。
平时上厕所也不敢关门,一定要把黄雅婷推到厕所门口,就怕自己上厕所的时间黄雅婷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他完全不会让黄雅婷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一秒。
他也不在乎让黄雅婷看见他上厕所的样子,看就看吧,反正这老太太老眼昏花的,近视眼叠加老花眼,又不爱戴眼镜,想看也看不清楚的。
就算看清楚了,也无所谓,雇主给的钱这么多,让看看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他一个男的,不怕被看,他也不吃亏。
他可不希望黄雅婷在他的照顾下出什么问题,那才是真的糟糕了。那得多影响他的口碑啊!
等好好结束了这份工作,他还想接更多这样的工作呢!
趁着自己还年轻,多攒钱,以后老了也请女护工来照看自己,多好!
黄雅婷见支不开男护工,就跟贝诗媞商量,想把人辞退了。
贝诗媞无语。
她怎么会猜不出黄雅婷想自我了断?
但黄雅婷若不是自然老死或病死,而是自杀死亡,那么她作为子女,且还是公众人物,母亲自杀这种事情是可以被有心人无限放大的污点。
黄雅婷自杀是快活了,但不得坑死她?
不行,绝对不行,好死不如赖活。
出国安乐死,和在国内自杀死亡,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可以确保无人知晓,后者恐怕纸包不住火。
就算辞退现在这位男护工,贝诗媞肯定也还得找靠谱的人照顾母亲,哪可能放任母亲一个人呢?黄雅婷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啊!
可是,如果黄雅婷执意要自杀的话,无论换哪位护工或保姆来照顾,那都是纯纯坑人。
啧。
贝诗媞头疼。
她和黄雅婷促膝长谈了一次,黄雅婷想死,可以,但不能连累任何人。
“那您究竟想怎么死?”贝诗媞问黄雅婷。
黄雅婷靠着助听器勉强听清了贝诗媞的话。
“我啊,我想我随便摔一下应该就能死了,不用太复杂。”
贝诗媞:……
您真行。
“您摔一下摔死的话,谁跟你待在一起谁倒霉。如果是保姆或护工在照顾老人的期间却让老人摔死了,那对他们来说简直是重大事故。这个年代,一起医疗安全事故都足以毁掉一位医生的职业生涯,更别说他们只是护工、只是保姆。这个年代群众的眼睛无孔不入,在国内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住别的人,除非出国,但您的身体情况是不可能出国的,您明白吗?”贝诗媞叹气,她知道自己这么长一串话,黄雅婷恐怕是听不清楚的。
“我会留下遗书,或拍个视频,留下遗言,证明是我自己希望死亡,与其他任何人无关……”黄雅婷颤颤巍巍地说。
贝诗媞扶额:“警察不会管这些,他们不允许任何一位公民自杀。网友也不会管这个。时代不一样了,您不会明白,现在的大数据和天眼恐怖到了何种地步,我们所有人,都是没有任何隐私可言的。”
贝诗媞拿起手机:“我们的手机也可能监听到我们说话,除非,摈弃所有电子设备。而我们现在所在讨论的关于自杀的关键词,是很容易引发电子设备监听关注的。”
贝诗媞指了指周围:“不止是手机,家里的其他电器,电冰箱、微波炉,都是联通了公安系统的,都会捕捉关键词,所以在这个国家,罪犯无所遁形,一旦电器捕捉到一些关键词,就会开启监听和录音,直接将声音传输到警局的信息库。如果人们聊天的内容越发过分,警局那边的电脑就会出现警报和坐标。所以,就算是在家中,话也不能乱说。”
贝诗媞所说的并不夸张,毕竟,社会发展到如今,已经和她年轻那会儿大不一样了。就差光脑这东西还没被研发出来了。
但也快了,之前新闻就说,很快光脑就会问世,未来光脑将代替手机或电话手表。
那为什么在国外安乐死就可以保密呢?
因为国外极其注重隐私保护,虽然国外的天眼也很发达。
这也就导致,国外的犯罪率居高不下。
所幸他们现在所讨论的话还不至于诱发电器开启监听传输,但如果贝诗媞再多提几次警察、警局这类词汇的话,就不好说了。
其实贝诗媞也拿不准到底什么样的内容会触发监听传输。
这与敏感词出现的频率也有关系。
她看着自家母亲生无可恋、心如死灰的样子,无奈叹气。
“妈妈,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尤其是在我们的国家,谁都无权选择死亡。”
在国内,不仅犯罪率极低,自杀的成功率也是极低。
贝诗媞认为,“自杀”这样的词汇是足以引起监听的。
如果真想自杀成功的话,就不应该将自杀挂在嘴边。
贝诗媞起身,轻缓地拍了拍黄雅婷的肩膀:“您不用担心以后吃苦受罪,如果您身体不适,我会努力向医院申请止痛剂一类的麻痹药剂。”
但也仅此而已了。
又有多少老人,能有幸安详的、体面的、舒舒服服的离世呢?
那太少了。
黄雅婷想安乐死也不趁前几年早点决定,现在讲这个太迟了。
无法出国,无法安乐死,那就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黄雅婷是谁?
她是位执着的老人。
如果摔一跤这个法子行不通,那她也会有别的法子。
那位男护工最后还是被辞退了,黄雅婷要求找一位年轻的、性格差的、不负责任的女保姆来照顾她。
这种奇怪的要求听得贝诗媞嘴角抽搐。
这种女保姆坑起来比较没负罪感是吧?
也不怕女保姆虐待她?如果被保姆虐待的话,那也谈不上体面地死去啊?比生病还不体面好吧?
贝诗媞对此表示无法理解,无情地驳回了黄雅婷的要求。
最后,贝诗媞选择亲自照顾黄雅婷,将大部分工作都丢给郑邵昆。
她为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奋斗了这么多年了,歇段时间也不过分吧?
好好陪陪母亲最后的人生时光,母亲这么老了,还总想着自杀,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她是该好好陪陪母亲了。
贝诗媞和郑邵昆的一双儿女如今也是大人了,儿子和女儿也是满世界到处跑,很少回来。
贝诗媞和郑邵昆原本也是满世界跑的,现在贝诗媞选择停下来照顾黄雅婷,才真正体会到黄雅婷现在的生活究竟有多无聊。
无聊到连抠脚趾都显得有趣。
贝诗媞给黄雅婷讲故事,声音透过助听器到了黄雅婷耳朵里也是断断续续的。
如果黄雅婷的身体状况好一些,其实是可以装人工耳蜗的,但是……
医生可不敢冒这个险,指不定装到一半就能把随时可能死亡的高龄老人给装死,那责任要谁担?
黄雅婷枯败的身体是越来越脆弱了。
贝诗媞亲自照顾,才知道照顾这样一位老人有多难。
她顿时对之前那位男护工肃然起敬。
照顾黄雅婷的第20天,黄雅婷还没病呢,贝诗媞就先熬出病了。
贝诗媞发烧了,只能打电话给谭琴。
谭琴风风火火地带着清兵线赶过来,谭琴来照顾黄雅婷,清兵线送贝诗媞去医院。
黄雅婷叹气:“唉,我怎么还不死啊……”
谭琴忍不住笑了:“好死不如赖活,没听过吗?”
黄雅婷听不清楚:“蛤?”
谭琴闭了嘴,懒得再说话,懒洋洋地靠着沙发玩手机。
黄雅婷趁着这时候,费力地挪动身体,试图让自己从轮椅摔下去。
谭琴悠悠抬眼,缓缓伸手轻轻按住黄雅婷衰老消瘦的肩头:“老实点,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