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凛……”
妺女轻声道，“你、不觉得我自私冷血，正邪不辨，善恶不分么？”
“正邪不辨？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萧凛闻言失笑道，“自古两国交战，都是立场不同，是利益之争，没有善恶，只有胜负。便如曾经周国与盛……”
“我生来便是盛国皇子，受万民供养，父母疼爱，所以于我而言，同为人族，我也更该思虑着保护盛国百姓，抗击敌军，为君父尽忠尽孝，攻克周国……”
“又如曾经神域与妖魔……仙妖之战，是种族之战，神魔之斗，是道统之争……”
“当年神族暂时赢了，魔神身死，妖族大半精锐都被封印荒渊，所以三界四洲以修仙成神为正道，亲近妖魔者为邪。”
“而今，魔神复生归来，万妖解封面世，却正又是一次变革性的洗牌……”
她五百年的努力不是白费。
正如同逍遥宗里的小辈觉得人妖两族同是三界生灵、没有本质区别……萧昀认为妖魔作恶，皆因教化不善引起，只要严明律法，便可治理清明……
萧凛亦不认为，仙神就一定是对的，值得拥护。妖魔者就一定是错的，必须打压诛灭。
终究……
黎苏苏记忆里举世皆浊、众生同悲的黑暗世界，萧凛不曾看见过。
上古时期，神魔大战最惨烈，人仙妖族矛盾最深的时候，萧凛不曾经历过。
他看见的，是魔神固然淡漠冰冷，目空一切，却也有怜悯仁心，会救助战场上偶然遇见的孩子（指妺女），会庇护下属成长……
他看见的，是妖王即便冷酷霸道，却也不失忠义，是惊灭的随和宽仁、姒婴的天真娇纵、撼地的沉默憨厚、青玄的风趣雅量，宓轻的淡然空灵……
他看见的，是小妖们或有天性凶悍嗜血者，却也不乏本性善良纯朴的，就如人族也有好有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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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中兴圣主，为君者能担的上贤明二字，到底却非铁血帝王。”
………………
长泽山，衡阳宗
衢玄子看见黎苏苏平安回来很是高兴。而有关于叶冰裳和旱魃妺女的关系，叶家人不清楚，外人拿不准。
不虚真人庞宜之总是心里门清的。
他和叶家兄弟也是旧相识了，只是不如和萧凛交情深厚。所以听着叶泽宇和叶清宇骂了萧凛半天的薄情寡义，越听越觉得不对，忍不住替萧凛叫屈：他要是都称得上是薄情寡义，普天之下怕就没有痴情人了！
两边消息一对。
事情真相大白。
“想不到冰裳会是上古旱魃转世之身……”
“如此，六殿下前番暗示我们大姐已死，又说昀儿母族乃是妖魔道中旱魃一脉，恐怕不止是有让大姐与叶家断绝关系之意，更是表明了盛国与妖魔道联姻之况。”
“不然呢？”庞宜之摸了摸鼻子道：“昀儿都长这么大了，你总不能让他好端端的抛妻弃子。”
萧凛他真的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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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
他更不是为一己私情而置苍生大义而不顾的人……所以……
昌平五百零二年，春
大盛天朝天道院中，多了一篇名为《御妖赋》的功法——
pS，天道院：盛国国立修士学院兼研究所。
名誉院长：盛帝萧凛。
着名成就：昌平六十五年时，成功把文臣武将的摇篮国子监收容成为院中一个分区。并培养出了包括却不限于潜龙卫历代统领在内的一众国有高手。
………………
天道院中有新功法问世，说实在的，这并不是一件令人新奇的事……
毕竟大盛律法明文规定：任何子民有了新研究出的功法，都可上交国家，换取功劳。而由国家审核通过，没有太大副作用的功法，则都会每月定时发布至全国各地天道院中。
——但《御妖赋》一出，确实天下震动。
这震动不在于《御妖赋》作者，不是任何一位天道院学子，亦非仙门供奉，也不是朝中文武甚至盛帝陛下萧凛本人，而是以温婉贤淑、神秘柔弱享誉四洲的皇后姬妺儿。
而在于这功法本身确实是开了万古未有之先河：竟巧妙的以人族天生体带浊气为出发点，研究出了让人与妖族共修，借妖气修炼突破的法子……
不单兼顾弥补了传统修仙速度不如修魔快的缺点，还有附录的妖族契文一卷，可以降伏同阶妖族为己所用。令人在入道修炼之初，战斗力便增强数倍。
最关键的，
是这种正大光明“御妖”修炼的功法都被广传天下了，荒渊妖魔却毫无动静。
不、也不是毫无动静。
事实上，人类看不见的荒渊里面，各大妖族正人手一本《豢人经》苦读！
………………
………………
“豢人……”
习惯沉默的撼地槽多无口，“人族是世间万灵最末，上古百族最弱……能生和好养就是他们最大的优点了，人还需要豢养？人有什么好养？”
“话也不能这么说，”青玄一边随意翻看着《豢人经》，一边与撼地道：“这人和人之间的不同，有时候比凤凰和火鸦之间的差别的还大……”
“四洲大地上散养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各个面黄肌瘦，皮肉粗糙，和房子里面精心养着的人之间，差别有若云泥……”
“你就喜欢吃那细皮嫩肉的……”
撼地鄙视青玄，“肉老的吃起来才有嚼头呢。”
“但是不香啊！”说话的人，是宓轻。
她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附和青玄，“房子里精心养着的人族，神完气足，精气饱满，而外面大地上散养的人，一个个血气苦涩无比，毫不香甜……从这点看来，妺女喜欢养人也对。”
“对个头！”难得回荒渊一趟的青翼唇角抽搐道：“她养人又不给吃……就放那里，真是浪费资源！”
宓轻：“你少吃一点不就好了。”
“每人少取一点点血，不闹太大，妺女难道还会为了区区一些凡人，提剑砍你？”
她一般就是这么干的。
盛都百善之所，地灵人杰，就是大街上随便一个卖花女，血都比其他仙门、世家娇养的仙子小姐滋味甜……按宓轻的经验，只吸一点点血，不闹出人命官司的话，妺女非但不会与她计较，还会帮她遮掩，不让她被官府的人找上。
“哎，你们看这个……”
谢娘也在看《豢人经》，并且从中看见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献祭法阵？在人族自愿奉献的情况下，于其身死后收纳吞噬他们的灵魂？呦……还有给自己立像，人道封神，受用信仰修炼的法门啊！”青玄也看到了，就很感兴趣道，“我要去试试。”
他在凡间是有小国供奉的。
不过作为合体巅峰的大妖，凡间一般的灵物产出对他意义也不大……也有香火……不过这香火没有力量，就是个意思……
现在、
他顿时就来了劲了。
风风火火的就出了魔宫……是的，魔宫后殿，他们一群合体大妖，刚刚就在这里聚会闲聊来着。
惊灭不在，因为惊灭在新建的妖皇大殿里发布《豢人经》……
姒婴不在，因为姒婴在前面的魔宫正殿里陪伴（承欢）魔神（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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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妖赋》……”
魔神嗓音低沉道：“这就是她在冥夜梦中，收养了许多半妖，琢磨出的东西么？”
“有趣。”
只是非神灵位格者无法立契，为天下定约。
所以曾经，她需要冥夜神意辅助，而今，却无需魔神帮忙，自己就能做到规制天下了。
魔神对此略有“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欣慰。
“你曾经说，自己想要毁灭秩序，让三界四洲复归混乱无序，天下皆浊……”澹台烬道：“而今看来，你的弟子，和你并非一条心呢！”
妺女和姒婴认为，现在就杀了他，他的意志或许会玷污魔神神意，所以打定了主意，要等他老死，再把他这身体献祭给神。
魔神对此并不反对。
只是和他共用一个身体，不时便会花言巧语，蛊惑他早些献出身体……
魔宫太空太静静，除了姒婴和（魔神）自己外一无所有亘古的苍凉寂寞太磨人心……这种时间都仿佛缓慢停滞的感觉，甚至比人生前十八年挣扎求活的时候还要煎熬……
而澹台烬所能做的，唯有坚持。
坚持活着，坚持自我，坚持总有一天，他可以胜过魔神，或是，坚持到死……
………………
“阶下之囚，竟敢挑拨姐姐和君上的关系？”
姒婴闻言长眉一挑。
魔神却是淡然自若道：“不必枉费心机，吾不是萧昳那等蠢夫，会中你离间之计……”
“妺女，你既言她是吾弟子，便非寻常下属附庸，她不需要与吾一心……比起从前只知跟着吾的脚步懵懂向前时候，吾更喜欢如今的她。”
“呵……喜欢，原来你也会有喜欢啊……”
澹台烬闻言冷笑道：“你可还记得，从前和我说的：这世间七情六欲皆是虚妄，唯有力量才是永恒……”
“吾更喜欢如今的妺女，便是因为如今的她，比从前懵懂时更强……亦要强过世间庸碌俗子无数……”魔神淡淡道，“不要再用你卑微低贱的想法去揣摩妺女与吾的心意……”
“她分的清什么更重要，什么是对自己好……而你……”
“吾真是不能理解：那个小凤凰，她为杀你而虚情假意接近你，在你身边多次反复，你究竟是看上了她什么？甚至到了现在都还对她念念不忘……”
“你在为她坚守，是么？你为她不愿与吾融合，真是——愚不可及。”
“我爱她。不需要你懂……”澹台烬淡淡道，“你与其有空闲来关心我与苏苏，不如多花点时间精力在你心爱弟子身上……”
——古籍有载：这世上，能够诛杀的魔神的存在唯有真神。
而在上古十二真神尽皆陨落的如今，三界四洲，唯一存世的神境，便是旱魃妺女。
“……也别将教你许多啰嗦道理的小老头行为加于吾身……”魔神说：“妺女已经找到自己的道，不需要吾多干涉打扰……”
他愿意给她机会，去看看她究竟能做什么。
为了，她曾经给予他的，和过往永恒悲苦、空寂麻木，截然不同的感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