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很是漫长。
因许离与阎稷潜入皇宫，成功掳掠了太子袁耀，从而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出了一连串的事情。
但在面对那些士兵和纪灵时，许离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沉稳。
该出手时就出手，该讲道理时就讲道理。
而且作为吕布的使臣，他代表的是吕布的颜面。
昔年辕门射戟，吕布的神威英姿都还映在纪灵的脑海中，恍如昨日。
所以哪怕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也要对只是一个小兵的许离客客气气。
但折腾了这么久，找不到太子袁耀，纪灵又急又气，无能狂怒。
阎象趁机逼问纪灵，他为什么笃定被掳掠的太子袁耀就藏在阎府。
迫于阎象能给仲氏皇帝打小报告的压力，纪灵犹犹豫豫地告诉阎象，那个告知他“太子在阎府”的人，正是司徒袁胤！
阎象闭目长叹，心道是了，也只有以袁胤的身份，才能将大将军纪灵当作刀子使唤。
只是为什么？
作为皇亲国戚的袁胤，都已经贵为三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倾覆朝野，用这种巫蛊祸术陷害太子殿下有什么意义？
想自己当皇帝？
不可能！
那就只能是……
纪灵一脸凶相，比阎象还要高一个头，看起来像是一只黑熊，此刻却非常温顺老实。
他舔着脸道：“毁不该听从司徒之言，害了你我之间的关系……阎主簿，纪某在此给您赔罪！”
阎主簿摆了摆手，哀声道：“大将军，你被假手于人矣！”
纪灵大惊，神色变化道：“请先生教我！”
……
入夜已三更，梦里刀光剑影。
清晨，朦胧天，细籽雪。
许离左臂扣着夹板，麻绳系在脖颈上，在两名侍女的伺候下，慢慢悠悠地来到了大厅。
他打着哈欠，右手挠了挠屁股，便安安心心地吃起了早食。
夜里发生的许多事情，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但那双清冽的虎目里，却似有灼灼火焰在其间跳动，。
阎稷这一晚上不知道去了哪里，许离吃了近十个蒸饼，他也没有出现。
打了个饱嗝，许离正待起身离去，就见主簿阎象一脸凝重地从大门走了近来。
“你随老夫一同去见圣上。”阎象直接道。
许离惊讶张嘴道：“这么突然……我还没准备好呢！”
“你的时间不多了……”阎象说了句，语气又加重了些，“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曹操引两河之水灌注下邳城，下邳城早已成为一片菏泽，城防难守，军心浮动。
依阎象之见，吕布即便再是无敌，最多也只能撑十日。
十日之后，便是城毁吕布亡，中原再无能掣肘曹操的诸侯！
绝对不能让曹操击败吕布！
阎象沉声道：“温侯之难，亦是我等之难，救温侯等于救自己。但是朝堂之中，也许真如你所说，已经有人暗中投靠曹操……”
“我们拖不起，所以我们必须兵行险招，打乱对方的计划部署！”
许离点点头，认真脸道：“明白！我这就随你去见你们的圣上！”
“只是，那太子……”
阎象叹息道：“太子的生命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死亡……不如就用太子的死来唤醒圣上，这也算是为国尽忠了吧！”
“……”
许离打了个寒颤，这为国尽忠多少有点不道德的意味。
阎象叮嘱道：“你是温侯使臣，代表的是温侯，去见圣上的时候，切不可失了仪态，乱了分寸。”
许离心中不以为然，袁术是你们的皇帝，又不是我的皇帝！
但他现在有求于人，人在屋檐下，只能低下头，便保证道：
“主簿放心，我晓得！”
在两名娇滴滴的侍女服侍下，许离焚香沐浴，束发戴冠，一袭剪裁得体的白色丝缎长服着身，腰结螺纹衿带，看起来仪表堂堂，英姿飒爽。
若不是他的左臂扣着夹板，双手十指粗壮而厚茧醒目，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误以为一身“金装”的他是一名姿容优雅的士族子弟。
马车嘎吱滚动，轮毂轱辘轱辘作响。
也许是冬天的原因，白天的皇宫上方灰蒙一片，好似被阴沉的面纱笼罩。
就像这人世间的命运，扑朔迷离。
许离跨下马车，近看皇宫，红墙灰瓦，周正整齐，沿途所见的亭台廊檐，屋舍阁楼鳞次栉比，还算豪华。
不过许离曾经去游玩过紫禁城和大会堂，还观览过圆明园遗址，再看这仲家皇宫，就会觉得有些小家子气，毫无帝王气蕴。
来到宫殿门前，许离被两名壮汉搜身后，就被带到了九十九层陛阶上等待着传唤。
一名顶着大冠帽的净白宦官走了出来，尖声道：
“许离何在？”
昏昏欲睡的许离顿时精神，举手道：“这里，这里！”
宦官鄙夷地撇了一眼，腹诽了一句“粗鄙”，面上不动声色道：
“圣上召见，进来吧！”
许离呵呵一笑，规规矩矩地走进大殿。
只一眼，他就将殿内的布置尽收眼底。
左右文武大臣站立，在其后的黑暗处是一排排披甲带刀近卫，而当他抬头时，正前方的金缕王座上，一脸郁郁的袁术阴鸷地目光扫了过来。
袁术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白皙，两颊凹陷，灰褐的眸子黯淡无光，黑眼圈因皮肤的缘故异常显眼。
四目相对，袁术上唇的八字胡微动，但话声还未发出，就有朝臣一声怒喝：
“大胆！面见天子，还不下跪！”
袁术眉眼挑动，一脸戏谑地看向许离。
许离拱手作揖，不卑不亢道：“如果仲帝是天下的皇帝，那我应该下跪叩首，但仲帝只是平舆城内的皇帝，而我是大汉臣子，自然是跪不得。”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大臣们尽皆怒目直视许离。
若是目光能化作刀剑，他此刻定然已经被刀劈斧砍，尸骨无存。
“圣上！”
司徒袁胤出列，高声道：“此子无礼，竟敢如此羞辱圣上，请圣上降罪，将其诛杀！”
一排朝臣齐刷刷出列，异口同声道：“请圣上降罪，将其诛杀！”
袁术不言，端着一副看戏的姿态。
许离昂首挺胸，反问道：“敢问诸位大臣，不知我哪里说错了？”
“……”
诸大臣顿时语塞，只因许离所言虽然扎心不好听，但袁术确实困居于平舆城内，在这方寸之地做着名不正言不顺的仲氏皇帝。
事实胜于雄辩，再多的话语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袁胤回头看向许离，双眼狭长，鼻眉皱拢，状若粉面狐狸，狡黠怨毒。
他沙哑着声音说道：“吕布使臣，你从万里之遥来羞欺圣上，这莫大的耻辱，圣上与我等臣子铭记于心，来年定发兵讨逆，叫你家温侯好生等着！”
话里话外，袁胤都在挑拨是非，坏袁吕两家关系，还有越俎代庖，替袁术决断之嫌。
这位高权重的司徒，难道真的已经投靠了曹操？
许离思忖片刻，心知袁胤再怎么带节奏，决定权都在袁术手中。
他直面袁术，右手拳握在胸，掷地有声道：“如果仲帝只愿为这一州皇帝，做那自大的夜郎，我无话可说。
但若仲帝仍有逐鹿天下之心，想与那曹操斗据中原，与袁绍相决河北，与世之英雄争夺九鼎国器！”
“那么，就请仲帝发兵救援温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