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霜白的月光透过落地窗印在地上。
寂静客厅内没有开灯，借着月光的映照，可以看到沙发的角落处蜷缩着一个人影。
奚阮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埋进臂间。
她的长发披散在四周，双肩偶尔颤动，隐隐还能听到急促的吸气声。
奚阮其实一点都不想哭。
但她只要一想到江凌肆掰开她的手，想到他最后冷漠的眼神和背影，想到他真的拒绝了她，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她信心满满的、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会水到渠成的事，如今却成了她的一厢情愿。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恍惚间似乎是暴富哥帮她安排了车。
上楼的时候，她先去了江凌肆家。
可是按了半天门铃，敲了半天门，直到手都拍疼了她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不知道是他还没有回来，还是他不想见她，亦可能是——
他不想见她所以没有回来。
那些所有发给他的信息，打的电话都石沉大海。
她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明明之前，他还很亲昵地抱她，亲她的脸，让她窝在他怀里睡觉。
明明前一天他还带着她去约会，在一起玩得那么开心。
明明他们约定好了，等她今晚夺冠……
可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
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着江凌肆拒绝她时说的话，奚阮缓缓抬起头，露出红肿迷蒙的泪眼。
她抓过身旁的手机，在对话框再次输入已经不知道发了多少次的话。
xR：【我没有把感激当喜欢。】
xR：【真的。】
xR：【我只是喜欢你。】
xR：【我也不需要你养。】
xR：【江小数，回复我一下，好不好。】
——
江凌肆默默看完了所有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晃动了几下，最后直接把手机扣在了桌上。
凌晨3点的大排档没有太多人，只有远处有一桌中年男子在喝酒聊天。
霍达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儿子低着头，靠在椅子上坐着。
他双手插着兜，姿势不像平时那么肆意，周身莫名缭绕着一股低迷的气息。
霍达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径直走了过去。
“大半夜的，叫你爹过来干吗？”霍达一拳狠狠捶到江凌肆肩上，用以泄愤。
然而奇怪的是，他那么用力，江凌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瞟都没瞟他一眼。
霍达这回是真察觉到不对了，他赶紧拉过椅子坐到旁边，躬身看了眼江凌肆的表情，晃了晃他：“卧槽！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死了爹似的？！”
话刚说完，霍达立刻“呸”了两声，“不对，我就是你爹，再说你亲爹死了你肯定只会高兴！”
见江凌肆还不应声，反常的可怕，他往周围看了看，企图找到那个能调动他情绪的人。
“阮妹子呢？你没带她出来？同学都说你俩今天肯定约好了表白在一起，我还以为你叫我出来是来秀恩爱的呢。”
其实江凌肆不爱说这方面的事，霍达虽然不常看节目，但耐不住这热搜咵咵上和同学群里大家一直讨论啊，这些事儿想不知道都难。
提到奚阮，江凌肆眼皮终于动了动。
他缓缓眨了下眼，淡淡说道：“拒绝了。”
“？？？”霍达顿时满脑子问号。
他看着江凌肆的模样，一脸不可思议道：“不是吧？！她拒绝你了？！那我们都误会了！？她其实根本不喜欢你！？”
霍达双手按住额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儿子长这么帅，对奚阮这么好居然还能被拒绝！
“她怕不是眼瞎了！？还是脑子进水了！？难道是得了冠军飘了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你配不上她了！？”
霍达想着一切可能性，越想越气，撸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气势。
就在他拿出手机准备给奚阮打电话臭骂她一顿时，江凌肆又出声了。
“我拒绝她了。”
“我知道她拒绝你了！你放心，爹肯定……！？”
“你说什么！？”霍达瞪大了眼，仅仅几分钟而已，他就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你说你拒绝她了！？你疯了！？还是脑子进水了！？该不会让你后妈下什么神经毒素了吧！？”
“是个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你喜欢她喜欢到天上了，你居然告诉我你拒绝她了！？”
霍达抓着江凌肆的肩膀使劲摇着，紧紧盯着他。
“说！你是不是让人给换魂了！？从小到大！！十多年啊！！你惦记了整整十多年啊！！”
“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是我在做梦吧！这种事儿也只可能在梦里发生吧！”
“……”
霍达在一旁已经开始掐自己确认是不是在做梦了，江凌肆终于抬起头来。
他扫码点了几瓶酒，店家立刻送了过来。
“陪我喝点。”他朝霍达推过去一瓶。
霍达在龇牙咧嘴地痛叫了几声后终于明白自己是在现实里，他接过酒瓶看了江凌肆几眼，叹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说吧。”他知道他肯定是想跟他说说心里话才叫他过来的。
江凌肆直接在桌沿磕掉瓶盖，举起瓶子先灌了半瓶。
“嘭”的一声，瓶底重重撞击桌面，江凌肆又靠了回去，语调毫无起伏地陈述起来：“公司出事儿了，几个投资方突然撤资，资金断链周转不开，现在正是宣传投放的关键时期，如果垮了一切都功亏一篑。”
“老范找遍了人都拉不到投资，最后没办法了告诉我了。”
“我们只能去借高利贷。如果这个游戏收益理想就一切无事，如果不理想的话……我大概就得露宿街头了。”
霍达听了一惊，手都不自觉抓紧了椅子：“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来找我！？借什么高利贷！？”
江凌肆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看着酒瓶中的气泡，“你平时手里有几个钱我能不知道吗，你没钱怎么帮我。找你爸妈要？他们本来就不待见我。”
霍达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他自己爱玩赛车，很烧钱，又大手大脚惯了，平时根本不攒钱。
“总之我这段时间想办法帮你筹钱，你别担心，天塌下来有爹帮你顶着！”霍达拍拍自己胸脯，已经打算把自己的爱车卖出去。
“不用。”江凌肆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接拒绝：“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你给我钱我也不要，再说现在事情还没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
霍达的车都是他的心头肉，他不想让他把肉割出去。
霍达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明白自己儿子太过骄傲，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却又重情得很，所以一定会拒绝他，这钱就算给也得通过别的方式。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开了啤酒瓶盖，转而问起奚阮来，“所以阮妹子呢，你就因为这个拒绝她的？”
“……”江凌肆碾了碾手指，想到那两人拥在一起的画面，尤其是奚阮的眼神，沉声回道：“不全是。”
“什么意思？”
“她大概不是真的喜欢我。”江凌肆复又垂下眼，将酒倒进杯子里浅酌了两口。
“？？？？啥玩意儿！？”霍达觉得自己这一晚上受得冲击简直太多了，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江凌肆！你是在逗我吗！？我他妈就算是个瞎子，用耳朵听都能听出来她喜欢你！！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她不喜欢你的啊！？”
“两只眼睛。”江凌肆灌了口闷酒，继续说道：“我总是在帮她，她应该是不小心把感激当成喜欢了，也习惯了我的存在。”
“等她遇到真的心动的人，没多久就会明白了，感激和喜欢不一样。”
“那你就这么算了吗？”霍达握紧酒瓶，有些替江凌肆不甘，“她明明跟你表白了啊……”
“霍达。”江凌肆语调低沉地叫了他一声，接着身子一倾靠在桌边，轻轻一笑，“如果有一天她会离开我——”
“那我宁愿我从来没得到过。”他顿了顿，将最后的话说出口，凝固在唇角的笑意却怎么看怎么苦涩。
“……”
霍达张了张嘴，担忧的目光投了过去，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知道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才会这么说，否则不会轻言这些。而且他自己也没谈过恋爱，他其实也不太懂，不敢妄言。
况且……江凌肆幼时受妈妈影响太深。
江母几乎是个把爱情当水喝的人，没有恋爱前一心一意搞事业，恋爱后整个世界几乎都在围着那个男人转。
江母一直以为自己的爱情是幸运而圆满的。初恋即结婚，丈夫温柔体贴，他们生下了爱的结晶，她以为他们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直到她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个骗局，她所有自认为的完美和浪漫都是假象，自己那么多年的付出和一腔深情全都成了泡沫和笑话，于是受不了这么巨大的打击，自杀了。
江凌肆虽然从没说过对感情有怎样的期待，但他觉得，他在江母的耳濡目染下，大概也是和江母相似的，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回以同样的感情，一直走下去，直到永远。
所以，如果她不是真的喜欢他，如果她会离开他，他宁愿他们从来没在一起过，也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些假象，更不会让自己沉迷在假象里无法抽身。
霍达默默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下江凌肆的肩膀。
此时，向来张狂恣意的少年双臂撑在桌面上，头颅低垂，长睫掩映下的黑眸蕴着一团暗光，是再失落不过的模样。
霍达举起酒瓶碰了下他的杯子，“什么都不说了，我陪你喝！”
江凌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两个人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很快就有些醺醺然了。
也不知何时，店家开始放起了歌，音响里的沧桑男声悲情地唱着。
“我在拆散自己的谎话，当初不应该说不爱她，如果我们真的有明天，还不过是相爱相杀……”
江凌肆本不会注意这种音乐，奈何这人歌词唱得无比清晰，他还句句都听明白了。
“操，谁放的这歌。”他烦躁地皱眉，凌厉的视线射向店内。
霍达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安抚住他，“别急，我这就让老板切歌。”
就在霍达准备离开座位的时候，一群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诶？！这不是肆哥吗？！您怎么来我们这边了？！”领头的红毛小伙子做出一副惊喜的表情，直接凑到了江凌肆跟前。
“肆哥好久不见了啊，来来，小的先孝敬孝敬您。”红毛拿出盒名烟来递了过去，掏出打火机等着给他点烟。
他刚刚收到小弟的消息说看到江凌肆在这边喝酒，生怕他是心情不好过来找他们撒火的，赶紧赶过来了，想着把他哄高兴了，免得随便就被找了个理由挨顿打。
江凌肆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江凌肆瞥了下眼前的烟，还没等他说什么，霍达率先挤了过来打掉红毛的手，“去去去，你肆哥戒烟了，不抽了。”
“啊？戒了？”红毛一愣，直起身子，随后立刻笑着恭维，“戒了好，戒了好，这样对身体好！我们肆哥就是牛啊，说戒就戒！厉害！”
霍达撇撇嘴，暗中对江凌肆翻了个白眼。
是对身体好，可惜是为了别人的身体。
他家小软包那嗓子金贵着呢，哪儿能被烟味儿污染。
自打奚阮嗓子治了以后这家伙就把所有烟扔了，他去他家的时候甚至还看见阳台挂满了衣服床单乱七八糟的，洗得喷香，生怕他自己衣服啥的还留着烟味熏着他宝贝的嗓子。
霍达又重重叹了口气。这都还没在一起，他儿子都这样了，要是真的在一起了，越陷越深，他怕不是命都能给她。
九成九也是个恋爱脑。
霍达如此评判。
红毛搞不懂霍达的表情，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哄江凌肆的决心，他直接拉了把椅子，扬起手招呼老板过来。
“肆哥想吃什么随便点啊，今天我请客！”
“来来来，兄弟们都坐下啊，陪肆哥喝酒！把肆哥陪高兴了！让他感受到咱们的热情和温暖！”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吃喝喝，直到天开始亮了才散。
江凌肆没打车，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吹着凉风，醉意渐渐地也散了五六分。
【宿主，任务目标昨晚到凌晨间负面情绪波动一直很大，你都不在乎了吗？】系统弱弱地出声，本来它一直在报警，但江凌肆一直让它闭嘴，也没有行动，索性它也就不报了。
江凌肆看了眼系统界面，继续慢悠悠走着，【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么，她只是一时想不通而已，很快就会好。】
系统十分不理解，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她都和你表白了，一定是喜欢你啊。】
江凌肆轻哼一声，像是在嘲笑系统，又像是在嘲笑自己，【你懂什么。】
又被江凌肆鄙视，系统气愤地反驳：【我懂的多了！我就是不明白宿主你顾前顾后的干什么！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活在当下吗？！你既然喜欢她，她又说喜欢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在一起不好吗？！】
【万一你哪天不小心嗝屁了，你肯定后悔今天没答应她的表白，下辈子都后悔！】
“……”江凌肆垂下眼，沉默了几秒后，他沉声斥道：【少在网上瞎逛看那些有的没的。】
系统已经气得不想理他了，缩了起来不再吭声。
终于回到小区，江凌肆走进电梯，步伐还有些漂浮。
靠在电梯厢壁上，他的手指移到面板前，当滑过奚阮所在的楼层时，他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随后按下了自己所在的那层。
电梯缓缓上升，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换，当一切停止不动时，电梯门缓缓打开。
江凌肆迈动双腿，跨出电梯，结果刚刚转过弯便愣在了原地。
被顶灯照得明亮的楼道一览无余，白色的瓷砖干净得能映出人的影子，然而就在他家的门前，一个少女正抱着膝盖，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
“奚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