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业微微向后仰靠在座椅上，身体放松下来，靠背上的靠垫陷下去一小块。
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脸鄙夷地看着李星锋，语气带着点无奈，还有几分调侃：
“你把我当小日子人整就算了，还在这儿摩擦我的智商？”
“你当我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他顿了顿，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你让我把住宅用地的收益砍了，可上面又天天催着我们招商，要吸引更多的企业来江州，这基本上算是把工业用地的收益也砍了。”
“我让人家过来建厂，总得给点政策支持吧？”
“总得给块便宜的地吧？”
“不然人家凭什么放着其他地方的优惠政策不选，偏偏来咱们江州？”
“这么一算，三条腿断了两条，三种性质的土地里，能真正发挥作用、带来稳定收入的，就只剩商业用地了。”
“可商业用地就那么多，就算把转让费抬到天上去，能赚几个钱？”
李星锋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拿起手边的矿泉水瓶。
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流过喉咙，让他的思路更清晰了些。
李星锋放下水瓶，继续开口道：
“干爹，您有没有想过，住宅用地的价格便宜了，背后能带动多少消费？”
“老百姓买房子花的钱少了，手里自然就有余钱，这些钱是不是就能用来过更好的生活？”
“是不是就能用来买新衣服、下馆子、给孩子报兴趣班、买家电、甚至买汽车？”
“您看现在江州的商场，周末的时候人挤人，餐馆里也满是排队的人，这就是老百姓手里有钱了，才愿意消费啊！”
说到这，李星锋再次顿了顿，眼神坚定了几分，语气也更恳切了：
“而且，这些消费在每一个环节都会产生税收。”
“服装店卖衣服要交税，餐馆做生意要交营业税，家电城卖家电要交企业所得税，这些税收加起来，一点都不会比你卖住宅用地赚的钱少。”
“更重要的是，卖住宅用地是一锤子买卖，就算你卖得再高，那也只是一笔一次性的收入，卖完这块地，下次再想赚钱，就得再找新的地。”
“可商业环节的税收呢？”
“那是一茬接着一茬，一年接着一年，只要老百姓有消费，只要企业在经营，就会源源不断地有税收进来，这是长期的、稳定的收入啊！”
“干爹，您好好琢磨琢磨这件事，成吗？”
“算我替几亿大夏老百姓求您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崇业又忍不住苦笑起来，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神里满是复杂。
李星锋说的道理，他不是不懂，甚至觉得非常有道理。
从长远来看，这确实是对江州、对大夏最有利的做法。
可这道理，不符合大夏官场的现实啊，现实远比道理要复杂得多。
细水长流的税收确实好，能让地方经济稳定发展，让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
可每个执政官的任期就那么短，最多连任一届两届，大部分人干个十年八年就要轮岗到其他地方，很少有人能在一个地方待上十五年、二十年。
如果在任期内做不出亮眼的成绩，比如 Gdp增长多少、引进了多少项目、建了多少高楼，那十年时间，就等同于荒废了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
毕竟官场竞争激烈，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将来再想往上走，就难了。
可要做出成绩，就得有财政资金支持，没有钱，什么项目都搞不了，什么基建都建不成。
卖地虽然是一锤子买卖，可来钱快、数额大啊！
一块好地段的土地，一卖就是大笔资金，有了这些钱，短期内就能搞基建、上项目，成绩一目了然，上级领导看得到，老百姓也能感受到变化，这多好啊！
一边是细水长流但见效慢的税收，一边是一锤子买卖却见效快的卖地收入，明眼人都知道哪个更有利于长远发展。
可沈崇业用脚指头想都清楚，大部分执政官都会选择一锤子买卖。
毕竟自己的任期最多十年，细水长流的好处，还是让后面的人去享受吧！
自己在任的时候，先把成绩做出来，先把仕途铺好，这才是最实际的。
这就是人性啊，谁不想在自己的任期内做出点成绩，为将来的仕途铺路呢？
谁愿意为了长远的利益，牺牲自己眼前的机会呢？
车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微声响，“沙沙”的声音很有节奏，像是在打拍子。
过了好一会儿，沈崇业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点下定决心的郑重，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坚定：
“行，我试试看。”
他看着李星锋，眼神里满是认真：“你尽快把报告写出来给我，写详细点，把能想到的好处、可能遇到的问题都列出来，我拿去偷偷的周老爷子他们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说服他们。”
李星锋听到这话，顿时喜笑颜开，眼睛都亮了，像是有光在里面闪烁。
他连忙点头，身体都微微坐直了些，语气里满是激动：
“哎！好嘞！”
“过年这段时间，我尽快把报告给您送过去！”
“您放心，我肯定写得详细，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保证让周老爷子他们一看就明白！”
同时，李星锋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刚才他还在担心沈崇业会拒绝，现在看来，事情有了转机。
他在心里暗自盘算：得罪人的事，还是让老沈同志去扛吧。
老沈同志在官场待了这么多年，人脉广、经验足，就算得罪了人，别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可扛不住这么大的麻烦。
车子刚驶进大江村，轮胎碾过青石板路的“咯吱”声便与城市柏油路的沉闷截然不同，窗外的景致更是骤然换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