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译心一下子就被那潦草而又凌乱的几行文字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她甚至没心思再去吐槽，在这个“书本”如同毒品一样被封禁的赛博朋克世界里，“教授”的家里到处都能翻到纸制品装订的书籍、实验记录册、日记本等东西是什么水平……
而一直都在调查部工作的SAd-4号，又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整个都若无其事的收拾和打理着这个老房子里的一切“违禁品”……
反而是SAd-4号，操纵着家务机器人，看到了地面上摊开的那份日记之后，突然轻轻的“哎呀”了一声。
不过，对于这本刚刚从柜子里掉出来的日记，SAd-4号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只是随口嘀咕了一句道：“这是以前教授留下的东西。”
小怪物关一一同样看到了那几行文字的内容。
不过，具体写了什么它是并不怎么在意的。
毕竟，小怪物关一一从来都有点晕字……
所以，它也只是在关译心的催促中，努力的瞥过去了几眼，给关译心提供了一个完整的视野而已。
对于这个日记本本身，小怪物关一一是没有多少兴趣的。
同样的，SAd-4号在漫不经心的说话的过程中，其实也看到了怪物关一一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顿时语气里都流露出了一种熟悉的了然。
“果然，你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不是教授的笔记。”SAd-4号看着小怪物关一一的反应，很有同感的笑道。
小怪物关一一闻声莫名其妙的看过去一眼。
这个讨厌的家伙又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这个笔记本上字又多、味道又不好，确实没什么可看的啊……
不过muamua喜欢，所以它还是要多注意一下的！
关译心则是在听到了SAd-4号的声音之后，终于将注意力从那些文字中稍稍分出来了一部分。
在最初看到这个日记本上具体内容的震撼之后，关译心自然也开始注意到了日记本上的具体笔迹。
——凌乱而潦草，不管是从字迹上还是从内容上，都能看得出来，写下那几段文字的作者，当时的心情应该颇不平静。
而且，就像是SAd-4号说的那样，这是“教授”留下的东西，但却并非出自“教授”本人之手。
这个日记本上的字迹，明显受书写者当时的心理状态影响很大，显得非常的情绪化，和之前她看到的教授留下的记录册上规整而冷漠的笔迹，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关译心在脑海中提醒小怪物关一一道：“看看能不能问问SAd-4号，让它多说几句话？”
这个问题可直接就难倒了小怪物关一一。
它有些茫然焦虑的甩着细细长长的尾巴尖，然后干脆“啪嗒”一下跳到了日记本上面，“吧唧”往下一趴，往复就在这里搭窝一样，开始用尾巴尖继续轻轻地抽打在了这个日记本上。
从小怪物关一一的动作里，看不出丝毫它对这个日记本的珍惜，不过，小怪物关一一的动作却也成功的阻挠了家务机器人将其捡起来重新放好的动作。
SAd-4号倒是并没有勉强小怪物关一一的意思。
见小怪物关一一全然一副觉得这上面适合它趴着的架势，SAd-4号索性操纵着家务机器人，直接将那个掉在地上的日记本，连同正挂在上面的小怪物关一一给一起端了起来，然后重新放在了桌面上。
“你喜欢在这里待着？”SAd-4号突然就想到了，小怪物关一一之前对于教授留下的实验记录册，也采取过类似的动作，还特别珍惜的用尾巴无意识地翻了好几页。
SAd-4号顿时恍然大悟。
毕竟，根据现在的联邦政府的法律，书籍、印刷品早就已经被封禁了，甚至于，就连可以书写留下记录的空白纸张，都遭遇了大规模的禁止。
但是SAd-4号很清楚，教授本人在实验室里的习惯，其实是有些老派研究者的风格的。
他喜欢把实验的内容、得出的结论，直接用钢笔写在一本本整齐的记录册上。
虽然后续整理实验结果、分析论证一些结论的时候，这些记录册上的内容都会被扫描、誊抄或者重新梳理成电子排版的文字，但是，教授本人依旧会把最原始的实验记录册全部收好留下来。
至于现在，实验室里的数据反正是已经全部交给超级人工智能来进行同步统一处理了，就连后续汇总整理的工作，其实很多都是超级人工智能辅助完成的。
至于实验室里的那些研究人员，更多的还是提供一个想法或者说决策思路的作用……
也只有极少数的一些老派的研究员，还是会选择自己用光脑做一下数据记录什么的……
而在这种情况下，联邦政府的法律对书籍、纸张的存在已经进行了彻底封禁，实验室里的工作自然也都随之进入了无纸化的状态，换言之，哪怕是实验室这种特殊的地方，也是几乎找不到纸张的。
对于曾经在教授身边长大的小怪物关一一来说，它要是想找个纸张当成自己的小窝，那还真不是轻易能找到的。
想到这里，SAd-4号不由得轻轻“嘶”了一声，有些感慨道：“就算是我，想要再给你找到点纸张过来，都没那么简单……”
关译心闻言不由得一愣。
她忍不住开始寻思，SAd-4号的思路这是已经偏离到什么方向去了？
不过，纸张也是违禁品吧，啧啧啧……
SAd-4号这事办的，在违规操作方面，它可真是一点也不含糊啊……
关译心已经忍不住开始好奇起来，SAd-4号平时在调查部工作的时候，大概还一板一眼的，维持着一种井井有条、规规矩矩的状态。
但是私下里，大概没少干违规的事情吧？
当然了，也不能排除，之前SAd-4号都没遇到和教授有关的事情，于是，它根本就懒得去违规……
小怪物关一一倒是没想那么多。
它就知道关译心想要看这个笔记本的内容，而家务机器人想要把这东西收起来。
于是，脑子不那么聪明、再加上这会儿正忙着忍辱负重不能和SAd-4号正面打一架的小怪物关一一，便只能选择耍赖这么一招了。
结果没想到，竟然还意外的有效……
对于小怪物关一一趴在日记本上的行为，SAd-4号自然也就默认为，这只小怪物崽崽终于在教授的实验室外面，又找到了让它觉得舒适的地方。
毕竟，教授自己的实验记录册那是很珍贵的东西，自然不能随便在上面打滚。
相较之下，另一个人留下来的日记本，小怪物关一一想要趴在上面睡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连小怪物关一一之前在这个老房子里上蹿下跳的动作，仿佛都有了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解释。
——这只小怪物在曾经充满了教授气息的房子里，正在寻找最让它感到熟悉和舒适的场景休息……
而这只小怪物崽崽的最终选项，就是把别人的日记本当做一个过于平整的小窝了。
“教授以前肯定是用实验室里的白纸给你垫窝了……”SAd-4号笃定的猜测道。
意识到SAd-4号并不打算把它掀飞出去之后，小怪物关一一边舒舒服服的在日记本上滚了一圈。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它要怎么把这个让关译心格外感兴趣的日记本，一页一页的翻开，阅读上面的内容了。
虽然小怪物关一一晕字，但是，对于翻页这种体力活，尤其是帮关译心翻页，而关译心则是会沉浸在日记本上的文字内容，并不会催着它认字这件事，小怪物关一一可是从来都不怎么抗拒的！
关译心也终于从SAd-4号那两个字“垫窝”中，弄明白了SAd-4号的想法。
原来SAd-4号觉得，小怪物关一一在日记本上打破打滚，是为了当窝啊……
虽然思路完全错了，不过，对于这个误会的结果，关译心还是挺喜欢的！
关译心几乎是立刻叮嘱小怪物关一一道：“宝贝，这两天就直接睡在这个日记本上了，行不行？”
小怪物关一一当即努力点头。
把带有文字的书压在尾巴下面谁也翻不开看不见，这活儿它熟啊！
地球现实世界那边，对于陆离买来的那堆所谓的幼儿园双语教材，小怪物关一一都是这么处理的！
它甚至可以把细细长长的身体中间大概是腰的部分稳稳当当地压在书面上，脑袋和尾巴分别朝两边垂下去睡觉，保证把书压得严严实实，谁都别想让它学习！
SAd-4号自然也从小怪物关一一毫不犹豫点头的动作中，得到了它想要的答案。
“我就知道，”SAd-4号喃喃自语道：“教授他就整天只会做实验，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以前都是我一直提醒他每天按时吃饭睡觉的……要是让他自己生活，教授他就知道昏天黑地的待在实验室里，连吃饭这种事情都能忘记。”
小怪物闻声关一一顿时抬头看向了SAd-4号的方向。
而有了听众的SAd-4号，本身就很热衷于将记忆存储芯片中，那些极为珍视的自己曾经和教授一起生活的回忆内容，拿出来反复重温……
关译心和小怪物关一一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SAd-4号，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它和教授过去的故事。
只不过，小怪物关一一是在听SAd-4号的惆怅，这让正在muamua身边的小怪物关一一很有一种愉快的优越感。
而关译心，则是在认真的听SAd-4号话语中描述的，关于“教授”的很多生活上的细节、以及从“教授”生活细节中隐约透露出的一些微小的个人习惯。
虽然现在暂时没什么用，但是等回到从这个赛博朋克世界穿越回去了她老家的地球现实世界，这些内容，可就瞬间变得非常有价值了。
——她只要将这些细节分享给陆离和陆曦那对儿叔侄俩，那边那个被困的SAd-4号，再碰见那群姓陆的家伙之后，还不知道要被忽悠成什么样呢！
当然了，这些内容除了用来忽悠SAd-4号之外，关于“教授”的信息本身，就很有价值。
起码越了解一个人，就越容易知道，对方的破绽和弱点在哪里。
关译心虽然从未正面接触过“教授”，但是，对于这个人的存在，她却本能的有种深深的忌惮。
那强烈到难以形容的危机感和仿佛从骨髓深处浸透的充满了敌意的不安，让关译心但凡听到“教授”相关的字眼，便已经忍不住的将自己的戒心拉到了最深最重、近乎心惊胆战的地步……
念叨了一圈之后，SAd-4号瞅着小怪物关一一认真地说道：“能想到把纸揉碎了给你搭个窝，大概全靠教授的生存本能吧……毕竟，他自己平时睡觉的床铺，都不知道要换个柔软舒适的垫子，不过还好，教授都有我照顾呢！”
小怪物关一一趴在日记本上微微仰着头，简直都要被SAd-4号这么好一番论述给惊呆了。
它张了两下嘴，露出里面细细密密的锋利小白牙，终于忍不住的叫唤了两声：“吱吱唧唧？”
那你很骄傲哦？
SAd-4号自顾自的感慨着：“你也很想教授对吧？是啊……我也一直都很怀念那段时光。”
关译心：“……”
讲道理，关译心其实也忍了大半天了
而且，听到SAd-4号那么多话之后，她其实发自内心的很想和SAd-4号问一句，既然你这么重要，你那个“教授”为啥最后选择把你给甩开了……
奈何这话关译心只能自己憋着。
不但不能问SAd-4号，甚至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意思去和小怪物关一一分享。
要不然，这么扎心的一句话，小怪物关一一找到机会肯定忍不住要去和SAd-4号哔哔出来……
不过，撇开SAd-4号自导自演唱完全场的“完美回忆”版“苦情剧”，关译心的思路，终于暂时从那个明显有很多秘密的日记本里暂时抽了出来，重新回到了SAd-4号身上。
尤其是，结合着SAd-4号刚刚那堪称长篇累牍的描述，再加上在地球现实世界的时候，陆曦曾经提到过的他在噩梦中看到过的一些细节……
在SAd-4号如今的描述中，“教授”是一个全身心都沉浸在实验室中，除了搞研究再也无暇他物的、极其纯粹的研究人员。
而SAd-4号与教授的过往，也可以大概简略成一句话：科学家和他的超级人工智能。
但是在陆曦的描述中，他曾经在长达十年的噩梦中看到的场景，却是模糊不清的怪物尸骨残骸、暗红仿佛浸透了血色的浓雾、疯狂蠕动蔓延的血泥、以及大片的废墟……
而在这诡异危险、明显不适宜任何人类生存的废墟中，还是小机器人状态的SAd-4号正操纵着好几个机械臂一起在红褐色的血泥里抽抽搭搭的挖掘石块，顺便感慨它作为一个能源即将耗尽的小AI的弱小可怜和无助……
虽然以SAd-4号当时哽咽的内容来看，这个既视感怎么看怎么像是冷酷无情的科学家抛弃了他没有能源的小AI，听起来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但是，只要结合着那时候的“教授”已经变成了渐渐失去人类形态的怪物，那整件事的画风显然就又随之发生了骤变了。
关译心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请问，一个已经堕变成了怪物的“教授”，为什么要抛弃一个对他念念不忘的超级人工智能SAd-4号？
但凡“教授”抛弃的是一个活人，那么，还能往“教授”不想感染身边亲近的人这条思路上靠一靠。
偏偏，被“教授”放弃的是SAd-4号，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并且作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SAd-4号从生命形态上来看，就根本从不惧怕“污染”和“畸变”……
毫无疑问。
哪怕是变成了怪物，“教授”的身上，依旧藏着大量的秘密。
这秘密或许与SAd-4号有关、或许无关。
但很显然，SAd-4号却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