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瑶拨了拨玉佩尾部的流苏：
“夫子好差的记性，当年不是您禀告母后说本宫心智差不足以开蒙，身子弱无法负担学业繁重，建议我先好好将养身子的吗？”
柯琼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姜若瑶将玉佩拢于掌心，身子微微向后倚靠，以一种漠然而审视的态度看着面前面色茫然的柯琼。
半晌，见她还是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于是好心的撩起了袖摆。
一截如玉般的皓腕凝霜雪，皮肤被将养的圆润白皙，仿佛一段华贵无匹的锦缎，只可惜……
只可惜，那只玉腕上有一个浅浅的疤痕，如同上好的宣纸上被点上一处墨点，看着突兀又刺眼。
正是这处刺眼的疤痕，渐渐唤起了柯琼久远的回忆。
数年前，一个嫩生生的小姑娘鼓着一包眼泪，胳膊上挂着一淌血扯住了她的裙摆：
“夫子，我真的没有推姐姐，是她推得我！夫子你看，我的胳膊都被石子划破了！”
那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一颗一颗的砸在了她的脚背上。
她是怎么做的呢？
柯琼依稀记得自己面色平静的将自己的裙摆从那个小姑娘的手心抽出，蹲下身子用柔软的手帕替她擦干了眼下的泪珠。
面对她依赖而信任的目光，面无表情的说道：
“十一公主，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会撒谎了呢？你嫉妒你十姐姐字写得比你好看，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就算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呢？若不是我今日看到了，十公主岂不是要被你冤枉了？”
那小姑娘委屈的表情一顿，茫然的看着素日亲和温暖的女夫子的嘴巴一张一合，可吐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情。
夫子看到了？
若是夫子真的看到了，应该知道十姐妹是想要母亲绣给她的双面绣香囊同她争抢，抢到手了不仅将香囊扔到了湖里，还把她也推到在了湖边才对。
夫子为什么要撒谎？
彼时的姜若瑶太小，小到相信人性纯良，小到不知道自己也能成为她人攀登云端的梯子。
所以她不明白，明明屡屡夸赞她本性至善至纯的夫子在皇后面前却血口翻张，说她性子泼辣屡屡与姐妹发生口角，说她行事乖张，稍后不如人处便编排报复。
说她今日推了十公主，导致现在十公主仍然昏迷不醒，说她无论如何也教不了自己了！
姜若瑶眼睁睁的看着她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一无是处，看到没以后烦躁的揉着眉心一脸不郁，看到彼时的华才人一脸得色的暗暗朝母亲瞪着眼睛。
最后，她哭着听到了皇后最后的决定，为了弥补十公主受到的伤害，她被迫同母亲一起被禁足了半年，至此学堂一事也就与她无关了。
当然了，为了维护天家面子，姜若瑶从学堂里退出的原因是心智尚且不足，身子过于孱弱。
看着姜若瑶胳膊上那道因她刻意忽视而没有得到及时的包扎，最后留下痕迹的疤痕，数年前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的涌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没有想到，昔日连为自己辩白都不能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笑意盈盈眼眸看不出深浅的十一公主了。
见柯琼的眼中情绪翻涌不定，姜若瑶半垂了眸子露出一点凉薄的笑意来，看来……她的这位好夫子想起来了呢！
当年，华才人不满母亲曾经得宠诞下与她同样恩赐的女儿，处处打压母亲，十公主姜若心有样学样也事事欺凌自己。
凡是自己有点什么好的东西，姜若心看见了总是要抢过去的。
彼时，自己尚且年幼，母亲那番忍气吞声小心谨慎的行事准则还没有贯彻到底，自己还是会不满反抗霸道无礼的姜若心的。
所以，那一日姜若心一如往常的看上了自己腰间系着的那个香囊，自己不肯给她，推搡之间被她推倒在地划伤了手臂。
因着自己的院子太远，便含着泪水满怀委屈的找一向对自己很好的夫子哭诉，却没有想到竟然落到那样一个结果。
当年她不明白柯夫子为什么翻脸无情，可数年之后的她却知道了当年的原委。
原来，当年柯夫子也还年纪轻资历浅，学堂之中学问平行在她之上的人很多，她想要留下来远远不够资格。
虽然她素日里待三位公主很是亲和和善，可正是因为她一视同仁的和善没能为她拉拢到任何一位主子的支持。
学生平日里有考核，学堂里夫子的名额也是有考核的。
眼看着决定她前路的日子就要到来，可她还是在高位妃嫔那里求见无门。
直到那一日，颇得恩宠的明贵人主动找到了自己，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自己冷待那位生母无宠的十一公主，而作为交换她愿意为她在贵妃娘娘面前美言。
柯琼起初是不肯的，前途和内心的道德在她心中天人交战，久久拿不下主意。
后来，姜若心和姜若瑶发生争执，一位胳膊上见了血，一位听说是昏迷不醒。
两方各执一词，昔日的明贵人和梅贵人在皇后面前对质。
柯琼犹豫的目光在华彩照人恩宠浓眷的明贵人身上停留片刻，又在衣着朴素身形单薄的梅贵人面上一扫而过，终于她选择了撒谎，定下了十一公主行事乖张嫉妒姐姐的恶名。
柯琼心里明白，从前她或许可以与明贵人周旋，想想其他贵人的门路，可今日她若是实话实说必然会招致明贵人的愤恨，若她出手硬要阻挠自己留下来的话，这满宫里应该不会有那位主子愿意为自己费心思阻拦明贵人。
所以，为了留下来，柯琼没得选。
再后来，她学识与素日的行事规矩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她再也不用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而看人脸色，渐渐成了宫中有名的女夫子，德名远传。
姜若瑶数月禁足，梅贵人的院子渐渐无人问津，再出现在人前时已经是一副胆小怯懦的样子，众人也就忘了了她当初是因为被指责行事嚣张而受的惩罚。
姜若瑶看着柯琼保养得宜的皮肤，输的一丝不苟的发髻，眉目间多年浸淫养出来的不怒自威，笑了。
有些人过惯了受人尊敬的日子，就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踩着无辜之人爬上去的！
可是柯琼会忘，被欺辱，被欺骗，信任被辜负的姜若瑶却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