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家长沟通无效之后，肖尧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想了又想之后，还是让张真源他们先把家属给支走，然后自己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病房里。
他想要和钱多多沟通一下，看一下对方的这个心结到底是在哪里，毕竟……还是那句话，人的生命就只有这么一条，死了的话，那就是真的死了，不会有任何后悔的机会的！
而且~
肖尧联想到自己将近这七八年的时间里，曾经遇到过的大大小小的无数困难，有的迎接了掌声和成功，有的却在费尽心思和绞尽脑汁之后却依旧失败了，每当看到一条生命离开人世，肖尧的心就忍不住的跟着一沉。
虽然知道死亡这件事情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但是……
想到这里，肖尧眼神微微有些暗沉，随后定了定心，推门走进了病房。
“肖医生，您来了。”
病床上，穿着蓝白色条纹病服的钱多多脸色带着些许的苍白，手上打着点滴，听见推门声，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肖尧脚步一顿，接着动作缓慢的关好了病房门，径直走到了病床旁边，坐在了陪护凳子上。
看来~
自己之前想的没有问题。
钱多多本身应该是没有毛病的，而之所以会出现汞中毒的情况，或者是说，之所以会口服汞自杀，真正的原因很有可能就在——钱多多的母亲身上。
哪怕只是和对方简简单单的打过几回交道，肖尧也能看得出来，对方并不算是一个善茬，对自己认同的想法，那真的是800头牛都拉不回来，哪怕是撞到南墙上了，也不会去考虑会不会是自己的问题，更不会出现所谓的反思，只会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在其他人身上，谁越亲近，这个人承受的责任和辱骂就要越多。
哪怕到现在。
钱多多母亲依旧不认为自己儿子有任何自杀的倾向。
因为儿子为什么要自杀呢？
没有任何缘由的呀！
自己和孩子他爸那么爱他，从小那真的是当家里的小皇上小王爷长大的，他自己本身又那么聪明，其他人都费劲巴拉的，又是考编又是考研究生的，只有自家孩子一路被保送到了博士，顺风顺水，而且还获得导师的看重，就这样的情况下，有什么理由要自杀呢？完全可以说成是人生赢家呀！
所以就算肖尧再三的直白或者是隐晦的提醒，试图让这位母亲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但是对方要不然就是完全不接话，要不然就是不认为自己有问题。
而之前钱多多在门诊室里一声不吭，完全就是因为他的母亲在旁边的缘故，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是不管说些什么母亲要不然就是肯定，要不然就是反对，要不然干脆就是直接点，让自己闭上嘴巴，所以干脆就直接不说，更何况……他本来就心存死志了呢！
这也就是肖尧发现的及时。
否则的话……
真不好说啊！
思及此处，肖尧看着钱多多苍白的脸庞，眼神之中带上了些许的复杂。
正当他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看到病床上的钱多多缓缓的开口，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麻木的疼痛感。
“我有一个姐姐。”
这句话一说出口，肖尧立刻安静下来。
他现在需要做到的就是一个认真的倾听者的人设。
其他的……
好不容易患者现在有开口的打算了，千万不能被其他情况打扰。
肖尧掏出手机给张真源那边发了条消息之后，便认真的倾听起来。
主动开口就好。
只要能主动开口，就代表着患者本人，就算是已经心存死志，但是却依旧有那种小小的希望火苗，就是他既想死又想活，正处一个矛盾的状态，只要这个时候把问题解决了，或者是说只要让病人看到问题能够解决的希望，那么一切困难终将会迎刃而解。
“我姐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出生了。”
“我们姐弟俩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尤其是……在我姐上初中了之后。”
“但是我姐……”
钱多多顿了一下，眼神之中充满着回忆。
“我到现在，我都能够记住我姐当初高三的时候，在……学校举办的……一个相当于整个年级都要参与的家长会上，我姐曾经念了一篇演讲稿。”
“那篇演讲稿对我来说很震撼，但对于我爸妈来说，那就仿佛把他们脸上的面具硬生生扯下来了一样，让他们恼羞成怒，怒火中烧。”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姐是这么说的。”
“自从弟弟出生之后，这个家庭中就仿佛多了一个透明人一样，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如果是好事就会被忽略，但如果做的是坏事的话，就会被单独拎出来，狠狠的批评教育一顿，而弟弟呢？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迎来夸赞，哪怕是做了坏事，父母对他的批评也不过于是说两句而已，但绝对不会上手打，整个家庭都在围绕着弟弟旋转，就仿佛弟弟才是家庭的中心点一样，每当弟弟做错事情，我这个当姐姐的批评他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会冲过来护着他，会说弟弟还小，你骂他干什么？又或者是会说，你这么大年纪了，都十几岁的孩子，欺负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这对吗？更何况他是你的亲弟弟呢？他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
“姐姐说她不明白为什么自从弟弟出生之后，自己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也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明明在怀弟弟的时候都跟他再三的保证一定会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的，但真的把弟弟生下来之后却没有做到。”
“可即便如此……”
钱多多的眼角微微有些泛红，声音中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姐姐还说，就算是这个样子，但弟弟依旧是我的亲人，依旧是我的家人，我依旧为我拥有一个弟弟而感到骄傲，这个弟弟和性别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因为他是他。”
“虽然姐姐说他一度想掐死我，想弄死我，因为只有这个样子的话，它才能成为这个家庭的中心重新回归爸爸妈妈心中的怀抱，但是看着我，尤其是每天我奶声奶气的叫他姐姐的时候，他的心都会融化了。”
“从那以后，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长大了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对姐姐，我要挣钱给姐姐买房子买车，我要让姐姐过上幸福的生活，姐姐喜欢玩游戏，我就给他买好多好多的游戏，我就给他买最好最好的电脑。”
“可是……”
钱多多一下子捂住了眼睛，似乎说到了最让他觉得痛苦的地方。
“三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我姐和我妈在大吵一架之后……终于崩溃离家出走了。”
“结果在路过马路的时候，因为精神恍惚没有看见红灯，被当时一个着急上班的司机给撞到了，送往医院抢救的路上，就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我想和那个司机打官司，我不想私底下和解！”
“我也不想要钱，我只想要我的姐姐！！”
钱多多声音猛然加重，接着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但是脸颊上却染上了一抹红色，咬牙切齿的说道。
“可我妈和我爸他们……刚开始还支持我，后来就觉得我……最后就是拿了那边的赔偿款，这事就算了。”
“当时我知道这事之后，心情崩溃，回家和我爸妈大吵了一架，但是他们两个人的意思是拿了这笔钱之后，我就有钱买新房子了，买了房子以后就可以去找女朋友了，有了房有了车以后找了女朋友以后，自然而然的就可以结婚生孩子了。”
钱多多崩溃痛哭，捂着脸，又是笑又是恨。
“我！”
“一个20多岁的成年男性！”
“竟然需要让我姐付出生命，才能换来一套房子一个车，还有一个莫须有的女朋友或者是未来的老婆！！！”
“可笑不可笑？？？”
“啊？”
“肖医生，你就说这件事情可笑不可笑？太可恨了，真的是太可恨了！！”
“那是别人吗？那是我的姐姐，那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从小对我最好，不管有什么事情都想着我，一块钱我能分5毛，10块钱我能分5块，长大了以后，只要我提出来的愿望和要求，姐姐都会想办法实现的亲姐姐！！”
“我真是恨……恨的咬牙切齿，又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去读博士，如果我不读这个破研究生，不读这个破博士，上了班之后直接出来工作，是不是就不会说是……要拿这笔赔偿款给我买房子买车找女朋友这种事了！”
“是不是我爸我妈就能咬死牙关了，绝对不松口，拼着老命了，哪怕是倾家荡产的要和对方打官司呢？！”
钱多多说到这里的时候，心态彻底崩溃，抱着脑袋痛哭流涕。
“可是做出这件事情的是我爸和我妈，我又恨他们，又不能恨他们，他们生我养我，我恨他们，那不就是个……可我不恨他们，可我姐姐又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要怎么做了，我想给姐姐报仇，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和父母断绝关系，但是父母又只剩下我一个孩子，如果我没有办法连着姐姐的那一份……孝顺他们的话，我自己心里头也过意不去，可是……现在我只要看到他们两个，我就会想起来我姐，然后就特别痛苦。”
“我妈还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我甚至还问我妈，记不记得我姐上高中那年在家长会上说的事儿，我妈还生气的把我姐骂了一顿，甚至后来……他要把我姐卖给其他人，说是我姐年纪轻轻的在地底下连个帮手都没有，说是要给我姐找个老伴，对方说是给11个w，我妈他们都很心动，但是被我死命给拦下了。”
钱多多苦笑。
“很多事情我都办不到也办不了，但至少我觉得让我姐姐死后平安，这件事情我一定是要办到的！”
“这三年来。”
“整个家里头就似乎只有我沉浸在我姐去世的痛苦里面，出不来了。”
“我爸依旧每天出去遛狗打麻将，和同事吹牛皮，喝酒抽烟，什么好事都不干，我妈也依旧一样，每天躺在家里刷视频，看看小说，逛一逛街，和老姐妹们打打电话，然后再联络联络感情啥的，给我找媳妇儿，给我找女朋友，催婚催生。”
钱多多的双眼之中充斥着迷茫。
“就仿佛……”
“在这个家庭里面从来都只是一家三口，而不是一家四口一样。”
“每当我妈催婚催生的时候，我都挺痛苦的，而且还会回想起很多时候……包括一些我有的时候小的时候不在意的事情。”
“我妈曾经跟我姐姐说过，说是家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也就是这个弟弟的，说是女生几千年来都是这个样子，不能有家产的，因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不知道我姐当时是什么反应，但是我只知道如果我现在是我姐的话，听到爸妈这么说的话，真的觉得很伤人。”
“我姐对我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好，我小时候没有钱了，都是我姐咬着牙关，从自己身上省下来的钱，如果我要出去玩的话，我姐也会给我钱，他会帮我处理很多很多的事情，真的，我觉得我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了！！”
“可是我姐曾经有一天晚上跟我说过——我妈我爸跟我姐说的时候是为了生了一个二胎，这是为了不让我姐觉得一个人太过于孤单，也是为了当他们两个人老了以后不会把所有的养老问题全都让我姐一个人负责，到时候不管是人还是经济都会承担不住的。”
随着钱多多的话音渐渐落下，病房里面充斥着一片安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肖尧眼睫毛微微一颤，抬头看向面前的钱多多，语气有些复杂，也有些凝重，更多的也有些感慨。
“所以。”
“在这样纠结的状况下，你最终选择了解决自己，对吧。”
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从结果倒推或者是从情况来顺着往下捋，最终都会来到这一点上。
“……”
钱多多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也没有吭声，无疑就是在默认了。
肖尧这边本来是想解决问题来的，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就已经不是说是他能够简单的通过语言来能轻易的就能解开这个结节的程度了，因为里面插了一条人命——钱多多姐姐的这条性命。
现在摆放在钱多多面前的就是很多个选择。
恨父母，但又不能恨他们。
想姐姐，但是姐姐又已经去世了。
而且……
肖尧在心中微微的叹了口长气。
难啊！
“你有把这件事情就是说你心里的这个问题和你爸妈仔细的说清楚过吗？”
肖尧抿了抿嘴角说道。
“你觉得呢？”
钱多多揉了揉眼睛，脸上再次染上了一抹苦涩。
“……”
肖尧这边也陷入了沉默中。
这个情况……
确实不是一般的棘手。
或许……
肖尧略微沉思。
在离开病房后的第一时间内，就立刻和精神科那边的专家们联系上了。
作为一名医生，肖尧是无法做到让自己束手旁观的。
但是……
究竟有没有办法或者是说就算有办法了，这个办法有没有起到效果，就……
只能说，谁也不敢肯定。
……
回到门诊室里。
肖尧再次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唉！
这叫什么事儿呢？
你说说这生二胎的，哪有所谓的一碗水端平的？大家不过都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明面上都说自己能够做到一碗水端平，又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实际上人心也同样是肉长的，真要能够做到端平的话，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问题了。
唉！
这可怎么办呢？
肖尧揉揉眉骨。
在说回正题上。
汞中毒也是个大问题。
汞蒸气是很容易会透过肺泡壁含有脂质的细胞膜的，而且还会与血液中的脂质相互结合，然后很快的就会分布到全身的各个组织内。
汞离子也很容易会和硫基结合，从而使硫基相关的细胞色素氧化酶丙酮酸激酶琥珀酸脱氢酶等等都失去活性。还会和氨基磷酰基结合而影响到功能基团的活性，而且又由于这些酶和功能基团的活性受到影响，那么最终就会阻碍了细胞生物活性和正常代谢，从而最终导致了细胞的变性和坏死。
而且汞还会对肾脏也引起损害，以肾进取小管上皮细胞为主，还会引起免疫功能紊乱，产生自身抗体，发生肾病综合征以及肾小球肾炎。
现在也只是说通过洗胃，然后解决了一部分的，或者是说解决了绝大部分的毒素而已，剩下的……
后续问题才是更让人觉得头疼的地方。
而且最重要的是！
钱多多这位病人现在能干出来一回，自然而然的，也能干出来第二回。
重金属中毒！
这玩意儿可不是在开玩笑，这是真会导致出现死亡的！！
重金属是能够使蛋白质的结构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的。
注意。
这里说的是不可逆转。
意思就是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再往回好转的，只会越来越糟糕。
重金属在使蛋白质的结构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之后，蛋白质的结构改变功能就会因此而丧失，体内的酶就无法也不能够催化化学反应细胞膜表面的载体就不能够运入营养物质排出代谢废物肌球蛋白和肌动蛋白也就无法完成肌肉的收缩，而这一系列就会导致体内的细胞无法获得营养排除废物也无法产生能量，细胞结构就会崩溃以及细胞结构的功能也会出现丧失，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体就逐渐的当然是不行了。
“砰！”
就在这时，门诊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千多多的母亲和另外一位没有见过的男人，估计可能是钱多多的父亲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医生，你们这边有没有精神科的呀！我怀疑我儿子脑子不正常了！！”
钱多多母亲急惶惶的说道。
“我儿子……我儿子刚刚跟我说，他就是自杀，他就是不想活了！”
“我气的直接扇了他两个嘴巴子，然后他说他要……他绝对不会活了。”
“呜呜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不活了的话，那我怎么办啊？我和他爸爸怎么办啊？我们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难不成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医生，我儿子是在你这边住院的，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刺耳的哭声，让肖尧只觉得脑神经嗡嗡直跳。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肖尧这边好不容易才安抚住的家属的情后，便有急匆匆的赶紧去病房看钱多多的情况，别再真出了什么点问题。
两个小时之后。
左右来回跑的肖尧累瘫在了椅子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好在精神科那边的专家们都已经过来帮忙了，有一个算一个。
基本上是三四个围着这边，四五个又围着那一边。
头疼啊！
肖尧揉了揉后脑勺，只觉得后脑勺处隐隐作痛，感觉……
真的是很心累了。
……
到了晚上。
肖尧在交接班的时候特意叮嘱了一下值班医生一定要注意一下4号病房的钱多多，关注对方的心情，注意不要让对方有任何寻死的冲动，最好每隔半个小时查一次房，还要关注好钱多多的家属，注意让这对夫妻不要再做出，或者是不要再用言语来刺激孩子，虽然下午经过心理辅导，钱多多的情况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但如果他们再继续上去刺激的话，谁都不敢保证钱多多会不会一时想不开，真的做出什么让人后悔莫及的事情。
本来值班医生还不明白出什么事情了，毕竟他今天晚上值的是夜班，白班是休息要回家补觉的，不过等着肖尧说完前因后果之后，值班医生也挺无语的了。
好家伙。
甭管是闺女还是儿子，不都是自家孩子吗？
咋还能干出来这种事情呢？
怪不得那孩子心态崩溃的都想要自杀了，这种事情搁在谁身上谁不痛苦？谁不难受？？
这当爹妈的也不想想孩子，真的是！
太离谱，太奇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