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沈归舟起床吃了点东西，又想起昨日脉象之事。
她准备给自己把脉，手伸到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方又有点犹豫了。
或许，她自己摸得更不准。
早上下朝后，陈穆愉直接去了御书房。
这个事情，沈归舟心里肯定不可能，可偶尔又会有点自我怀疑。
纠结了一个时辰，沈归舟还是遣人去了太医院。
这是沈归舟第一次遣人去太医院。
半个时辰后，宋院正喘着气过来，心里七上八下。直到看到沈归舟好好地坐着，提了一路的心才稍微稳了一点。
沈归舟看出他的紧张，告知他自己并无大事。只是，自己的意图，她一时没想到怎么措辞。
宋院正见她如此，心里更是没法放松。
没事，皇后会特意派人去太医院找他？
他也顾不上先喘匀气了，赶忙给沈归舟把脉。
沈归舟还没说什么，宋院正背挺得更直了些。
沈归舟看着他这变化，心里轻轻响了一下。
“宋……”
“皇后呢？”
正想问话，外面传来了陈穆愉有点着急的声音。
沈归舟止了话，望向迅速到了自己身边的陈穆愉。
“你。”
怎么回来了？
“可是哪里不适？”
沈归舟的话被打断，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陈穆愉将视线转向了宋院正。
“皇后如何？”
陈穆愉正在御书房和人议事，听说沈归舟派人去了太医院请太医，心中一慌。来人又不知道沈归舟为何派人去请太医，陈穆愉心中担忧，生怕沈归舟出点什么事，也等不及再让人去弄清楚，扔下众人，自己匆匆回了明崇殿。
宋院正被陈穆愉吓了一跳，反应也慢了下来。
陈穆愉听不到他的回答，更加紧张，看他的眼神无形中多了威压。
宋院正感受到这压力，人反而又回过神来，连忙又仔细确认了一下手下的脉象。
因为陈穆愉给的压力，他也没有看到沈归舟给他的眼神。
须臾之后，他站起身来，“恭喜陛下！”
距离宋院正那声猝不及防的恭喜已经过了三日，沈归舟还是无法适应她有喜了这个……好消息。
这怎么可能呢？
觉得不可能的同时，她甚至有点……愁。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生一个孩子。
以前，她也不想想。
对于这个所谓的好消息，陈穆愉也有点不适应。
三日，他找宋院正问了九次，确认沈归舟身体现在恢复得不错，这个孩子目前来看不会对沈归舟造成不好的影响，他才暂时放下心来。
既然孩子不会对沈归舟不利，这事确实算是个好消息。
可陈穆愉很快又有了新的忧虑。
若是他们以后有了个孩子，沈归舟放在他身上的心思，岂不是更少了。
想是这么想，但他也没在沈归舟面前表露出来，担心沈归舟误会多想。
不久后，他也发现沈归舟的状态有些不对。
对于这个‘小意外’，她……好像不是很高兴。
再想起那晚的事，陈穆愉心中明了，她找太医之前，心中其实应该已对这事有数了。
心中有数，她却没有先和他透露半句。
陈穆愉忍不住猜想，难道她不想要孩子？
这种事猜也没用，孩子也是两个人的。
不管是要还是不要，他都需要尊重她的意见。
陈穆愉晚上从御书房回寝殿，沈归舟坐在窗前发呆，连他进门她似是都没有注意到。
他屏退了宫人，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虽然已经快要入夏了，但入夜之后，还是有些凉。
陈穆愉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她披上，“在看什么？”
沈归舟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没什么。”
就是随便看看。
陈穆愉没有错过她眼神的变化，他从她背后揽住她，踌躇片刻，他决定还是直接问。
他轻声喊她，“沈归舟。”
“嗯。”
“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沈归舟的回答慢了一拍。
陈穆愉快速掩去眼里的那抹失落，真心实意道：“若是，你不想要，那我们就不生了。”
沈归舟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她也不是不想要，她只是……担心她不能适应那样一个角色。
小时候，她不能理解贺舒窈，再大一点，她了解了她的父母，心想，她多少是受到了她母亲的影响。
沈归舟自认为自己和贺舒窈不一样，但细细一想，其实在性子方面，她似乎还是和她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她们糟糕的母女关系，让沈归舟对孩子这种小人从来都不幻想、不期待。她的内心深处，甚至有点点排斥小孩。因此，不能生孩子，这事的结果，也没有让她有任何难过。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再过不久，她自己就要有个孩子了，除去还不能适应这个角色外，她还有些担忧。
她担忧有一日，她会不会同贺舒窈一样，也会变成另一个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真变成了那样，那她还不如不生孩子。
陈穆愉这么一说，她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似乎也有点不合适。
“……也不是。”
陈穆愉听到她说这话，思索一瞬，猜测道：“那你是在……紧张？”
沈归舟偏过头，“紧张？”
陈穆愉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说实话，突然多一个人，我也有点紧张。”
“……”
沈归舟听懂他的意思了，但严格来算，他们之间这还不算多一个人吧？
她有些好奇，“你紧张什么？”
陈穆愉把玩着她的手，如实道：“以后，你的眼里是不是更看不到我了？”
什么？
陈穆愉说着还叹了口气，似乎真的很愁这个问题。
没等沈归舟安慰他，他自己又很快恢复过来，“沈归舟，这样，以后我多包容这个小孩一点，你……就不要分给这小东西太多心思了？”
沈归舟一时不知道怎么点评他这种想法。
他是不是想得过于长远了？
不过，他性子向来都好，想来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垂眸看着他的手，沈归舟心里的担忧慢慢消退了一些。
陈穆愉将她搂紧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同意生这个孩子了？”
沈归舟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陈穆愉眼尾轻扬，眼里的温柔能够侵染夜色。
他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孩子，可若是和她的孩子，他还是有点期待的。
半个月后，范明惟被陈穆愉催了回来。
沈归舟有孕一事，他也替两人高兴，同时，他也没有太多意外。
替沈归舟把过脉后，他给两人说了一下上次没说的事情。
这几年他都一直在钻研六叶花，在失败多次之后，半年前终于有了新突破。
就是这个突破，他也不是很确定，便没有先和他们说。他将新药掺在了沈归舟平日用的药里，有了些成效。
见到成效后，上次他本来想和陈穆愉说的，可后者根本不给他机会说，再加上当时他也不确定那成效到底有多大，思考过后，决定还是继续等等看，等成效确定了再说。
这样，他们不用失望，他也不用担心被发配边疆，对他们都好。
现在看来，他的新药成效还是很好的。
陈穆愉本来没有要将他发配边疆的想法，现在听他这么一说，真的有了。
他既然是有大事，他当时就不能干脆点说。
他若是和他说正事，他怎么可能不让他说？
范明惟沉浸在自己的‘出色’中，六叶花还有驻颜的效果，他想着以后他要是将那药投放到外面，那他定然又能再为师门增添一层荣光。
范明惟也向陈穆愉保证，沈归舟现在的身体生个孩子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她现在的年纪，生孩子有一点偏大，日常还是需要多注意。
他不知道，他的这句话，也挽救了他自己一次，暂时免于被发配边疆。
翌日，陈穆愉将皇后有喜的事情，告知朝堂，那些天天担忧皇室无人可继的人暂时闭上了嘴。
五月，郭子林拿下了北漠余下的城镇，七月底时，郭子林带着妻儿回京。
郭锦安已经快四岁了，长得和沈星蕴小时候很像，性子……也真的和沈归舟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
小孩子回家没半个时辰，就弄哭了比自己长两岁的堂哥，还爬到了屋顶上抓鸟，将平远侯府的一干人等吓得腿软。
隔日，郭子林去看老头子，见到坟前那三棵晒得一片叶子都没有的小树杆被气了个半死。
他都等不及明日，当日就进宫去见了沈归舟。可是陈穆愉一直陪在沈归舟身边，他也不好当着陈穆愉的面数落沈归舟。
郭子林离开时，沈归舟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晚上用膳时，殷勤地给陈穆愉夹了好几次菜。
昌泰五年正月廿三，皇长子平安降生，天子昭告天楚，普天同庆。
陈穆愉将其取名钟乐。
‘钟乐’二字出自《海内经》，象征着欢乐和快乐。
他虽是皇子，可作为父亲，陈穆愉还是最希望他以后能快乐幸福。
沈归舟对小孩也没有太大的期许，觉得他以后不败坏祖业就行，对陈穆愉取的这个名字没有意见。
皇长子百日宴时，陈穆愉下旨，立其为皇太子。
陈钟乐被立为皇太子时，沈归舟才注意到，皇家玉牒上的杜皇后还有一个随母家的姓氏。
沈。
沈归舟看着这个，想起了她和陈穆愉成亲时，他自信地说带她去看，以及他总是在宫中毫不掩饰的喊她名字，沈归舟也是真心佩服陈穆愉这胡诌的本事，他就不担心哪日穿了帮？
这一段时日，松夷山的香樟树，还是和以前一样。
陈钟乐半岁的时候，郭子林让沈归舟去松夷山补苗。
之前的事，郭子林后来也没训斥沈归舟，这次的树苗还是他托人从江南弄回来的，甚至周到的将树苗都运上了山，沈归舟去的时候，只要带她自己就行。
然则，沈归舟到山顶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树苗，它们堆在那里，甚至阻碍了她看它们的对面。
沈归舟有点傻眼，他这是让她种树？还是准备让她将附近的山头都给翻了？
郭子林就站在旁边笑看着她，阻断了她转身就跑的妄想。
那一日，沈归舟在山上挖了一日的土，郭子林惬意地坐在旁边笑看着她挖了一日的土。
当日没种完的，第二日继续……
陈钟乐长得更像陈穆愉，可他的性子却更像沈归舟。
沈归舟对他采取的是放养，从他会走之后，对他的喜好就没干涉过。教孩子这事，都交给了陈穆愉。她除了生了个孩子，小日子没受一点影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穆愉教孩子，性子也是和对沈归舟一样的好。
陈钟乐很聪明，学什么一学就会。在陈穆愉和沈归舟面前，他亦是乖巧可爱，他说话说得早，嘴巴还无师自通的甜，看着很是讨喜。
可是不在陈穆愉和沈归舟的眼皮子下，他好动的本性就表现了出来，好奇心强。跟在他身边的宫人，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这个祖宗磕着碰着。
昌泰六年秋，九州一统，陈穆愉成为天下共主，如沈归舟当初所说那般，他成为天楚最出色的帝王。
他的后宫仍然只有沈归舟一人，有了皇太子，两人也没再打算生孩子。
沈归舟看着陈钟乐一日日的长大，每日里都是快快乐乐的，隐在心中的担忧，终于慢慢消散。
陈穆愉对于沈归舟放养陈钟乐的态度，也是乐见其成。
这样孩子是他的，沈归舟也还全是他的。
至于陈钟乐的调皮，他其实都知道。可想到他的性子是随沈归舟，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他也相信，就算他一直这样下去，以后也定然会如他的母亲一样出色。
每件事情都让人舒心，就是那一山的香樟树，第二年又全军覆没了。
沈归舟向郭子林提出迁坟的理智建议，被郭子林无情拒绝。
被拒绝之后，沈归舟只能继续去松夷山补种香樟树。
三个月过后，新苗又死了……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唯独沈归舟的香樟树，怎么也活不过三个月。
（全文完）
有幸相遇，江湖再见！
2023.10.03
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