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杨凤霞道：“小海，小乔回来你爸还不知道呢，你去劳动公园一趟，喊他领着小龙回家。”
方海应声：“我这就去。”
“等等。”杨凤霞从兜里拿出准备好的一张肉票，交到他手里，说：“回来的时候往肉食部拐一趟，看还有没有肉卖，有的话就割一斤回来，咱晚上包饺子。”
“好嘞。”
董萍站起来追上去挽住他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方海嫌弃的推了她一下：“你跟着干啥？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办完的事。”
董萍被推了一下也不在意，低声撒娇道：“我有话跟你说嘛。”
“行行行，一起去。”
方海和董萍一走，院子里顿时清净了许多。
杨凤霞看着方乔欲言又止。
“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天桥下有个卖苹果的小摊，我出去看看去。”程柏东找了个托词，识趣的将安安交给方乔，带着小静和甜甜从堂屋中出去。
程柏东走后，屋子里更安静了。
杨凤霞看着方乔白嫩更胜从前的脸，试探着开口：“小乔，下乡的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方乔轻笑了一声，反问：“您觉得那地方，能过得好吗？”
一句话堵了回来，杨凤霞沉默。
相顾无言，方乔也没主动开口。
过了好半晌，杨凤霞才叹了一口气，愧疚的说道：“小乔，下乡的事是你姐对不住你，一家四个孩子，只有你下了乡，妈知道对你不公平……”
方乔打断了她的话：“知道对我不公平就别说了，除了揭我的伤疤没什么用。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
看一个人，不要看她说了什么，而要看她做了什么。
看父母也是这样。
不要听她今天说的这么多，好像对她很愧疚似的，实际上只是嘴上说的好听。
真愧疚，就不会这么多年对她不管不问了。
知青点别人的父母，每个月又是寄钱又是寄物品的。
而她的父母，一年到头最多寄上一封信，唯一的一次寄包裹，还是她说冬天太冷了，脚上都冻得生冻疮，才给她寄了一双干活穿的男士棉胶鞋，鞋码还大了两码，不合尺寸，只能往里多垫一双鞋垫，往里头再塞一点碎布条，凑合着穿。
所以没意义的话要少听，浪费时间。
“好，好，妈不提以前的事了。好在你嫁的是个知道疼人的丈夫，现在有了正式工作也能在京城落下脚跟了，以后日子总会越过越好。你生活的好，妈也能放心了。”杨凤霞小心翼翼的止住话题。
这五年里，她也老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头发间长出了零星的白发，脊背也没从前挺得直了。
方乔不耐烦听那些车轱辘一样的话，转移话题道：“跟我说说家里的事吧，大哥大嫂，大姐大姐夫，还有小弟……我走的这些年，应该发生了不少事。”
“是发生了不少事。你大姐跟你大姐夫生了个闺女，叫盼盼，今年虚岁有五岁了，明年就能读小学了……”
时间在杨凤霞的絮絮叨叨中飞快的过去，屋外传来喧闹的声音。
杨凤霞有些受不了和女儿之间奇怪的气氛，主动说道：“应该是你爸他们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方乔点点头：“咱们一起。”
她抱着安安出了堂屋，正好院外的人进来。
方乔看到她大姐方雪手里牵着她闺女。
她身上穿着桃粉色的小棉袄，脖子上系着红丝巾，头发编成了两个麻花辫盘到了脑后，打扮的很是精神利落，像是坐办公室的干部。
她闺女张盼盼却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袄，明明是小女孩，头发却被剃成了小男孩才剃的短平头，遮住清秀的五官，只看穿着打扮，是一点也看不出女孩的样子。
盼盼。
盼什么呢？盼男孩。
从名字，到穿着打扮，无一不在表达对男孩的期盼。
大概是还年轻，所以她大姐这几年还好一些，等到了盼盼十多岁的时候，她对怀男孩的追求更是达到了一种魔怔的程度。
怨不了张盼盼长大了烦她，反而更亲近自己这个小姨。
方雪一看到方乔就笑了，道：“怪不得家里买了肉，原来是小妹回来了。”
她说着往后回头，笑吟吟的对身后的方耀祖说：“我就说妈最疼小妹了，这不，小妹一回来，就巴巴的买了肉包饺子呢！我回娘家来可从来都没有这个待遇。”
“去，你哪能跟你妹妹比。”她爸方耀祖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你就嫁到了后边胡同，一个星期能跑回家三回，你妹妹几年才回来一次，你还吃她的味。”
“爸，你怎么也这样？”方雪拖长了尾音嗔了一声，装模作样：“果然，还是小妹最受宠，我呀，就是那小白菜，地里黄呀……”
方乔原先不想搭理方雪，听到这儿忍不住刺了她一次：“大姐，可别说这样的话，一家四个兄弟姊妹，妈要是最疼我，当年可舍不得让我下乡去受罪。”
大姐临时嫁了人，大哥接了爸的班，小弟接了妈的班，大家都得了实惠，只有她，什么都没有，还因为不情不愿被骂自私任性，下乡前还挨了一顿打。
这要是全家最受宠？
那这宠爱还是给别人吧！
嘴上的几句好话，她不稀得。
方雪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张嘴想要跟方乔掰扯：“小妹，你这是怪我……”
但这时方乔已经转过头去，伸手招呼盼盼过来：“盼盼，来小姨这里。”
话题被打断，再接话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方雪一口气憋在胸膛里，都快要气炸了，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盼盼乖巧的走到方乔的面前，主动喊了一声：“小姨好。”
方乔顿时眉开眼笑，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到她的手心里：“拿去吃。”
“谢谢小姨。”
小龙看到盼盼手里的大白兔奶糖，一脸兴奋的扑过去：“我要！给我！”
盼盼下意识的往方乔后面躲。
小龙冲的猛，方乔怀里还抱着安安，害怕被他这一扑，母女两个一块摔倒，便一手抱着安安，一手拽住盼盼往旁边一闪。
小龙扑了个空，一头栽到了堂屋的门上，额头被撞的‘咚’的一声响。
“哇——”的一声。
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喉咙嗓子哭嚎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董萍赶紧从外面跑进来。
杨凤霞伸手将小龙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屁股上的灰尘，向董萍解释道：“没事，就是想要盼盼手里的糖，结果跑过来的时候扑的太猛了，扑了个空，头撞到门上摔了一跤。”
“头都撞门上了，妈你怎么还能说没事？要是撞坏小龙的脑袋了可怎么办？”
董萍朝着杨凤霞发火，然后理所当然的转过头朝着盼盼伸手：“糖呢？快给我。哄哄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