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制成的笔记本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司献已经掏出纱布碘伏和棉签放在成摞的A4纸上，用没伤的手抻平书包，示意她坐。
是擦伤，伤口不深，但里面掺杂灰尘和细小沙砾，虞松雨用棉签沾上碘伏先消毒清创，动作很轻，连呼吸都不自觉放慢。
手臂上传来阵阵蛰痛感，司献额前很快起一层薄汗，但还是分出心思安慰：“不怎么疼。”
虞松雨闻言掀起眼皮看他，略微点头，神情却还是一如刚才般紧张。
打灯的手动了动，有一束调皮的光线落到她脸上，如此近的距离，甚至都能看到她唇上的纹路。
红润，饱满……
司献眼底猛得一缩，狠狠咳起来。
“很疼吗？”
虞松雨动作更轻，轻轻吹了口气。
“没。”司献摇头，用另一只手把纱布递给她，安安静静举着手机，再不敢生别的心思。
伤口有点长，用一整卷纱布裹住，在夜里也很是显眼。
虞松雨收拾好垃圾放在脚边，余光瞥见他脸上的红痕，睫毛颤了颤。又问：“那个人为什么要打你？”
“帮他奶奶出气呗。”
司献注意她的视线，往上抬了下怀里的笔记，侧过头看她，“还记得那天我跟王翠芬的对话吗？”
虞松雨点头，问：“你们两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可以说是深仇大恨。”
他说完勾唇笑了，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爸跟周博然的爸爸……也就是王翠芬的儿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关系很好。”
“当年他们俩一起考警校，临近毕业那年周叔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退学，去了国外做生意。”
“后来有人传，实际就是赌博被学校发现开除。去国外也是因为高利贷实在还不上，出去躲债了。”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消息，有一年过年我爸接到他的电话，说是高利贷公司的人找到他，要是不还钱就要剁了他的手脚。”
“他开口就是二十万，那时候我妈病重，根本没钱借给他。”
“但我爸是个重情义的，既然知道，怎么可能真的看着他被剁手跺脚。所以就瞒着我妈用房子抵押贷款，只不过没等这笔钱汇过去，就听说他跳楼自杀了。”
司献眸中微光闪动，垂在身侧的手指逐渐收紧，力道很大，骨节隐隐泛白。
“那时候我爸才知道，他一直都没告诉家里人自己赌博欠债的事情，王翠芬搞不清楚状况，认为是他生意失败无力还款，跟我爸借钱被拒绝之后一气之下才跳了楼。”
耳边暗哑的声音蓦然停止，司献抿了抿干燥的唇，转动墨色眼眸望向天空中密密麻麻的星星。
“从那之后，她就认定我爸是害死她儿子的杀人凶手，甚至在我妈刚动过手术之后跑到医院又骂又闹，我妈受不了刺激，没抢救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微仰头的姿势，眉眼清俊，看不到一丝明显的情绪起伏。
虞松雨心中没由来的一紧，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他们两家确实是闹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司献在面对王翠芬的时候那么没有礼貌。
“可那是大人之间的恩怨，小孩子为什么要插手？”
虞松雨眼中不解和悲愤交织，整个人都变得矛盾起来。
“因为她，你妈妈去世了，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像你一样对她没有好脸色。”
“我承认看你那天那样怼她很爽很过瘾，但你毕竟是晚辈，要是她在背后说你没有教…养……”
话说到最后，虞松雨及时停止，抬眸观察他表情的动作都变得僵硬。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在外面胡说八道，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去，会对你产生误解。”
“我好不好，不能仅凭她一张嘴评判。”
司献坐直身体，因为坐的时间长，半边身子都麻了，习惯性的往左侧歪，离虞松雨更近。
“死的是我妈，我可以因为憎恨丢掉教养。她不爱幼，我凭什么要尊老？”
当年那件事解释的很清楚，只是王翠芬不愿意相信。然而在司献的妈妈死后，她突然就不闹了。
只是这许多年过去，每每看到司国兴，她总会想起自己的儿子，总要在背地里骂上几句。
司献身上的薰衣草香很浓，毫不顾及地随着风飘散。
他望向虞松雨盈满水光的眼睛，嗓音又低又哑的问：“你刚才在生气，是气我没有尊重她？”
“不是。”虞松雨摇头否定，“我是气她倚老卖老，没有素质。”
因为他突然靠近，心脏开始无规律地乱跳，一下一下，在自己听来是震耳欲聋。
虞松雨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神色倏得凝住，眉头微皱，颇有一种认真严肃的意味。
“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吗？尽管那些人对你不友好，尽管那些话可能会伤害到你，你也坚持自己的想法，遵循内心的选择，对吗？”
她迫切需要一个回答。
她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可以活得恣意，可以不顾及世俗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就比如最近正当红的那个演员，有人喜欢有人讨厌，可他并没有因为别人随口说的一句话就放弃自己喜欢的演艺事业。同理，我也是一样。”
司献没动，一直保持在离她只有半米的距离，身形完全笼罩住她，从远处看，就像把她抱进了怀里。
“你问我为什么要插手大人们的恩怨，是因为我做不到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她不值得我尊重，所以即使别人再怎么说我没有礼貌缺乏教养我也不会改。”
“别人有眼，他们能看出来我是好是坏，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糟糕。我为什么要因为他们让自己不开心？”
他说了很多，声音轻且温和，如微风拂面般轻轻扫过虞松雨的耳朵。
随即平地炸起惊雷，将她摆脱不了的讨好型人格炸的粉碎。
受家庭环境影响，虞松雨逐渐习惯了去看别人的脸色，从而小心斟酌每一句即将说出口的话。
她太在意外界的声音，把自己困在自我怀疑的囚牢里，哪怕知道这样只会徒增烦恼，她也没有能力，更没有信心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