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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竭全宇以供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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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不上班的万历皇帝挂了之后,继位的泰昌帝朱常洛上班没多久就干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废矿税,把全国的矿监、税使等全部罢免,遣回宫中,结束了万历搜刮民财的弊政。

第二件是发内帑,先发200万两银子补上九边军费,再发200万两给工部,补上挪借给户部发饷的缺口。泰昌帝几天内连发400万内帑,简直就是啪啪打他爸万历帝的脸。因为,无论大臣们怎么请帑,万历就是一口咬定宫中内库空虚,没钱发。

这下真相大白了。

第三件是补官缺,大量提拨、启用官员,基本止住内阁、九卿、地方数十年的官荒,让国家机构能够正常运转。特别是当初因上奏章骂万历而被罢免、下狱的官员,只要还活着,全被泰昌帝破格重用。

比如刘光复因直言被万历下狱,很多人都为他求情,“大小衙门各官俱为刘光复乞恩求宥”,但万历就是要收拾他。刘光复自己都准备把牢底坐穿了,万万没想到还可以咸鱼翻身,当上光禄寺丞。

泰昌帝朱常洛上台后的种种举措,几乎就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我爸当时做错了很多,现在我把他改过来。新政一出,朝堂沸腾,几个老臣泪流满面,觉得维新在即,中兴有望。

不得不说,泰昌帝朱常洛这一波拨乱反正,确实有明君之风。但好景不长,朱常洛上班不到一个月,又挂了,年仅三十九岁。大夏帝国好不容易来了准备改革维新的君主,却又是个短命天子。国运,时也,命也。

朱常洛在政治上是个明白人,在生活上却是个糊涂鬼,很喜欢嗑药丸,最后把自己给嗑死了。泰昌帝病逝后,下一任是天启帝上台。

天启帝上台没多久,熊廷弼就给天启帝写了一封奏章,说他旧病复发,请皇帝准许他辞去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这封奏章彻底把大臣们给惹毛了。

魏应嘉、张修德、黄彦士等人纷纷弹劾熊廷弼。

其中,河南道御史顾慥弹劾熊廷弼,言道:“出关业已踰年,漫无定策。蒲河失事,焚掠甚惨,匿不上闻。而贺世贤塘报,仅仅斩一级,获二马。张皇其词颂功部院……尚方之剑仅供作威、逞志之具。檄诸边以御东虏,竭全宇以供一隅。

今年八百万,明年八百万。臣恐财尽民穷,盗贼峰起。忧不在三韩,而在萧墙之内也。”

广东道御史冯三元弹劾熊廷弼无谋者八:不抢收粮食而资敌、辽阳爆炸自毁火器、不救叶赫而失盟友、只守不攻、王大人屯之役惨败而任贼蹂、分兵过多被敌集而攻之、不用辽人守边、只会请兵而无策收复。

欺君者三:请兵请饷动不动以辽地要挟、辽地武将文臣云集而却说不能用、兵力已足却说无可用之兵。

兵科给事中杨涟弹劾熊廷弼,说老熊你假如不能全心御敌,就归还尚方宝剑,向朝廷请罪,不要动不动以病辞。

这已经是熊廷弼第三次以病为由辞职了。万历临死前,熊廷弼就以病为由辞职,万历没答应。泰昌帝刚上任,熊廷弼再次以病为由辞职,天启帝还是不批准。

熊廷弼刚到辽东,就提出没有十八万兵,救不了辽东。兵部给了吗?还真给了。万历刚挂的时候,还没正式登位的太子朱常洛就发内帑给户部尚书李汝华,让他犒赏九边将士。

不久,李汝华打了个报告给泰昌帝朱常洛,告诉皇帝,已经按照清单将皇帝的赏银发给九边将士。

清单上,本次共犒赏九边十三镇将士人,其中延绥镇人、宁夏镇人、甘肃镇人、固原镇人、密云镇人、永平镇人、昌平镇人、易州镇人、宣府镇人、大同镇人、山西镇人、蓟镇人、辽东镇人。

从户部的账面上,辽地领饷的已经有26万人了。当然,考虑到各地普遍吃空饷,估计此时熊廷弼手下实际兵力应有20万左右的兵力,而努尔哈赤手中大概9万兵力。论兵力,还是大夏方面占优。

熊廷弼请饷,户部也给了。户部尚书李汝华统计杨镐、熊廷弼两任经略,共花费军饷两白银。“李汝华条辽饷之数。自万历四十六年闰四月二十五日起,至泰昌元年十月十七日止,共发银一千九百九三万二千五百六十两零。”

由于朱常洛挂的太快,泰昌元年即万历四十八年。万历四十六年闰四月二十五日至泰昌元年十月十七日,约2年5个月零21天,辽饷支出近二千万两白银。

这两年半时间里,杨镐经略辽东12个月,熊廷弼经略辽东15个月(名义上是18个月),有3个月处于空档期。因为万历太懒了。杨镐战败后,内阁和九卿讨论新的经略人选,最后敲定熊廷弼。

内阁的票拟意见报上去了,而万历足足拖了3个月时间才下诏书,浪费了大把光阴。

而户部对辽饷的原预算是三百万每年,熊廷弼经略时已提到八百万。考虑到熊廷弼经略时兵力已达26万,且户部将士兵工资提到每年18两的标准。所以,熊廷弼经略时的15个月,户部至少拨出1400万两白银支持辽东。

熊廷弼请炮,工部也给了,大量的火炮运往辽东。结果闹了一个大乌龙,辽阳火药库爆炸,把城墙都炸毁了。熊廷弼说缺道臣,吏部也补了。

就像顾慥所说的“檄诸边以御东虏,竭全宇以供一隅”,朝廷上下确实是把喝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无条件支持熊廷弼。而如今兵马已集齐,现在朝廷上下都在翘首以待佳音。

这时候,辽东大计的制定者熊廷弼甩手说不玩了。大臣们不弹劾你,弹劾谁。从事后来看,熊廷弼这时候已经是大夏王朝能够支持辽地的最大限度了。越往后,户部和兵部越难。

其实不想玩的何止是熊廷弼,二把手辽东巡抚周永春也在请辞。周永春辞了几次没辞成,后来以丁忧为由辞官,并推荐袁应泰接任辽东巡抚,朝廷同意了。

说到底,熊廷弼、周永春之所以频频请辞,主要还是忌惮努尔哈赤。熊廷弼经略辽东15个月,虽然兵力占优,却无功可报。

相反,与大金的几场小规模战斗中,熊廷弼这边基本上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特别是王大人屯之役和蒲河之役,更是让朝臣们指责。

万历四十八年五月和六月,大金入侵王大人屯、花岭等堡。熊廷弼认为王大人屯之役,双方算是打了平手。但辽东巡按(即监军)陈王庭向朝廷的奏报中,却认为是惨败。

“王大人屯、百官人屯共十一屯尽破”,并建议朝廷惩办周守廉等三名将领。熊廷弼、陈王庭双方各持一词。“辽东按臣陈王庭劾东夷入犯,诸将失事之罪,廷弼言各官功过不掩”。

别的大臣弹劾熊廷弼也就罢了,但陈王庭的意见,大夏朝廷必须要重视。因为陈王庭的官位是辽东巡按,其职责是代天子出巡,监察辽东百官,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之权。能派去巡按辽东的,一定是皇帝和大臣们信得过的人。

为了慎重考虑,大夏派姚宗文去复核,同时调查熊廷弼经略辽东的功与过。姚宗文的职责是阅边辽东,和陈王庭的职责差不多,只不过他是专督军务。

调查后,姚宗文认为熊廷弼其功不抵过,“废群策之不足以图大功;恃独贤之不足以成大事。故阅视之不行荐举,诚不敢上欺君父也。如经臣憬然悟翻然改图,则桑榆可收,奚必纷纷”。

姚宗文的态度很明确,认为熊廷弼独断专行,辽事艰难,若是能改过自新,或许能将功补过。

后来,大夏再派兵科给事中朱童蒙为特使,第三次出关核实熊廷弼功过。

去了辽东后,朱童蒙在奏章中写道:“廷弼自万历四十七年八月内到任,至泰昌元年十月内解任。其间,奴贼入犯。如花岭等山城、王大人屯及蒲河等处,被贼杀掳者共二十三处,不为无罪。至其城辽阳、城沈阳、奉集、虎皮驿,鸠工、缮障、开河、建闸。曾几何时而金汤鼎峙,则不为无功。”

朱童蒙的态度比较暖昧,他认为熊廷弼有过也有功。过在于经略期间,花岭、王大人屯、蒲河等23处小堡被大金拨掉,掠夺一番。功在于挖护城河、修筑辽阳、沈阳、奉集、虎皮驿等城,使之金汤鼎峙。

至于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朱童蒙不敢下定论。

在这种情况下,大夏朝廷开始考虑辽东换帅事宜。这固然有朝臣纷纷弹劾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熊廷弼的因素。

在写给皇帝几封奏章中,熊廷弼是这么说的,“自己之性命十去其八九,封疆之事务十废其二三……伏乞台慈起死人而肉白骨,怜悯放回,不敢望里门,但得生入山海关,此亦仁人君子渡蚁放雀之恩。即不幸而在九泉之下,亦当当衔结,以图所报”。

“命在须臾,有徒死无益而反成大误者。伏乞皇上为封疆深计,放臣生还。”

“弼病万万不能支矣,贼两月据关不肯退,经略两月卧床不能出……徒以不死不活之人废尽军中诸务,而将为贼乘……今日之计,惟有改蓟辽总督为经略”。

熊廷弼三番五次请辞,口气近乎哀求,说自己的病越来越重,吐泄、呕血不已,不能处理军务,再不放他生还,辽事就败坏了。

而且,熊廷弼还推荐了下一任的经略人选——蓟辽总督文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天启皇帝哪里还敢让熊廷弼继续经略辽东。

战略上,熊廷弼与兵部是有严重争议的,其分歧点在于“辽人不可用”。为此,熊廷弼和兵部尚书互喷了很长时间的口水。熊廷弼经略辽东才十多天,就向朝廷声称辽人是奸细。

“今日辽人已倾心向奴矣,彼虽杀其身及其父母,不恨;而公家一有差役,则怨不绝口。彼遣为奸细,则输心用命;而公家派使守城,虽以哭泣感之,而亦不动。皇上以为民心如此,能战乎?能守乎?”

熊廷弼不但敌视辽人,还排斥辽系士兵,特别是对李氏辽东军事集团,持有明显的排斥态度。熊廷弼曾说过,“开原半是达官苗裔,而包藏祸心之强虏,且为之招,有其事而始寒心,晚矣”。

能廷弼口中的达官苗裔是指辽军中存有大量蒙古、女真、高丽族人及后裔。但是边关部队里,招降、招抚少数民族为守边将士,自古就有。

实际上,女真和蒙古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比如建州女真的宿敌叶赫女真,以林丹汗、宰赛为代表的仇金派。难道这些势力都不能为己所用?

李家军中,李如柏确实和努尔哈赤有裙带关系,但李如松却又是为国家浴血奋战的爱国将领。说辽人中有不少是努尔哈赤的奸细不假,但辽人中也有很多御敌的勇士,怎么能一棍子打死呢。

其实,若以担心内奸的角度来看,更应该担心的应该是努尔哈赤,而不是能廷弼。

因为女真人口稀少,在大金部队里,蒙古族、汉族等外族人占的比例远远高于大夏部队。

努尔哈赤能够策反大夏部队的汉人将领,林丹汗和熊廷弼难道就不能策反大金部队的蒙古人和汉人将领。

但在熊廷弼的坚持下,大量的客兵还是陆续前赴辽东。熊廷弼刚开始还是很乐观,认为“挨到明春二、三月间,大兵一集,何虑不能制之”。

等到大军云集后,熊廷弼才发现客兵也难用。一个是思乡情切,持续出现逃兵现象。另一个是除贺世贤以外,大多不敢与大金部队野战。

“四方宿将鳞集辽左,龟缩不战,独世贤数角斗有功,同列多忌之。”

熊廷弼是不是真的病重不好说,但辽东是真病了。在熊廷弼经略期间,沈阳、辽阳外围二十多个小军事据点已被大金清扫了。沈辽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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