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江妙的马车离开京城那一刻，日子似乎格外短暂。
一月又一月，林花谢春红，浮生幕幕，不过弹指一挥间。
京城大抵是没什么变化，不管旧貌新颜时局变迁，她终是静静地俯瞰大地冷暖，不赠只言片语。
三年后，正月十五。
正是元宵佳节。
今日欢庆，阖宫共度。宋倾岚早早地就在宫中召集了群臣，摆开酒宴，君臣举杯痛饮，好不舒畅。
许久没开酒荤的皇帝，今日多饮了些，连眉毛尖上都沾了点醉意。
此刻他正搂着徐向哲的膀子，大声感慨。
“徐向哲啊，徐大人。”
徐向哲依然穿着那一身板板正正的官服。时隔许久，他的脸上蓄起了些胡须，面目也添了些风霜，那双明亮摄人的眼睛却未有半分更改。他被宋倾岚伸膀子那么一扑，险些没坐稳当，还好宋倾岚也没赖着他，他这才又直起了腰，定住了身形。
“徐大人，你说话。”
宋倾岚那捏着酒杯的手指翘起了一根，口齿略不清晰道：“你，给朕说话。”
徐向哲严肃道：“陛下，您醉了。微臣这就去请皇后娘娘带陛下回去。”
“你给朕坐着！坐！”
宋倾岚一瞪眼，徐向哲就不敢动了。
他无奈地抬眸，却见大殿里的文武百官几乎全都喝醉了，一个个没个正行，有的甚至已经趴到了食案下头去，撅着屁股跟人行酒令呢。
……简直荒唐，成何体统。
徐向哲不明白这皇帝怎么就黏糊上了自己？他自知脾气很臭为人古板，还不能喝，是这种场合最不招待见的那种人。可宋倾岚好像压根不在意，一口一个徐大人徐爱卿，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给宋倾岚下了什么迷魂汤了。
“徐爱卿。”
宋倾岚一手撑着案，道：“你……你……你怎么就不娶个妻？你，你是不是觉得，朕那道圣旨，是跟你，开、开玩笑呢？”
徐向哲低头道：“微臣不敢。”
“你不敢！哈！哈！”
宋倾岚瞪大眼睛，指着徐向哲的鼻子道：“天底下竟然还有你不敢的事？啊？”
徐向哲：“……”
很无助。
快来个人把这个醉鬼给带走吧。
“来人！来人！”
宋倾岚心血来潮，突然拍了拍桌。
远处同时传来了十好几声“臣在”。
宋倾岚眯了眯眼，伸出一根手指，点菜一样，道：“你，你，你你你，还有你。”
“你们家，明天通通把闺女的画像……送过来。”
“朕、朕要为徐爱卿，赐婚！”
那几个大臣一听，酒也不喝了牛也不吹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随后有人大声道：“陛下，您说的是真的不！”
宋倾岚皱眉挥手道：“君无戏言！朕，嗝，说话算话！”
“那太好了！”
有个大臣直接一个滑跪，冲了过来，趴在了食案上，泪眼汪汪道：“徐大人，徐大人你看看我闺女吧，我闺女年芳十六待字闺中，貌美如花冰雪聪明，徐大人你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考虑！你给我滚！”
“陛下先指的是我！我家闺女得先来！”
“你放什么厥词，你家闺女没我闺女漂亮，你走开！”
“你才放厥词，我闺女长得和她娘一样，天仙！”
“吹什么牛……”
几个大臣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嘈杂的叫喊和温软的丝竹之音掺和在一块，难分伯仲。
万恶之源——皇帝陛下正盘着腿坐在地上，嘿嘿笑着看他们互相扯帽翅。
徐向哲见事态已经失控，默默起身，打算找平生来把这个无良的皇帝给带走。好在他还未动，已经有人前来解救了他的困境。
是皇后身边的元夕走了过来。
她行礼道：“陛下，小公主求见。”
一听闺女找自己，宋倾岚一个旱地拔葱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兴冲冲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赶紧走，快带路。”
元夕道了声是，带着晃晃悠悠的陛下走了。
前脚还要热情似火给徐向哲赐婚的陛下，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徐向哲默默摇头。
他起身，走出了大殿。殿外冷风四起，柔和的月光铺撒在大殿前的地砖上，泛着锃亮的银光。
举头，望着那皎洁的明月。
徐向哲心中难得平静安宁。
“徐大人。”
徐向哲闻言回头，却见是沈承聿缓步走了出来。他温声道：“沈大人。可是要回去了？”
“嗯。”沈承聿一如既往沉默寡言。
徐向哲习惯了这样的他，尤其是在那件事过后。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沈承聿的脸。
他的面目未有变化，只是眸子似乎更冷更沉了些。如果说从前这人是山尖最挺拔的那一棵松柏，那么现在，则是一点清雪落在了那枝叶上头，风一吹就是扑面的凉。
沈承聿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只颔首示了意，便准备离开。
“长公主……”
徐向哲欲言又止。
沈承聿的脚步微顿，侧首。
徐向哲皱眉，想说什么，但斟酌了半天，挤出了三个字。
“可还好？”
沈承聿回道：“一切都好，谢徐大人关怀。”
徐向哲点头道：“那就好。”
“告辞。”
“慢走。”
沈承聿刚走出皇宫大门，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林冬和狄秋扬。
“大人。”
“沈帅！”
两个人欲行礼，被沈承聿拦住了。沈承聿道：“说了不必来接。今日没有宵禁，你们玩你们的便是。”
林冬笑了一下道：“秋扬念叨着说东街的花灯比往年的都好看，说什么都要拉着您去瞧瞧。”
沈承聿这才留意到林冬手里拎着一只花灯。
居然是一只仙鹤。雕得栩栩如生，口中还衔着一颗灵丹，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好看极了。
“这是？”他问。
狄秋扬大嘴巴道：“噢，这是我给我大侄女买的。她还挺喜欢这个的，是不是啊林大哥，呵呵……”
林冬一肘子怼在了他的胸口。
“咳、咳咳……”
林冬上前一步，把花灯往身后藏了藏，笑道：“小孩子的玩意儿，沈帅别在意。好了，咱们快走吧，晚了的话灯谜都快被人猜光了。”
“哦，哦……”
林冬赶紧拽着狄秋扬的胳膊转身。
沈承聿的目光落在那花灯上，许久才收回。他极快地掩住了那一丝心痛，抬脚跟上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