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驼川面馆，不说是百年老店，也至少有数十年历史了。
只因地理位置特殊，所以东来西往，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不难见着。
作为这家面馆的小二，自是有几分眼力劲儿。
一朵美盛的富贵花，在这种危险混乱的地界，倒是少见。
瞧这一身矜贵气派，可不像是那种和那些武夫游人兵痞一样，会在这种小面馆喝土酿烧酒的人。
齐漪扫了眼这识趣的小二，见他对自己讪讪一笑。
想了想，似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般天真道：“听说你们这边经常打仗，土匪横行，民不聊生，我瞧着倒是挺太平的。”
这驼川面馆生意极好。
不单只卖面，还有佳酿和烤肉。
麻布幡在风中招摇，看着简陋，却不妨碍店内人流如织。
哪怕现在天色已暗，店内各个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
甚至屋外还搭了个棚子，挂着一个简陋的钨丝灯泡，额外摆了七八张木质餐桌。
小二听她这开口不带任何方言的大周官方音调，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咱们驼川村恰好踩在天启城的边缘线上，自然没人敢摸李阀的屁股”
“再往西边儿去，那可就……”小二啧了声，摇摇头叹道，“十里百里都难找到个太平的地儿咯。”
齐漪笑了笑，似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我每次坐火车都要经过山州，也没见出什么意外。”
“火车？”小二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恍然道，“小姐是来自金昭城的贵人吧？”
“你怎么知道？”温室里的花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暴露了身份。
小二笑得更殷切了些：“从西北往东，能回回畅通无阻的，只有齐阀名下的官列。其他的列车，车毁人亡的事情在山州境内都是家常便饭了。”
“原来是这样？”漂亮的小姐一脸茫然，“什么样的人，竟连火车都不放过？”
“嗨，军阀山匪到处都是，劫财抢人屡见不鲜。”小二觉得这位小姐太缺乏常识了，感慨道，“老百姓日子难过啊。”
齐漪扑哧一声，捂唇笑道：“军阀也就罢了，区区山匪也敢这么明目张胆么？”
她这声带着几分轻蔑。
小二心中一惊，忙四下看了看。
见无人注意，这才凑近低声道：“小姐慎言，小姐须知，小鬼难缠呐。咱这驼川村往西，就是驼川山，里面可是有二十八个山匪寨，这些山匪在那茫茫大山里就跟泥鳅一样滑溜，好多军阀都吃了闷亏。”
说完，他似是再不敢多说。
进里屋端了几碗面出来，给齐漪等人上了面就准备走。
却不防被人一把拉住衣角。
他回头一看，见是那位小姐身边另一位年龄稍大些的姑娘。
看气质，许是这位小姐身边的丫鬟。
小二提了下衣角，提不动，似乎又怕旁边几桌的人注意到这动静，脸色涨红。
“你怕什么？”齐漪笑眯眯看着他，慢悠悠道，“难道那些山匪，也常来你们面馆吃面？”
小二大惊，又往某桌下意识瞥了眼。
齐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那屋外一张四方木桌旁，坐了大约有八九名大汉，正喝得醉醺醺的，拼着酒呢。
那几人穿着花色不一的棉布衣服，一身行头没有补丁，在这世道，已经算是难得了。
齐漪乐了：“他们就是？哪个寨子的？”
见她一脸好奇的模样。
小二慌张之下，忙苦笑劝道：“这黑风寨的势力哪怕是在二十八个寨子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小姐还是吃完赶紧回车站吧，那里更安全些。”
黑风寨。
齐漪做过调查，这个山匪寨子从人数规模上来说，算是最大的几个。
因为他们收人的条件很宽泛。
据说寨主宣扬有容乃大的理念，从不计较入寨兄弟的前尘恩怨纠纷，走的是量。
所以，在这种地方，能碰见黑风寨的人下山打牙祭，倒也不算意外。
齐漪摆摆手，没有再为难店小二。
然而，有时候，不是你不主动惹事，别人就注意不到你的。
尤其你还是一个无比漂亮的女人。
那八九个黑风寨的人里，有一人醉眼朦胧地站起身，瞧那架势，是要往旁边嘘嘘去。
然而，只是起身扫这一眼，他忽然一顿。
许是觉得自个儿眼花了，又揉了揉眼。
随即指着屋内某张桌子大笑道：“哟！今儿叫你黑爷撞见仙女儿咯？！”
这一声音量未加克制，相当放肆，带着十成十的调戏。
惹得在这驼川面馆就餐的其余客人，均情不自禁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室内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黑裙红衣的少女端坐桌前。
在一众或行为粗鄙或面带风霜的客人中，她如明珠般，似是将这简陋之地也衬得华美几分。
如今被那黑风寨山匪指认，少女面不改色，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
如此神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其余客人各自挪开目光，不敢掺和进去。
就连那桌子拼酒的男人中，也有几位尚算清醒地拉住那醉醺醺的自称黑爷的男人：“黑哥，女人有什么好看的，关了灯都一个样儿。来，喝酒！继续喝！”
“嗝——别拉我——”
男人甩开同伙的手，拿起酒碗，踉跄着似要往少女那边走去：“嗝，仙女儿，光吃面有什么意思？来，相逢即是缘，陪你黑爷喝一碗！”
齐漪侧眸，微微转身。
整张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似乎更精致了几分，美得令人目眩。
她唇角含笑，望着那试图走近的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鼓励对方呢。
男人双眼一亮，正要铿锵上前。
忽的，手臂又被人拉住了。
是刚才一直在劝说他的刀疤脸：“黑哥，寨主交代了，这个星期下山打牙祭可以，但不要惹事。就这个星期，忍一忍。”
这人个子不高，瞧着其貌不扬，力气倒是不小。
这般拽着这自称黑爷的男人，竟令他甩了几下都没甩脱。
“钱三儿，你他妈长胆子了？才进寨几天啊，就敢管你黑爷的事儿了？”
男人这声一出，其余七名壮汉中，有五人都起了身，目光不善地盯着那叫钱三儿的家伙。
只有一个方脸男人，皱了下眉，与那钱三儿站在了一起。
还有一个文弱到不像是土匪的男人，摆着手在二者间小声地讨好笑道：“大家这是干嘛呀，刚刚喝酒不是喝得挺好的，误会，都是误会，老、钱三儿只是复述了一遍寨主的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