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之上的拦江大侠显然是把郡守赵大人家的公子负气出走生死未卜的责任分在了自己身上，不过在相公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罗英却神情微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张天天充分发挥着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直率，似乎是无意中捕捉到了罗英的神情，直接问道：“罗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补充的呀？是不是有什么风言风语？说出来呗，我们一起合计合计！”
扎着羊角辫的姑娘眨了眨眼睛，罗英从她那双眼睛里只看出了小姑娘家的好奇与坦率。
罗英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感觉赵大人这事做的有点奇怪，有些太刻意了，就像是在做给人看，不过赵大人确实帮了我们一家，无凭无据我这么揣测赵大人的用心，也不太好。”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申云公夫妇是实实在在得到了南云郡守的情理通融。
有神通之力深不可测的镇国公在旁，申云公相较于之前也放松了不少，他笑了笑说道：“这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赵公子的风评不好，而在过去赵大人对于这个独子多少也有点包庇和纵容。”
“娘子她就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但我觉得换个角度来看，这事很容易理解，在平常无事的时候，赵大人毕竟是南云郡守，独子犯了点什么事，他首先是想着压下去，护着自己的独子，毕竟赵大人再怎么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他就这么一个独子。”
“但现在是南云郡已经出事了。”
“没事的时候赵公子折腾点事出来，赵大人还压得住，但现在是整个南云郡的数十万户，都已经危在旦夕了，南云郡已经经不起赵公子的折腾。”
“换而言之，在护着南云百姓和独子之间，赵大人毅然选择了前者。”
按照申云公的说法，南云郡守赵铭虽然算不上是一直都戴着铁面，从不徇私枉法，但至少大是大非面前还拎得清轻，父子亲情能够压下小错，但却不会盖过大错。
官场之上，也确实是难免如此。
水至清则无鱼。
“……就是这个，国公大人，我们当时就是在这里撞上了大量红眸人，不得不分开行头，我们夫妇引开红眸人，为李神医他们创造逃回云岚城的机会，所以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从这里往云岚城的方向走，应该就能遇到李神医他们了。”
听到申云公这么说，张天天心里顿时一紧，毕竟按照那些话本小说里的套路，往往在说到“如无意外”这种话题上的时候，如果不出意外这下就该出意外了。
徐年调转方向，带着几人朝着云岚城的方向飞去。
这次连闲聊几句的时间都没有。
御空而行的徐年就看见了在地上策马狂奔的一队人马。
助徐年踏上道门修行之路的李施诊赫然在列。
另外还有两个是徐年的熟面孔。
吕盼和方瞒。
有少量的红眸人也在追杀着他们，不过数量稀少也就构不成威胁了，毕竟李施诊自己也有修为傍身，吕盼和方瞒两个可都是潜龙榜上的高手，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不是什么庸手。
毕竟他们原本可是要护送着李神医离开暂时安全的云岚城去寻找解药之方，自然是要艺高人胆大。
没一个庸手。
徐年他们从天而降，把这些护送李施诊的高手们吓了一跳，直到认出了申云公夫妇才松了一口气，意识到来的人是友非敌。
“申大侠，你们也活着？太好了！”
“万幸，看来大家都有惊无险。”
“这位是？”
申云公介绍徐年的身份：“这是大焱镇国公徐大人和小神医张姑娘，我们夫妇全靠徐大人和张神医搭救才能够安然无恙地的脱身。”
“嘶——徐大真人？”
“太好了，徐大人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朝廷已经出手了！”
“南云郡有救了……”
申云公也为徐年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些人的来历，大多都是江湖义士，徐年对这些为了南云郡的安危甘愿陪着李叔奔赴险地的大侠们也是微笑拱手，以表敬意。
虽然说起来有点趋炎附势的嫌疑，但得到既是三品境道修又是大焱国公，无论修为境界还是身份地位都已经站在人间高处的徐年的敬意，这些江湖义士们也很受用，心里多少有点得意。
若是能活下来，日后在了酒桌上，也是有了个谈资。
“徐年徐大人你们都晓得吧？在南云郡，我可是和徐大人并肩作战过，徐大人都敬我是条汉子……”
申云公单独介绍了一个人。
“这位是程峰程大人，乃是南云郡守赵大人的左膀右臂，能文能武实力高强。”
程峰在大焱镇国公的面前似乎有些诚惶诚恐，赶忙说道：“申大侠可别要捧杀我了，在徐国公面前我哪里是什么大人？再说我程峰不过是个草民而已，只是肚子里有那么两三分墨水，恰得赵大人赏识，留我在身边给一口饭吃，可算不上是什么左膀右臂。”
说直接点，程峰就是南云郡守赵铭的门客。
没有明面上的官职，但在南云郡这地界上，便是一般的县官见了他，那都得矮上三分。
只不过在大焱国公的面前，纵然是赵铭也只有躬身请示的份儿，作为赵铭门客的程峰，如此谨小慎微也不足为奇了。
“李叔！李叔！”
张天天没理这些人，直奔李施诊。
李施诊见到侄女也是满脸笑意：“天天，没想到你会跑过来。”
“嘿嘿，李叔都在这儿，我能不过来看看吗？”
“我常年在外行走，心中有数，倒是你要当心自己安危。”
“当心着呢，我这不是喊上徐哥一起来的吗？有徐哥在，什么阴谋诡计都是窗户纸，我徐哥只需要一挥手，就教他们灰飞烟灭——”
张天天连说带比划，把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青春活泼展露无疑，其他人看见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还是跟着镇国公一起来的，自然也是会心一笑。
李施诊无奈笑道：“是，你徐哥是神通广大，但你也不能全都指望着你徐哥吧，自己也得当心。”
“嗯嗯，李叔放心啦，我不会给徐哥添麻烦的……”
徐年也走向了李施诊。
“李叔。”
李施诊虽然刚才教张天天不要事事都依赖徐年，但他自己也因为徐年的到来充满了信心，笑着点了点头：“你来了就好，看来南云郡的这场病祸就快要止息了。”
徐年和方瞒吕盼也打了声招呼。
方瞒还是方瞒。
有点疲惫，但是武夫的精气神仍在。
但吕盼的状态就有点奇怪了。
“……徐道兄。”
吕盼抱着一只狐妖，声音都有点有气无力。
不是霜打的茄子那种蔫了吧唧——以前这位吕行走遇到什么难事也喜欢皱着张脸，但也只是皱着脸而已，而他现在是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种丧气，萎靡不振双眼无光。
更重要的是道心。
天生道胎的道一宗传人，如今一颗道心都摇摇欲坠，有了摇摇欲坠的迹象。
就连和吕盼算得上是朝夕相处的狐妖小福应该也是察觉到吕盼的状态不正常，一直依偎着他，试图给他带来一点点的温暖。
只是这不能说是全无效果，但显然还不够治好吕盼的心伤。
徐年问道：“方兄，吕行走他这是怎么了？”
方瞒也叹了口气：“此事就有些说来话长了，徐真人既然来了应该是要去云岚城看看的吧，我们……在路上说？”
其实说来话长不是重点。
重点是吕盼这事，不太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护送李施诊的队伍有二十来人，御空飞行每多带一人消耗和负担都成倍增长，徐年也没法带着这么多人一起御空，不过所幸此地离云岚城也已经不远了。
在回去的路上，徐年他们谈及关于吕盼的说来话长，其他人也识趣，没有凑过来听。
“……徐真人知道这南云怪病，是从哪里爆发的吗？”
徐年摇了摇头。
萧大将军送往京城的军情急报里，虽然有关于这南云怪病的病情解析，但对这病是从何处来的并不清楚。
“是在截云城爆发的。”
“我和老吕他当时刚好就在截云城。”
“徐真人，你们道修不是有什么天机指引冥冥命数之类的吗？老吕他这方面有天赋，当时他跟我说，命数要他在截云城大开杀戒，杀了所有人。”
“屠城这种事，老吕肯定不干，别说这无缘无故就只是个天机命数而已，就算真有什么缘由，截云城里那么多人，绝大多数也是无辜的吧？”
“况且说句实话，就算真要屠城，老吕他除非请他师父师叔们下山相助，不然他一个六品境，哪来这么大本事屠城呢？”
“当时我们在截云城，老吕一边压制着命数冲动一边按照命数指引，在申大侠他们家里找到了一个又瞎又哑来历不明的老人。”
“瞎哑老人是申大侠的父亲钓鱼时从河里捞上来的，老吕发现这老人的体内有不死药的气息，推测他可能就是截云城大祸的罪魁祸首。”
“可用屠城这种方式来解决祸事，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就找了县衙和镇魔司，想请大焱朝廷出马，尽早将这场祸事扼杀在襁褓之中。”
“在罗英女侠的沟通下，截云城的县令大人和镇魔司棕衣大人都没有怠慢，即刻上报朝廷。”
“我和老吕便以为已经没事了，还想着去四面岛赶个八方庆典的尾声，却没想到还没出海就听闻消息说截云城闹了瘟疫，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这怪病就已经爆发了。”
“罗英女侠护着孩子，侥幸逃生。”
“但是帮我们上报朝廷的截云城的县令大人和棕衣大人都没能活下来……”
“真的……死了很多人，连申大侠的父亲，还有和他们家是世交的一户人家都遇难了，还有更多我素不相识的百姓，要么变成了双眸通红的吃人野兽，要么被那些人活活分食死无全尸……”
方瞒说到这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我觉得这大概是我们发现的还是慢了，已经来不及了，怪病可能早就在暗中传播开来，已经是积重难返，来不及阻止南云郡的这场大祸。”
“但是老吕他……他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如果他当时不是坚持本心，而是顺应了命数，屠了截云城，虽说是一场血流成河，但是至少这祸事也会止步在截云城内，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弥漫到了整个南云郡，也就不会这般形势严峻。”
现在的形势严峻吗？
确实严峻。
如果南云郡遏制不住了，这病还会要害死多少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镇守大焱南境的戍离军定然会受到影响，如果防线告急让玄雍趁机长驱直入，这战火焚烧之下，又会死伤无数。
玄雍国就不怕染上这南云怪病吗？
来到了南云郡，见过那些病入膏肓的红眸人后，徐年已经发现了这南云怪病的气息和不死药同源，最直接的证据便是张天天为不死药研制出来的毒药，对这些红眸人也有效。
沾之即死。
南云郡的这场病祸，大概率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就是玄雍国在暗害大焱，所以玄雍国自己怕不怕这怪病，还真就未必。
吕盼的道心动摇，归根结底是这本心与命数之争，他顺从了本心，结果却不如意。
本心自然就会破碎。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劝好，如果言语管用，也用不着徐年来劝，方瞒早就把吕盼说服了。
重点是结果。
徐年看着垂头丧气不做辩解的吕盼，沉声说道：“吕行走，我觉得说什么振作起来，我们还需要你的力量，这些话现在说出来太轻飘飘了，所以我想说的是……我已经来了。”
“有天天和李叔在。”
“朝廷的人马也已经在路上了。”
“南云郡的结果如何，还没有定下来呢，你现在怎么知道顺应本心的结果，真就比顺应命数更糟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