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龟眼神露出真切的疑惑和不解：“恩公啊，你难道不想要长生吗？”
难道他让恩公长生，还做错了不成。
罗一舟苦笑了一下，说道：“如果你能让我长生不老，或许我还能高兴一点。”
但是光长生，身体衰老，这有什么用啊。
老龟露出惭愧无能的表情，低下头，没有接话。
长生它在行，长生不老，就不是它能做得到的了，如果能够不老，它会是这么一副糟老头的形象吗？
不光罗一舟无语，系统和厄石山也觉得这老龟实在是坑人啊。
从老龟这里也可以看得出来，智商有多么重要了。
不怕坏，就怕蠢。
明曦直接说道：“你这不是报恩，你是报仇。”
老龟抬起头，对着明曦怒目而视：“你竟然如此与我说话。”
它恩公都还没说什么，这个小小的凡人就再三跳出来蹬鼻子上脸。
老龟对罗一舟能够客客气气的，是因为罗一舟有恩于它。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脾气。
老龟沉下来脸，面色变得十分阴沉难看。
明曦毫无情绪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老龟，说道：“我告诉你，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会打老人的。”
老龟：？
老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明曦，怎么看都是一个凡人：“你是想和我打一架吗？”
明曦突然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其实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修复规则的。”
位面的规则就跟人类的法律一样。
有了规则，才能避免秩序崩塌，让位面稳定运转。
老龟完全没明白明曦是什么意思：“修复规则？什么规则？”
它虽然已经有两千岁了，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睡眠中度过，不仅智商没有提高，连带着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的。
明曦转头看向罗一舟，“我需要修复这个位面的一个规则，所有的生灵都会被限制，法力从此消失，也不能再口吐人言，成精的动物会变成普通的动物。修习了妖法的人类也会重新变成普通人。”
罗一舟听着明曦轻描淡写的话语，先是骇然震惊，随后仿佛明白了什么。
罗一舟沉默了一下，问道：“那我呢？”
明曦：“你会死啊。”
一千多岁的身体，只怕规则修复，他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变成一阵尘埃。
老龟一直旁边皱着眉头，疑惑不解地看着明曦，一开始它认定了眼前的人只是个凡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却莫名给它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这是属于妖怪的直觉。
眼下听到两人的对话老龟以为明曦要对罗一舟做什么，立刻紧张地挡在了罗一舟面前，“你想要对我恩公做什么？”
“恩公，我会保护你的。”颤巍巍的老龟回头，对罗一舟诚恳道。
罗一舟：……
虽然对方是好心办坏事，但他也没办法怨恨对方。
只能说，己所欲也，不一定是对方所欲。
对方竭力想要报答他，把自己认为的祝福施加到他身上，却不知道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罗一舟眼神平静地看着老龟，内心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谢谢你，但我已经活够了。”
老龟一愣。
苍老的眼睛里倒映着对方苍老却又平静祥和的面容。
老龟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又垂着头，仿佛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缩到了旁边，它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深深的愧疚感。
明曦轻轻抬手，以她为中心，无数道近乎透明的金色丝线凭空浮现。
在这金色网络的映衬下，这个位面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和质感，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老龟和罗一舟身上的妖力，仿佛感知到了什么，都跟着蠢蠢欲动。
老龟骤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明曦想了想，突然问罗一舟：“对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罗一舟微微一怔。
她欠他人情？
有吗？
还没等罗一舟考虑一下，明曦就又说道：“如果没有的话，就算……”
罗一舟连忙说道：“有的有的。”
明曦将手一合，问道：“什么？”
那些颤动的金线也都跟着平静了下来。
罗一舟迟疑了一下，弱弱地出声询问：“下辈子我还能和她在一起吗？”
明曦微微挑眉：“……谁？”
连老龟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向了罗一舟。
罗一舟平静地说道：“我妻子，她在很久之前就去世了，我想问问，如果你有办法的话，能不能让我下辈子再遇见她。”
明曦双手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罗一舟，仿佛第一次认识罗一舟一样。
罗一舟说着，眼睛忽然湿润了：“我离开她已经太久太久了，我们曾经约定好，永不分离。”
去世之前，他陪在病床前，她拉着他的手，满眼不舍：“我舍不得离开你。”
罗一舟把头埋在她身上，眼泪无声浸透了她的衣服，对她许下承诺：“我只属于你。”
再后来的许多年里，也许是因为衰老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别的，总是论迹不论心，他所许下的承诺，他都兑现了。
不管是对明曦的承诺，还是对妻子的承诺。
老龟沉默了。
它只和罗一舟有因果，所以它也只能让罗一舟长生。
至于罗一舟的家人，跟它是没有关系的。
除非罗一舟死了，因果未完，它才会去找到罗一舟的家人报恩。
老龟原本还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了，现在它从罗一舟的语气听出来了，孤独。
它让恩公孤独了一千多年啊。
老龟愧疚难当，缓缓伏下身体，重新又变成了一只老乌龟，眼神充满了愧疚心虚，怯怯看着罗一舟。
明曦想了想，说道：“好，我可以答应你。”
罗一舟顿时感激道：“谢谢你，老板娘。”
连老龟也抬起两只前爪，向着明曦做了一个深揖。
明曦：“不当人了？”
老龟摇摇脑袋，道：“上仙，我想开智。”
吃够了低智商的亏。
明曦双手结印，一边快速地拉扯着那些金色丝线，编织好规则后，明曦将金线一放，整张网骤然光芒万丈，悬浮在位面之上。
明曦面容冷酷无情：“自此以后，凡生灵不得化形为精。”
规则之力，无声降临。
整个位面的妖怪都在眨眼间变回了原来的样貌。
还有五六千岁的树精拼尽最后一丝妖力想要遁走，悲怆喊道：“天道不公，为何要断我等修行之路！！！”
但是却逃不过规则之力，妖力逐渐被吸收殆尽，树根萎缩，重新变回了一棵普通的老树。
罗一舟坐在轮椅上，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解脱。
一千多年的时光，漫长到足以磨灭一切。
只剩下沉重的躯壳和无尽的孤独。
罗一舟轻声道：“谢谢……”
话音落下的瞬间，罗一舟如同碎裂的泥偶，整个人化为一阵尘土，随风而去了。
“恩公——！！！”
巨大的龟眼中突然涌出了浑浊的泪水。
山峦般的龟甲在缩小，粗壮如古树的四肢在变短，巨大的头颅也在回缩。
老龟体内的妖力眨眼间便消失殆尽，重新变成了一只脸盆大小，脖子上布满深深皱褶的普通乌龟。
乌龟趴在地上，仰起布满皱纹的脑袋，定定地望着明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