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苏雅琴被苏老爷子近乎粗鲁地拽走,王航处长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心底那点儿仅存的胜算苗子也随之摇曳不定。
更让他如鲠在喉的是陈阳那番关于“地基以上”的诡辩——那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铁锤般砸在他胸口,让他意识到再耗下去不过是徒劳的口水仗,半点便宜也占不着。
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却又很快松开,只觉掌心一片冰凉。目光扫过陈阳那张看似平静的脸,又转向高馆长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王航只觉得胸口憋得慌,像是有团火在烧。他反复告诫自己保持冷静,可额角还是忍不住突突直跳。
最终,他重重地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与不甘。这一声哼得他自己都心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却依旧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挤出一丝官腔的沉稳,一字一句地撂下那句场面话:
“陈阳同志,高馆长,今天这事,情况特殊,涉及的法律界定实在有些模糊地带。”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却只换来对方两道平静的注视。
“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向局领导汇报,甚至市里相关领导也会知晓。”
王航刻意放缓语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在上级没有明确指示之前,韩宅内的所有物品——”
“无论是已经搬上来的,还是依旧留在密道里的,都必须保持原样,不得有任何转移、损毁,或是其他任何形式的处置!”他一字一顿地强调,眼神凌厉,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慌乱,却只看到陈阳和高馆长不约而同地微微颔首。
“否则,”王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警告的意味,“一切后果,由擅自行动者自负!”
说完这句,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重重的冷哼。他不再停留,转身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脚步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沉闷。
憋闷感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他招呼着手下工作人员,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烦躁:“走!”
一行人沉默地跟上,一行人带着满腹的憋屈和无奈,迅速离开了韩宅大院。
望着王航等人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陈阳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院内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就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周围围观的工作人员和邻居们也渐渐散去,窃窃私语声逐渐远去。
陈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后背的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浸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
刚才那番唇枪舌战,在旁人看来,似乎是他凭借着对文物法规的精准理解和巧妙的语言技巧,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可只有陈阳自己心里清楚,那实则是在钢丝绳上跳舞,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一步走错,今天这个局面就会彻底崩盘,满盘皆输。
王航毕竟是市文物局的实权处长,手握实权,背后更有着整个行政体系的支撑。自己虽然暂时用法律条文的模糊地带堵住了他的嘴,但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
一旦王航真的将此事捅到更高层领导那里,或者他们换个角度重新解读法规,自己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眼下最紧要的,是要和高馆长统一口径,商量好下一步的对策。
陈阳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身看向高怀德馆长。刚才还紧绷着的脸部线条舒展开来,露出了真诚而温暖的笑容。他快步上前,再次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高馆长那双肉乎乎的胖手:“高馆长,这次真是多亏您及时赶到,力挽狂澜!”
陈阳的声音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感激:“要不是您拿出省厅的文件和专业意见,今天这个局面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今天恐怕真要栽个大跟头。”
高怀德馆长此刻也是心有余悸,刚才那阵仗着实让他这个久居博物馆、不常涉足一线冲突的文博专家紧张得够呛。他那张圆润的胖脸上挤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肥厚的手掌在陈阳手中轻轻拍了拍,连连摆手谦虚道:“陈老板客气了,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官场上特有的谨慎:“说到底,我也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
“省里那边对韩宅的文物价值非常重视,专门有领导打过招呼,让我们务必要确保这批文物的安全。”
说到这里,高馆长的眼神微微闪烁,用余光瞥了一眼院门方向,确认王航等人确实已经走远。然后他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院方向,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陈阳的耳朵说:“陈老板,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有些事情,咱们……后面详谈?”
陈阳立刻会意,高馆长这是有重要的话要单独跟自己说。他当即点点头,配合道:“我也有此意,高馆长,请!里面说话方便些。”
他转过身,朝着仍然守在院内的劳衫和廖振山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劳衫那张精明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冲陈阳点了点头,拉着满脸疑惑的廖振山站到了院门口的位置。
陈阳这才放心地带着高馆长,穿过青砖铺就的甬道,经过一进又一进的院落。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终于,他们来到了韩宅后方一间相对僻静的厢房前。
这间厢房位置偏僻,之前的混乱和冲突都没有波及到这里。陈阳推开那扇雕花木门,里面的陈设简单却整洁,一张八仙桌,几把太师椅,墙上挂着几幅已经泛黄的字画。
两人走进房间,陈阳回身关上了门。厚重的木门将外面的视线和声音彻底隔绝,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
两人落座,陈阳环顾四周,发现桌上恰好有一壶茶具。他起身走到茶几旁,亲自拿起紫砂茶壶,为高馆长斟了一杯凉茶。茶水清澈透亮,在杯中微微荡漾,散发着淡淡的茶香。
高馆长也确实渴了,刚才在院子里那番舌战,嗓子早已干得冒烟。他连忙道了声谢,接过茶杯时手都微微颤抖着。
茶杯刚一贴近嘴唇,他就迫不及待地“咕咚咕咚”大口灌了起来,喝得急切而畅快。
一口气喝下大半杯后,他才稍稍停顿,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几滴茶水,又抹了抹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随后,他将茶杯放在桌上,身子往后一靠,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整个人这才算缓过劲来。
“陈老板,您真是……”高馆长缓了口气,看着陈阳,眼神里满是钦佩,“胆识过人,机智无双啊!”
他竖起大拇指,连连摆动:“刚才那番关于'地基'的高论,简直是绝了!真是绝了!”
“我活了四十多年了,见过不少能说会道的人,但像您这样能在法律条文的缝隙里找出活路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直接把王航和苏家那丫头给绕进去了!”高馆长说到激动处,拍了一下大腿,“那王航平时办案多精明啊,今天却被您三言两语就给说蒙了!”
“还有那个苏雅琴,平日里在泉城古董圈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主,结果在您面前也讨不到半点便宜!”
“我在旁边听着,”高馆长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真的,我当时就怕他们不买账,万一真要强行执法,那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没想到您还能想出这么一招!这一招实在是高,实在是妙啊!”
“佩服,”他再次竖起大拇指,“实在是佩服!陈老板不愧是古董圈的奇才,这脑子转得就是快,这口才也是没谁了!”
陈阳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几分谦逊的神色。他摆了摆手,轻声道:“高馆长过奖了,真的过奖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急中生智,被逼到墙角了才想出的歪招罢了。”
“说白了,就是被逼无奈下的胡搅蛮缠,哪里算得上什么高明的策略?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陈阳顿了顿,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倒是高馆长您,你我素未谋面,今天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替我说话,为我撑腰,这份情谊,可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啊。”
他真诚地看着高馆长:“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您今天及时赶到,拿出博物馆的权威来压制王航,我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这份恩情,我陈阳记在心里了,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而好奇,声音也压低了几分:“高馆长,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就咱们两个。”
陈阳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高馆长:“您能否跟我交个底,今天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怎么会来得如此及时?我是说,这时机把握得也太准了吧?好像您早就知道这里会出事似的。”
“还有您之前说的那句'奉命行事',这个命……奉的是谁的命?是市里哪位领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