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偷花贼也是个实打实的硬骨头,被擒时浑身是伤却仍梗着腰杆,此刻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更是半点不怂。衙门捕头何展英握着铁尺踱来踱去,眼神凌厉如刀,盘问同伙下落的话语掷地有声,可那贼要么梗着脖子冷笑,嘴角挂着不屑的血沫,要么干脆闭口不言,牙关紧得像被铁水焊死了一般,任凭威逼利诱,愣是没泄露半分口风。何展英审了足足两个时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心头火起却偏无计可施——这贼骨头硬得超出预料,寻常刑罚竟全然无用。他狠狠将铁尺拍在案上,只得暂且将人关入地牢,盘算着明日一早便押往宏昌县,交由上司张县令细细审讯,不信撬不开这硬骨头的嘴。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当晚三更时分,夜色正浓,地牢深处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像被捂住嘴的野兽垂死挣扎。守牢的衙役睡得正沉,被这声响惊得一个激灵,披衣提灯便赶了过去。昏黄的灯光掠过冰冷的石壁,只见那偷花贼蜷缩在地,四肢剧烈抽搐,原本桀骜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人形,七孔已然渗出黑血,双眼圆睁着望向牢顶,满是不甘与惊恐,竟是被人下了剧毒,死状惨烈至极。
何展英连夜赶来,火把将地牢照得通明。他蹲下身,望着地上残留的半盏可疑茶水,指尖捻起一点杯沿的茶渍,眉头紧锁成川——这偷花贼此前专在各城游荡,专染指少男幼女,更有传闻他所盗之花沾染过不明邪气,害得几位接触过的孩童浑身红疹、高热不退,哭闹不止。想来定是那些受害孩童的家属恨极了他,竟不惜冒险潜入守卫森严的地牢,用这般狠厉的手段报了血仇。他起身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眼底满是凝重,这桩案子,怕是要更棘手了。
一夜风波暂歇,晨光熹微时,青云镇的街巷还浸在薄雾里,程景浩便已起身忙活。他在厨房支起小火,精心烹制了一碟桂花糕——桂花是前几日晒干的,拌着细腻的糯米粉,蒸得软糯香甜,还透着淡淡的花气;又炖了一碗莲子羹,莲子去芯,加了少许冰糖,熬得绵密浓稠,皆是郭芙兰平日最爱的点心。这份独有的爱心早饭,与梁大娘为府中其他人准备的粗粮饭、咸菜形成了鲜明对比。待早饭备好,他仔细将桂花糕和莲子羹装入食盒,又细心地垫了棉巾保温,随后牵出那匹专属的歪头马,套上那辆四方棺材状的竹顶马车,便要驱车赶往县城。
梁大娘跟柳仲山这对老夫妻,昨天可是吵了整整一天。柳仲山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闷声闷气地说:“咱不能这样,景浩这孩子,年幼时咱不过多给了几口饭,也没亏欠他什么。现在他接咱两养老,每个月还按时给月银,日子过得比村里谁都舒坦,再开这个口,实在是不知好歹!”梁大娘气得直跺脚,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死脑筋!三儿都多大了,考中秀才又怎样,连个书厮、夫子的活计都找不到,总不能让他一辈子窝在村里!景浩现在有能耐,帮衬一把怎么了?”两人各说各的理,吵到天黑也没个结果。
梁大娘气了一夜,也失眠了一夜。自家老伴那死倔的性子,是万万不肯开口的,那就只能由她这个老婆子拉下脸了。大清早,她扒着门框望见程景浩拉着马车要去县城,心里顿时急了——青云城离县城来回就要半天时间,这一去,他说不定还会在城里留个四五天。自家三儿的前程大事,还是趁早说的好,可不能耽误了。
“哎,程侄子,等等!”梁大娘连忙快步上前,把程景浩拦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客气。
程景浩勒住马缰,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大娘,您还是叫我程赖皮吧,这么客气地叫我侄子,我还真是不习惯。”
梁大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清晨的大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炊烟。她深吸一口气,凑近程景浩,压低声音说道:“景浩啊,你大娘我家中有三个儿子,大子二子都已成家立业,就老三柳三不争气,到现在还没成家。他虽说考上了秀才,可空有一身笔墨,也没找到什么书厮、夫子的活计,在家闲着也是浪费。我跟你叔想了很久,就你叔那死脸子,死活不敢向你开口,今天这嘴,就由我来说。你看,这衙门里的师爷不是刚没了吗?能不能帮大娘向衙门大人托个情,让柳三顶上师爷的位置?这份情,大娘我跟你叔这辈子都会记着!”
程景浩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大娘,不是我不肯帮,只是这衙门师爷的位置,真的不合适柳三。”
梁大娘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程景浩可能不会答应,可此刻亲耳听到,脸部的表情还是僵了一下,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打圆场道:“你说得对,说得对。柳三年纪轻,经验不足,又只是个死读书的,不懂人情世故。这衙门里的师爷,得是年长、识人广、处事老道的人,他确实不配。”
“嗯,而且现在的青云镇,已经不同往日了。”程景浩看了她一眼,语气凝重了几分,“大娘,那偷花贼,昨晚被人毒死在牢房里了。这事,没那么简单。”
梁大娘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唰”地白了。那偷花贼的身份,她是知道的——竟是衙门新招了半年的师爷!前天孩子们亮着兵器去捉他时,她还气不过,上前揍了两棍子,怎么也没想到,才入牢一天,就被人毒死了。
“这……这衙门里,有内鬼?”她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仿佛那看不见的危险就在身边。
程景浩点了点头,语气深沉:“你以为在衙门做事,就跟在村里当村长一样简单?那里水深得很,人也复杂,稍有不慎,就可能惹祸上身。不过,你担忧柳三也是对的,他虽是考到了秀才,可总不能一直这样浑浑噩噩,怎么就不搏一下前程呢?”
梁大娘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沮丧一扫而空,连忙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有好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