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暄妍看着哭花脸的齐昀初，还没来得及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是阿泽，还有大皇子。
大皇子今年已年满十五，已经封王，如今还留在宫中，只是因为还没到出发的时日。
齐昀初听到动静，眸光挣扎了下，便打算出去。
林暄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没好气的戳了下她的眉心，“不是还要求母后帮你吗？现在又想出去替阿泽与晨儿求情，怎么不晓得继续求母后替你们说好话？”
阿泽纵是太子，如今也不过十岁出头，要想将齐昀初送出宫去，显然少不了已经封王的大皇子的帮助。
齐昀初眼眸一亮，连忙顺杆爬：“母后愿意帮我们说情？方才的事情，母后是不是也答应了？”
在齐昀初期待的目光中，林暄妍没有丝毫犹豫的摇头。
“阿泽与晨儿协助你跑出宫，该罚；你唆使他二人协助你出逃，更该罚。”
“届时你父皇罚他们什么，你翻倍。”
齐昀初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但她还想挣扎，“我都没走出都城……”
在林暄妍的目光中，齐昀初闭上嘴了，顿了下又道：“……我错了，母后。”
“错在哪儿了？”林暄妍问。
齐昀初也上道，“错在不该将哥哥与阿泽牵连进来。”
但她说完半晌，也不见林暄妍说话，不由疑惑唤了句：“母后？”
林暄妍叹气摇了摇头，“初儿，你可知瑾律言明：女子十七不嫁，家人坐之。”
齐昀初没明白林暄妍突然将话题跳到这儿来的用意，但面色还是不由白了一瞬，不过因着脸上涂抹的东西，并未显露出来。
“你是公主，晚几年再嫁也是可以的，毕竟没有人敢将父皇母后关进大牢。”
“你是公主，可以无视律例，你若是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肯嫁人，父皇母后也定舍不得将你嫁人，但是初儿——”
林暄妍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你自幼锦衣玉食的长大，你知道自己为何能拥有眼下的一切吗？”
齐昀初目光闪烁，她听懂了林暄妍的意思，但林暄妍的话还在继续。
“你什么都不必做，就可以拥有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而千千万万的百姓，终日劳作，到头来却有可能是颗粒无收。”
齐昀初记得，前年国中发生了旱灾，父皇整日待在太初宫，嘴角都起了燎泡。
那场旱灾带走了许多人的性命，数字太大了，她没有具体的概念，只知道比整个皇城的人都要多。
可她是公主啊，只要一日有万民的供养，她便一日不会尝受到忍饥挨饿的苦楚。
林暄妍本来还想说，国朝繁荣昌盛，少不了人口，田地需要有人耕种；布匹需要有人编织；边塞需要有人防守……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人。
而齐昀初诞生于百姓的供养之中，生来就是要端坐在高台之上，一言一行皆要合乎规矩，做天下女子的榜样。
公主是荣宠，也是枷锁。
但齐昀初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脸上蜡黄的脂粉都被泪水冲刷，留下了两道明晃晃的白痕。
滑稽可笑，可落在林暄妍的眼里，却也让她心疼。
“母后，我错了，我、我……”
林暄妍堵住了她的嘴，不论她是想认命还是想改命，林暄妍都不想再听。
“母后说这些，不是叫你不开心的，”林暄妍捏着手帕一点点擦拭齐昀初脸上的脏污，“如果不能做天下女子的标杆，那就想想，该如何为天下万民做点事，才不枉费多年的供养。”
齐昀初愣愣的看着林暄妍，“……母后？”
林暄妍轻轻笑了起来，“你想游历山河，可以将游历时的所见所闻写下来，山川河流、万木百兽、风土人情……你读过不少游记，但那些大多残缺或者夸大，你或许可以重新编撰一本。”
“或者收集他人的长处，耕地、织布、酿酒……只要是于民生有利的方法，都记录下来。”
“或者是效仿神农尝百草……”林暄妍蓦地停住，“罢了，这点还是不要效仿了，母后舍不得。”
“或者你有别的想法，都可以。”
齐昀初哇的一声扑到林暄妍的怀里，脸上还没擦干净的脏污，尽数蹭到了绣着繁复花纹的衣襟上。
林暄妍摸着她的头，柔声道：“但你现在不能出去，你的武艺不精，母后怕你出去保护不了自己。”
“再等几年，至少等你及笄，有了自保的能力再考虑这件事，初儿，让母后放心，好吗？”
齐昀初哽咽着连连点头。
林暄妍勾起唇角，“那这几年，你也顺带着多去郊外走走，瞧瞧真正的民间模样，确定自己能为万民造福，再提此事。”
齐昀初仍是点头。
要及笄，要武艺学成，要尝民间苦，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公主，能不能耐住性子在尝过苦楚后，还闹着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呢？
林暄妍不知道，但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见到疼爱了多年的小姑娘难过，更舍不得小姑娘与她隔着千山万水。
说不定，没等到及笄那日，小姑娘就受不了外面的日子，乖乖接受高台之上的生活，知足的留在她身边。
如此便是皆大欢喜，她不难过，她也不难过。
林暄妍让齐昀初在她怀里痛快的哭了一场，然后将人提溜着出去。
唆使他人协助出宫，且还有得罚呢。
待入夜后，林暄妍便将这些事告诉了齐朝策。
这人是孩子的爹，哪有她一个人操心的道理？再说，要让齐昀初去郊外，怎么也得知会这位。
齐朝策刚听完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第二反应是林暄妍疯了。
“哪有公主去外头过苦日子的？”齐朝策拧着眉头。
“说不定没有那一天，她吃不了苦就自己放弃了。”
“万一呢，”齐朝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万一她能吃这个苦头呢？”
床帐外的烛火昏暗，林暄妍坐在床内，神色晦暗难明，只能勉强瞧清她抿着唇。
齐朝策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抱进怀中，“万一她走了，你会难过的。”
可她是我选择的孩子，我将她带到这个世间，便只想要她平安喜乐，不是叫她难过的。
林暄妍回抱住齐朝策，带着笑意道：“没关系，我还有你呀，你会陪着我一起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