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我才知道，这么多年害我的何止二叔一个，甚至他还更“善意”一点，晓得我早断了他的药也没再用其他手段加害我，反而是老傅，老傅和侯叔叔一直都清楚。
我好像一下就明白了我术后还会连绵生病的原因。
二叔走以后，我早僵在那儿了，老侯心虚不吭声，继续看我身上的痤疮，哥哥听明白了这两位之间的争斗，赌气扭头就走了，清云哥倒傻站着，直到老侯受不住了，怪好笑的瞥眼看他。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眼色呢，没看出来我跟时时还有话要说嘛，还站这儿干嘛？”
清云哥一怔，挤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做回复就要走，我暂时还不想让他太早顿悟，没几天就把坏情绪消化，没有积攒起来的怨气都是没有用的，连忙便叫住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般笑笑。
“对了哥，先前我跟高辛辞签了个合同，我发给你的你看了吧？舰行的事儿……我怕我不太做得来，澄澄又忙，要不你和我哥跟我一起去吧，帮帮我嘛、好不好？”
清云哥信了，他最庆幸的大抵就是我“不在意”，表面的平和能解决很多，何况他这个养子简直比我哥还爱重二叔这个父亲，他才不想重新回到被丢弃的孤儿的时候，有家庭多好呢？
他笑笑：“你有什么做不来的，这种便宜也给了我和你哥、你总得给自己留点啊。”
“我是不会，又不是不想留，要是搞砸了，那高家人能放过我嘛。”我可怜巴巴的说句，拉着他的手不放。
清云哥也只好点头了，撩了撩我发丝：“我和你哥肯定没问题，不过，长期待在临江的话还是得问下爸的意思。”
“这是好事，二叔不会不同意的。”我眨巴眨巴眼，眼珠子一转又把他往外推：“那你现在就去问！我要是找好人了得赶紧划分工作区域，还得跟高家那边对接的！”
“有那么急嘛，你这都还病着呢。”清云哥耸耸肩，瞧着我既宠溺又颇无奈的：“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你记得去问二叔哦！”我拉了个长长的调子，故作轻松往床上一摊。
之之心知肚明，站在角落挂着担忧，装作送清云哥的样子也出去了，带上门我才留不住虚假的表情，看也不想看老侯，别过头，我又觉着难堪，真是难以选择。
老侯也不强求，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搁在我眼前，我打开看了，又是长得一样的小药片，我笑出声，老侯也笑，只是比我多一步，伸手用拇指擦过我眼角——陪着一块害人六七年，以为这样的安慰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浑身打颤，许久才咬着唇瓣呼出一口气，偏过头看他：“你给我的药、也是毒药，你连向阳一起骗，为什么？”
“诶，这事儿你可不能怪我，你爸爸的主意，我一个外人，我不也只能听他的么？”老侯照旧笑着，顶多眼神有些飘忽，呼吸重了：“怎么说呢，他没想要你的命，做这些事情自然也有他的考量，但是我还是觉着有点狠，所以新药是我偷偷给你换的，他没使唤我。”
我哽咽着：“所以他真的还活着，你也跟他一起骗我。”
“我能救起他来不在意料之中，他昏迷了几年呢，本意是想让他有个更安宁的环境接受治疗，他醒时你的局势已经走成这样了。”
“那他是哪一年醒的？”
“……”
“说话呀？”
“快五年了吧。”
老侯深吸一口气，只怕接下来的话更难以启齿，而我笑、掰着指头算算，这不到七年的时间里，他有五年都在漠视我的苦难，甚至给我下药加重，终于决定反击了，他首先竟拽上无辜的疏忆。
倒不如不在。
下毒说没想真弄死我的话也挺实在的。
将底牌握在手里面，我用老傅的角度和作风很轻易便想通了许多事，我偏过头：“那让我猜猜，下一个不会死人的毒是为什么，是为了我和澄澄的平衡吗？为了长房，为了他想要的、一个人退步就能维持的安宁。”
印在被子上的影子让我看到老侯点了点头，顿时心如刀绞，攥着心口处的衣物也捏紧床单，闭上眼睛听。
老侯一面拾掇他那药，一面想捧起我的手，他像劝我又像威胁一样，我不能因为个人情绪打断他们的计划，所以他强硬的抬起我伤口，药膏敷在手臂上刺痛着，这样就算我逃避，也能无比清晰无比沉痛听他的话。
他轻声开口：“是。世家之中，若有两个继承人、便总有一个人需要退步的，你和澄澄的关系好解决，你离不开他，是因为他管家的能力是你不具有的，他离不开你，只是为你这个人。留下一个人的身体特别简单，残的，病的，生不如死的，只要这个人活着……他想让你缠绵病榻，身边也不再有能妨碍澄澄的存在，这就是长房未来的平衡。”
我压着心口，恨不得要把骨头摁碎了去压制：“他选了澄澄吗？”
老侯说：“他选的是长房。”
“哦，那就是长房的家业比我重要，加上澄澄比我懂事比我能干，在他心里是个比我的命还重要的继承人。”
“时时，他尽力在维护了，你的病不会要命的，药里面只有力度很轻的毒素。”
“侯叔叔，所以这样我不会难受，不会半夜里差点喘不上气来，不会在原有的体弱的基础上更难过一些吗？为了这些我也拼命为他去维护的东西、我就活该吗？”
“不是活该，但你也明白的呀，管家这么多年，你嘴上说局势的次数比我还多吧？”
“可那是我在有分寸的伤害我自己，我保护了想保护的东西，问心无愧，但他作为父亲，是在消耗我的生命作为筹码，做一件他早就该做的事情，报复一个他早该报复的人，他见过太多苦痛，想用退步来减少悲哀，我就该首当其冲的做那个牺牲品吗？”我转过来直勾勾的盯着他：“侯叔叔，你是做医生的，我想问你，在可把控的时候，微量毒素不会要了我的命，但你敢说我就没有因病猝死的可能吗？真到鬼门关的时候，你也有足够的把握将我捞回来吗？”
老侯沉默着，我心下一凉，更是哭笑不得泪如雨下，不知怎的、心里对老傅的抱怨连带着就捎上老侯，急不可耐的要发泄。
我大力抹去眼泪，声音渐渐扬起来：“局势，我自找的，我活该，你之前总是跟我抱怨老傅，如今也替他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劝我忍一时之气，那我也反过来希望，你儿子病成这副鬼样子为局势平衡贡献的时候、你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老侯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也真的恼怒，没动手打我就不错了，他攥着拳头，冷哼冷笑分不清的叹了两句后又一字一顿的跟我讲道理：“你可以怨你父亲，他没有对你承担责任这没错，你也可以怨我，我是帮凶，但向阳没有对不起你啊时时，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不知情的，他也在尽力帮扶你了，你何必非要跟侯家里比呢？情况不一样，我也有想办法在拯救你啊，今天的药是这样，就你活在林家的时候，常年生病没钱治疗那也是我在同情你，你的命是我给你的……”
“我不要了！我不要……”我使劲摇着头，身体紧紧缩着，人都有点恍惚：“就让我病死在这个小屋子里好了，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我如果还有机会一定会去跟向阳道歉好吗？我还欠你什么我来世当牛做马、或者你看看我还剩什么东西，想要什么你都带走，我还清你！”
“好啊那你去啊！我保证我不再多管闲事。”老侯耐不住了，极大声的后移挪开椅子站起来，偏偏停在那里又不走，也不肯让我缩进被子躲清静，没几秒就要把我拖出来，反反复复几次，直到我冷静为止，他呼出一口气，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死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但是你能吗？时时，你不止自己一个人了，别忘了，你还有孩子呢。”
我转过头颇惊愕的、可转念一想不是也很有道理么？貌似并不算威胁。
他见我停滞，轻松也无奈、重新搬着凳子坐回来，伸手捋了捋我发丝：“别耍小孩子脾气，打从你认同这个家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得不承担责任和突如其来的风险了，如果处境相同，向阳和向言也是一样的，他们只能庆幸侯家不过是一群医生聚在一起，没几个精明的商人，所以他们没有风险，这也是人各有命吧。”
“命？”我抽噎着，扯着嘴角装坚强，实际自讨苦吃，这会儿了潜意识还觉得自己多重要，将两盒药放在一起提起来轻笑：“你刚才说，老傅给我准备的药也不要命对吗？我是什么命啊？你觉得我会吃哪份？”
老侯迟钝许久歪了歪头，无所谓的瞥着我：“时时，你这是跟自己较劲。”
“对啊，我就是这么犟，可这不也是你们所期望的么？我缠绵病榻在你们眼里是最好的结果，只要活着、只要没有背上害死亲生孩子的罪名，老傅开心，你帮他你也开心，我听话就好了！”
老侯扯了扯嘴角，仿佛十分无奈，终究还是叹口气，一只手再次移过来捧着我脸颊、抹我眼泪：“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你病入膏肓对我们没有好处，但是也没坏处啊，唯一的受害者是你自己，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总要拿伤害自己的方式惩罚一个本就没那么爱你的人，其实你真的猝死又怎样？你父亲会伤心难过，但他肯狠下心给你下毒的那一刻、他没想过有意外发生的可能吗？你这样也不用跟向阳比了，我肯定生不出这么懦弱的女儿，你知道向阳特恨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他会想，他一定要活得越久越好，要熬死我、在坟前看我笑话呢，你呢？”
“这就算是说开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还是跟向阳一起好好探讨一下，让他解解我心结啊？”我低下头，仿佛是冷静了，竟还感觉到一直握着拳、指甲刺着手心有点疼。
老侯嗤笑笑：“随意，如果你觉得多一个人知道能让自己轻松点的话、你可以告诉向阳，你还可以告诉他、甚至让你知道你父亲的存在也是我们预想中的事，如果你真的听了张寂和路泽沄的话，不管傅疏忆的死活，你小叔也会怀疑你的，你的善意和温柔、是排除你嫌疑的关键，都算准了，你是最无辜的，但是向阳顶多陪你一块哭，顺带咒骂恶人几句，你喜欢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
我倒是想气他，临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更叫人憎恨的便是这时候我心里竟浮现出对向阳的愧疚，想要怎么跟他致歉，可是于他而言，不明前提的情况下，道歉是莫名其妙的，他还忙着照顾念念。
老侯看着我的沉默满意了，长长的嗯了一声后拍拍我的头：“好了，听话，别为难自己，早点睡吧，我还得回去处理剩下的事。”
“还剩下什么？”我仰起头，眼睛肿胀着疼。
老侯思虑一阵：“回去好好劝劝路泽沄，有些事他不该管也管不了，嘉奖下张寂，还有你小叔，让他放心，经你这一遭、傅疏忆会好好做完手术了，最后就是你二叔，最关键的就是应付他。”
我揉着伤处，想了想继续问：“按照你们的想法，模仿二叔害我的方式去害疏忆，就是要逼迫小叔跟他决裂投靠长房，可问题又来了，二叔给我换药的事情小叔一直都是知道的，二叔会蠢到用一个老套的方式做自讨苦吃的事情吗？我转性的几率好像比他老糊涂大些。”
“可惜了，你二叔不得不认，他要自己编个说法来呢，比如——他见不得你小叔做墙头草，飘来飘去的让他很担忧，否则我还有份大礼可以送给他。”老侯俯下身，勾了下我鼻尖：“满意了吗？”
“满意。”我苦笑，却还是没有松口，带着更多祈求望他：“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江以南去世的那天晚上、除了高家的，唯独能把那个醉驾司机藏在山上的是不是就只有……那天是侯家人把他送回去的……”
老侯再次端起愧疚，心虚似的、避着我眼神泄下气：“时时，你明白的那时候……江以南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而且他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出去。”
我起先还沉着，就像老傅一样，我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安安静静的掀开被子钻进去，闭上眼，就想当今天都是做梦般，睡一觉就不见了，但老侯偏偏又探过来，手指贴了贴我额头。
我真的好恶心这样的关心和疼爱，打一个巴掌给颗枣吗？
我鼓起气，耗尽自己浑身力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