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寂雪嗓音颤抖，病态的温柔，指尖轻颤，仔细替她将鬓边幽蓝色的长发挽去耳后。
可昏睡的人，低垂着头，那发丝又不听话地随水落了下来。
方寂雪悬停在水中，眸子良久，才眨了一下，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手掌虚浮在她那张虚幻，脆弱，不真实的睡颜上。
“没关系……，阿凉，你别害怕，师父不生气。没关系的……，再等一下就好了，再等一下，她很快就来了。很快，我们就不用再这样下去了。”
“什么清白，什么师徒，什么正邪，什么死生！”
“等你的病好了，师父就带你走，我们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长相厮守，什么都不能再将我们分开！”
方寂雪贪恋地盯着面前沉睡的人，想要吻她，可终于还是克制住，将额头沉沉抵住她的额头。
两人眉心，一道相通的封印一闪而过。
他隐忍地深深一息，抬手将她被高高吊起的手腕上，挣扎的血痕抹去，声音微颤：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想要见她，她都这样无意识地拼死抵抗。
强行召唤，只会让池千秋痛苦地死去活来，撕裂般挣扎。
她连仅剩下的一片残魂，都不想给他看见。
“阿凉……！我们很快就不会再这样了……”
方寂雪深长闭目，又重重一叹，之后，双眸猛地睁开，面上的伤痕被法力飞快遮掩，重新恢复了平日的光风霁月。
他放开怀中人鱼，飞身跃出水晶缸，双脚落地，踏碎珍珠，长发和衣衫飞扬间，不沾半滴水珠。
掌心隔空一抓，地上的青鞭便被吸入掌中。
上面，传来脚步声。
楚微凉来了。
“方寂雪，我来了，放了我的鱼！”
这时，水晶缸里的池千秋面上的女相隐去，变回自己的本来面目。
他听见她的声音，悠悠醒转，大尾巴立时一阵激烈地扑腾，牵动了缸底的锁链，掀起无数珍珠和水浪。
“楚微凉，你个笨蛋女人，你来做什么？我对他根本没用，他要的是你！还不快滚出去！”
“主人说话，没你这条鱼什么事儿。”
楚微凉手里把玩着降魔杵，从远处的黑暗中走出来。
“方寂雪，我已经来了，换他出去。”
方寂雪青色的身影，映在鲛珠的光芒中，有种幽深的恐怖。
“本座说过会放了他吗？”
他慢慢将长鞭一折一折收入掌中，“今天，你们两只，谁都别想走。”
说罢，回手啪地一鞭，整个塔中一声如雷炸响，水晶缸被劈碎。
破碎的水晶，珍珠，随水，颓然洒了满地。
只留下池千秋垂着硕大的鱼尾，被狼狈吊在半空中。
他原本漂亮的大尾巴上，幽蓝色的鳞片被凌虐的剥离，一块一块，斑驳恐怖。
楚微凉心里痛得一阵抽搐。
居然在我的塔里！这样对我的鱼！
轰——！
九道紫色雷电从塔顶落下，直奔方寂雪头顶心！
不等宣战，出手便是绝杀大招！
她根本不需要试探，眼下的实力也跟他耗不起。
果然，方寂雪衣袂飞扬，长鞭轻轻一拂，便如清风拂柳一般，将万象伏魔大阵的雷电消于无形。
“阿凉，你那一辈子的本事，都是本座教的。想欺师灭祖，有胜算吗？”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就见楚微凉合眸，十指轻灵结手印，唇间轻启，一个字：“破。”
降魔天女紫金光芒轰然拔地而起！
三尊神女法身，六样法器，齐齐攻击！
轰轰轰——！
整座镇魔塔中一阵地动天摇。
方寂雪的护身结界被一举击穿。
再结印，“杀。”
三尊天女再度变幻姿态，不等方寂雪反应过来，已经被重重打飞出去，跌入镇魔塔最深处。
再结印，“灭！”
轰轰轰——！！！
黑暗深处，变成一片废墟。
楚微凉趁机飞身跃起，当当两声，降魔杵断了池千秋双腕的锁链，将大鱼给抱了下来。
池千秋落地，鱼尾化作双足，扶着她，一个踉跄。
“阿凉，趁现在，杀了他！”
他恨毒了方寂雪，更不想让楚微凉知道，他在这塔中都遭受了什么。
“现在还杀不了他，跑！”
换了旁人，被降魔天女一气不歇的三连击，恐怕早就轰成了飞灰。
但是，方寂雪绝对不会。
果然，两人还没跑出几步，面前便是冰刀拔地而起，如刀锋地狱。
而刀锋的那一头，燃起了无尽烈火炼狱。
是刀山火海。
去路已断。
身后，传来方寂雪清冷、平静的声音：
“阿凉，这么快就学会了借力，懂得靠伏魔阵激发降魔天女。不愧是本座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
他款步从塔深处走出来，长发衣袍丝毫不乱，连遭三次重击，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你用本座教你的封魔大道来欺师灭祖，以下犯上，真的好吗？”
他居然完全没事。
降魔天女，降的是魔，根本奈何不了他！
此时，楚微凉两人被困在中央，前有方寂雪，后有刀山火海，先手已失，势必要背水一战了。
“不要碰她！”
池千秋横出一步，挡在楚微凉身前。
楚微凉又反超一步，将他护在身后，“一条鱼，鳞都快被扒没了，逞什么能？退下。”
池千秋抓住她衣袖，低声道：“他的实力，比你知道的还要可怕。”
“明白。”楚微凉戒备盯着方寂雪。
自从她复生回来，就已经发觉他与从前不一样了。
但是，始终说不清是哪里不同。
他看起来一路被温疏白压制，一直隐忍，一直受伤，但实际上，这个人是在隐藏真正的实力。
这一千年，他不知都干了什么。
但是，绝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身天青烟雨，不染纤尘的圣人了。
今日他们俩想要全身而退，恐怕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