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幅壁画，张漪如的目光停留在被撕开的天穹之上，自然而然想起了李大狗所说的那场战斗。
尽管整个画面没有出现一个人类，但这双透出邪气又充满力量感的大手，却无疑指明了灾祸的来源。
只是，清河府君明明是遭背叛而重创，在这壁画之中却不知为何，改成了被星光洞穿。
‘为尊者讳？还是绘制壁画的时候，情形所迫？’
张漪如猜不出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者两者皆有，或者有更隐晦的缘由。
她转头看向了第二幅画，这幅壁画的下方，已经被苔藓侵蚀了一部分。
张漪如抬头看去，壁画的天穹早已经闭合，只是上面既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
只有无尽灰暗、又压抑的云层，闪电交织其上，照耀着壁画下方的情形。
有一些形象模糊，姿态茫然的生灵从废墟之中爬出，他们聚集在一尊破碎的神像之下，捧着一块块神像碎片，进行徒劳的祈求。
画面远处的阴暗之下，有一些类似尸骸的巨大存在，横于地面，逐渐被泥土覆盖，期间，没有任何的生灵敢于靠近。
张漪如抬头远眺，确信此地已经很久没有生灵往来，于是运转法力于手，将覆盖画面的苔藓轻轻抹去。
几只身处黑暗中的鱼怪，出现在眼前，它们或低头在废墟寻找什么，或紧紧搂住手上一个发光碎片，往神像方向膝行而去。
尽管只是寥寥几笔，然而每一个出现在画面中的生灵，都好像在竭力的做着一些什么事情，只是它们的表情又透露着一种极致的悲伤与迷茫。
似乎对于它们所做的事情，有一股发自内心的绝望。
张漪如的眼眸，停留在壁画角落，隐入黑暗中的巨大尸骸之上，许久没有移开。
她移动脚步，来到了第三幅壁画，直接伸手抹去了两尺来高的苔藓。
退后几步重新打量起眼前的整幅图画。
天穹依旧无光，唯闪电照耀，四周一片朦胧，有不知名的存在，从好几座巨大的尸骸之中站起。
在空中拼凑出一个巨大的身形，一种扭曲、怨恨、与不知何为的喜悦，出现在他模糊的脸上。
黑暗笼罩了半边天空，在这巨大身形的对立面，有一株类似藤蔓的生物，攀爬在一座耸立的山峰之上，吞吐着灰黑色的雾气。
壁画的最下方，有几个弱小的生灵在互相厮杀，只是相对于上方的两个庞然大物，它们几乎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张漪如的目光，只在它们身上稍加停留，就移向了下一幅壁画。
第四幅壁画的内容，最大的不同就是苍穹之上升起了一轮明月，尽管它的光芒显的黯淡、显的残缺，却依然为这个死寂的大地，带来了的一线光明。
在前一幅画面之中，那个浑身萦绕黑气，面容扭曲像是临时拼凑而成的巨大身影，此时已经退至画幕的边缘。
取而代之的，是冠冕衮服，面容威严的清河府君，和一株根茎粗大，长满肉瘤般节疤的妖异莲花。
墨黑色的七片莲叶，占据了半边天幕，一朵半开的血色莲花高挂苍穹，像是一轮诡异的烈日。
黑色的根须像锥子一样扎入地面，偶尔有暴露地表的根须，竟刺穿了一具具滴血的尸体。
整幅画面，都预示着混乱与血腥，偶有几个活着的鱼虾蟹怪，也只能缩在壁画角落，瑟瑟发抖。
张漪如的目光，在清河府君冰冷威严的脸上打量几息，又转向了那诡异的莲花。
犹记得，在李大狗的叙述之中，这株莲花名为墨澜惑心莲，是清河府君连接水府大阵的关键之物。
却因为玄明子带来的不明液体，导致大阵失控，而今在这幅画中，墨澜惑心莲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居然能占据半边天幕，与清河府君形成对峙的局面。
张漪如眼眸略过前面的三幅壁画，尽管有不知名的禁制保护，还是能从其中看出岁月的痕迹，好像每一幅图画间隔的时间，都有成千上万年之久。
缓缓吐了口气，她的目光移到了下一幅壁画之上。
月光照耀之下，一座全新的琉璃雕像，树立于画面中央，他一手握着权杖，一手持着兵器，左脚踏在一条蜿蜒的黑河之上，黑河深处，有几条巨大的触手，探出水面，抓取了一只不知名的飞禽。
这面目冰凉的雕像，霍然就是清河府君，只见他微微昂首，一双锐利的双眸直视穹顶明月，脚下还匍匐着一堆看不清面目的生灵。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讲述着曾经的王者再次归来，这里的秩序也开始向好的方面扭转。
只是下一幅画面，却没有延续这样的预兆。
甚至它都不能称为一幅壁画。
色彩驳杂的线条，分布失序的斑斓，看起来像是稚童不经意的涂鸦，显得毫无头绪，偏偏又用力极深，似乎要在这简单、潦草、直来直去的笔画之中，刻画出内心的剧烈情感。
张漪如想要理出一点头绪，只是看着看着，她内心就莫名生出一种烦躁。
待其闭上眼睛，平复好内心的烦躁，再睁开眼看时，却感觉整个壁画，都表现出一种盲目痴愚的绝望，好像这里的每一道笔画，都不是绘者本意的表达，只是对前面壁画的拙劣模仿。
张漪如看了半刻多钟，也无法读出它想表达的意思，只好放弃解读，转而回顾之前的五幅壁画。
上面的内容，大致能够连贯起来。
星斗大阵轰击之下，水府破碎，所有神灵与宾客几乎丧失殆尽，不知出于何种力量，重伤的清河府君，封闭了此处神国。
之后就是幸存的小水怪们，茫然求生，想要重塑神像，却无能为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众多尸骸之上，诞生了新的存在，群山的深处，也出现了一株奇怪的藤蔓植物，秘境内的生灵，开始分阵营厮杀。
它们似乎依旧怀念着清河府君，于是在这里留下了几幅壁画。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清河府君从沉睡之中醒来，那株怪异的藤蔓也被变异的莲花所取代。
期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与那黑河之中，巨大的触手怪物有关，清河府君再次占据了秘境的主导。
新的秩序似乎就要建立了起来，只是不知为何，最后一幅画上并没有延续这种秩序。
而是以极其幼稚笨拙的笔画，杂乱涂鸦，与之前的画风迥然不同。
张漪如来回踱步，眼前这些壁画，尽管只有寥寥六幅，然而它们相隔的时间却似乎有千万年之久。
此时，张漪如站在它们面前，像是面对一位无言的老者，诉说着这个神国秘境，数万年来从毁灭到挣扎，再到陷入一种诡异“平衡”的悲惨历史。
岁月无声，每一幅壁画之内，似乎凝聚了数十代生灵的内心投射，有一种压抑的情感，深藏其中。
它在一定程度上，透露了为何秘境没有彻底崩溃，也预示了那隐藏在深处，掌控一切的府君，恐怕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威能和更加复杂的本质。
她将这些信息牢牢记住，这将是他们此次探索最重要的收获之一，是上报宗门之时，最有力的记功内容。
即将离开此地的最后时刻，张漪如微微弯腰，从第一幅壁画的右下角，取下了一块褐色的苔藓，这将与之后她遇到的植被，土壤、甚至生灵，一起上缴宗门。
如果能从其中，窥见秘境更详细的资料，无疑对之后的正式开发，有很大的帮助。
只是她揭下一块苔藓，将要收回手臂的时候，突然察觉手指划过墙壁的地方，有一些微微凸起。
定睛一看，才发现被苔藓遮蔽的地方，似乎雕刻着一朵正在凋谢莲花。
花纹雕饰，无论是在修仙界还是在凡俗之间，都极为常见，但通常来说，都不会雕刻这种寓意不太好的图案。
张漪如将周围的苔藓全部抹去，退后几步，再次回看壁画。
还是觉得这朵莲花，与整个画面不太协调。
于是，她干脆将整堵墙面的苔藓全部抹去，果然发现事情有些异常。
这突兀的莲花浮雕，只在前面三幅壁画之下出现，其余几幅壁画并没有它们的存在。
她的目光凝聚在第四幅壁画之上，明月照耀之下，衮服冠冕的清河府君，显得冷静又威严。
于是她再次回到了第一幅壁画的右下角，在莲花浮雕上仔细探索了起来。
尝试了两三种手法之后，果然确认里面是空的，随即换了几种开启暗格的方式。
在指尖法力的巧妙牵引之下，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听到咔嚓一声，莲花浮雕弹开，露出了一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暗格。
一团颜色暗淡的尘埃，出现在她的眼前，张漪如以探灵之法稍加分析，大致猜出，它们原本应是某些珍贵的水木属性灵物。
只是在时间的冲刷之下，哪怕盒子上做了封灵符文，此刻也早已归为了尘埃。
尽管这让她有些失望，却也在情理之中，在暗格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藏物者的手法并不高明。
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寄希望于所藏之物，本身能够保存足够的时间。
张漪如将其原封合上，用同样的手法打开了第二个暗格。
两团大小不一，尘土般的粉末出现在眼前，不同于之前的是，粉尘还带有淡淡的青蓝之色。
很明显它们放置的时间，比第一个暗盒之中的物品，相隔许久。
这让她对仅剩下的最后一个暗格，有了更大的期待。
移步至第三幅壁画的右下角，打开刻有莲花浮雕的暗格，一阵生机浅淡的灵气溢出，在这浑浊不堪的秘境之中，犹如一股清流抚过她的发梢。
两颗内敛润泽气息的硕大珍珠，与两粒拇指大小，青黑色的皱巴巴莲子，出现在她眼前。
她第一时间，抬头看向了第四幅壁画，上面正是与清河府君成对峙状态的一株诡异莲花。
结合前面两个暗格里的粉尘特征，她几乎可以确认，里面原本所藏的物品，应该也是两粒莲子和两颗奇特的珍珠。
张漪如稍作思考，就取出一个玉盒，将这四样东西全部装了起来，之后将暗格复原。
回头看了一眼整墙的壁画，踏步离开了此地。
遵循若有若无的感应，张漪如放出唯一的一只纸鸢，于废墟宫殿之中小心摸索，往谢怀恩方向遁去。
一路走来没看到一株草木，只有几种少见的苔藓，在顽强的生长着，至于生灵的踪迹，却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可越是这样的安静，就越让她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的冒失，
直到走出废墟宫殿的边缘，她对谢怀恩的方位感知，才变得清晰了起来。
掠过荒野，前方景色突然一变，一片巨大的黑色沼泽横亘于前，几种低矮尖锐的蒲状植物，和一些枝丫纷杂没有叶片的树木分布其中。
纵然张漪如一直屏着呼吸，此刻也感觉有一种腐臭的气味，无时无刻想要钻入她的身体。
仔细检查了隐身符箓的现状，张漪如淡黄衣袖之下，幽蓝光芒闪动，两株带有根部和泥土的杂草，与一节树杈突然飞了起来，被她装进了一个皮质小包里。
望了一眼天上明月，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以刚才那样的速度，是没办法在一个时辰之内与谢怀恩汇合。
遂打算冒着暴露的风险，从半空之中横渡沼泽。
刚刚飞了数十里远，她突然察觉谢怀安停止了移动，这不禁使她又提高了几分警惕。
只是她心中刚刚略过这种猜想，就见到视线之外，突然爆起一阵水雾。
四五只巨大的血红触手，在空中飞舞，极其暴躁的抽打着天上的浮云和沼泽的泥土。
其力道之大，威势之猛，就连半空之中，相隔十数里的张漪如，也不禁为之动容。
直接倒转方向，哪怕这次无法汇合，也不能让对方发现她的存在。
直到看不见那些巨大触手，张漪如才松了口气，也在这时，突然有一种微风吹来，耳中与脑海，同时响起了低语般的呢喃祈祷声。
这声音似乎有特别的魔力，直接穿透了她的术法屏蔽，让她一时间气血虚浮，法力运转也微微滞涩。
张漪如默念‘清心凝神咒语’，好一会才平息这种不适的感觉，却见到前方沼泽之中水雾突得涌起，一时间冒出了许多的水族精怪。
它们一个个手持灵物神态呆滞，面向微风来时方向就要下拜。
突听得宫殿废墟方向，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叱响，一个衮服冠冕、怒目而视的金身法相，顶天立地般显露而出。
叱责之声如狂风大作，所到之处，一切生灵水怪俱是一震，齐齐止住了下拜姿势。
迷茫回头，好一会才恢复一丝清醒，而后对着金身法相，匍匐下拜久久不起。
张漪如见此一幕，几乎立身不稳。
万万没想到，方才看似寂静安全的宫殿废墟，居然隐藏着一尊真正的天官神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