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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苇渡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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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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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锋深吸一口气,将心底莫名激荡的悲愤压下去,然后推开屏风,走进了手术准备区。

他一进来,就看到陨火猛地起身,靠过来迫不及待问道。

“大人,现在情况如何?”

赤锋神情淡然坐到位上,没有看陨火,只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没有在意陨火的焦急,赤锋晃晃手,塑了两套茶具,又虚空从墙边茶酒柜抓来茶叶,泡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陨火。

面对眼前这杯茶,陨火额头微微渗起冷汗。

死灵武士不能进食,喝茶水倒没问题,事实上,死灵武士仍有少量的新陈代谢,因此也需要适量饮水,排泄脏腑垃圾。

只是,这一杯茶……显然不是用来给他补充水分的。

陨火已经明白了。

作为星光学院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就算离开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已近十年,但有一些几乎融入灵魂的本能,让他虽心泛恐慌,却仍是面不改色地接过茶杯,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赤锋,心绪万千地微抿一口,旋即便捧在手里,静静等待赤锋的开口。

赤锋本该是现在最时间紧迫的,但他没有急着回应,反倒坐在那,淡淡地提起茶盖,撇了撇浮沫,小饮一口。借这仪式般的动作,赤锋暗中观察着陨火体态,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道,“埃伯瑞森不似其他死灵法师身形枯瘦,反而体魄强壮,体能比高阶斗士更强,甚至喜近女色……”

赤锋如此这般的一反常态,让陨火恐慌更甚,骤然听到这“喜近女色”的评价,更让陨火恶寒加倍,手都控制不住地一抖,滚烫的茶水顿时泼撒而出。

泼撒的茶水被无形风手摄住,撒到了远处地面,陨火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急着回应道,“这世上竟有身强力壮的死灵法师!这谁能想到!万幸赤锋大人谨慎过人,化险为夷……可这样一来,这埃伯瑞森该如何对付,鄙人一时也没办法了。”

“那件事,暂且先放到一边。”赤锋盖上茶杯盖,忽然低沉一笑道,“倒是要说身强体壮的死灵法师,你我不就认识一位吗?”

陨火又听到赤锋低沉声笑,不禁一颤,“您是说……主人?主人的确非常特别,不可小觑,特别还有您这样的兄弟。”

赤锋手掌托着茶杯,看向陨火的双眼微眯,“呵……先生又何尝不是非常特别。”

陨火连连摆手,“赤锋大人说笑了,鄙人不过……”

“先生无需妄自菲薄,复活数千之众,仅需千天,真正的死灵法师都不敢如此狂言。”赤锋笑道,“说起来,那日先生领兵救我,我却一直没机会感谢先生。”

听到赤锋言谈所向,陨火心底恐慌化向恐惧,手脚难安,只觉手里握的不是茶杯,是tm个炸弹啊!

他隐隐猜到对方突然提这个的意图,如若真是那样,那对他将无比致命!但他眼眶里的死灵眸光,仍维持着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大人太客气了,都是鄙人该做的,实不值得夸奖,倒是相比……”

陨火赶忙想岔开话题,赤锋却当即打断,笑道,“先生这般本事,怎么不值得夸奖?那支骷髅兵团,论人数,不过百人,可论质量,实则可抵千军。这苦心准备许久的底牌,很不简单啊。只是那日,我对先生态度委实恶劣了些,难得先生却仍能对我客气相待……”

这番话,若叫北冥听来,会真当是夸赞,呵呵傻乐地应下。若是希娅来听,她会脸上挂笑,心底则暗道不对,却无法知晓到底哪里不对,自然应付不对。

而若是陨火听来……

那可不是赞赏,那是在刺他。

他当时那是……客气?

不,那是防备!

所救之人与预想的有南辕北辙的出入,不知所措之下的、保持距离的、少说少错的防备。

赤锋大人这哪是在道谢、道歉,这分明是在刺探他!

赤锋大人,在使用言刃!赤锋大人,竟然会用言刃!

想到到这,陨火一下就心坠寒井。

言刃……言语为刃,可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剥人心灵、窥人内心实意,是人族权贵所必须掌握的能力。

真正掌握这般能力的人,言行举止会有一股掩盖不住的气息。他从不曾在赤锋大人身上感受到这种气息……直到此刻。

陨火握杯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水猛地泼洒出来,却被那无形风手一摄,绝大部分茶水给摄回杯中,只有少许漏到陨火手掌上,令皮肉稍有灼痛。

可这灼痛,已经传不到陨火心中。他只看觉眼前好不容易熟悉的面容,骤然间,倍感到遥远、陌生。

接过赤锋用风之手凭空递来的纸巾,陨火将手擦拭一番,继续把茶杯捧在手里,解释道,“没有,哪里……底牌什么的,是大人过奖了。只是日久生闲,打发时间的无聊之作。不想经年累月,也攒了那么多。也是这次主人命令得急,语气重,鄙人深知不能有半点失误,就将这些箱底货掏出来,没想到就成了救大人的关键。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请大人不要在意了。”

赤锋听出陨火这话中关键,心底冷笑,面色却是如常,点头,“的确是关键,若是普通骷髅兵,死亡献祭的力量就远远不足,我也没办法逼退那天堂武士,为此,我记先生大恩。对了,我听说,那天其实很尴尬。我兄长只说救人,却没说救谁人,令人琢磨不清楚好处,所以在场死亡骑士便无一人愿往,得亏先生主动请缨,既救我一命,也护住我兄长威严。而先生和我兄长之间的契约效力,明明是最弱的,却比其他死灵武士,对我兄长更忠诚。这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忠诚。

陨火猛地站起身,眼眶内的眸光震动。

这是能直穿心脏的言刃,但这言刃却没有捅进去,而是在他眼前亮了亮,旋即抵在他胸口。

这是……威胁。

若是这言刃、这威胁,是赤锋含怒而发,或冷声或者干脆怒声质问,陨火反而不会有丝毫惧色,甚至心底会想笑。

可现在,陨火笑不出来,因为执刃之人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心平气和,和颜悦色……

这是最恐怖的。

他自然知道,赤锋大人为何威胁他。他也早就预料到,他拿着救命之法去“试探”的那一刻开始,随时会招来反击。

可他觉得,他有足够准备,无论赤锋大人从他主人手里拿到了什么对付他的底牌,他都能对付回去。

唯独,他没想到赤锋大人他懂,他会、他能用言刃!

更恐怖的是,在这言刃的背后,还有一张被拱卫的王炸!

是他主人手里都没有的王炸!

这王炸,赤锋大人从何得来!?

从何得来!?

不……现在……现在重要的是,这张王炸若真炸了,会把他和赤锋大人最后的信任给炸个粉碎!那样的话,说什么都没用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叫这王炸打上桌!

“陨火先生,怎么了。”赤锋语气淡然。

“大人……过誉,鄙人愧不敢当。”陨火顺势将杯子紧握手中,双手抱握,躬身道,“无论生前如何,死后的鄙人,也只是凡夫俗子。早些年心底有些放不下,对主人多有不逊、不敬。这几日跟随大人同行,却是清醒过来。鄙人不光吃穿用度皆靠主人,甚至,这条贱,也是全靠主人的庇护,否则,早就叫教会超度净化了。鄙人与主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人的兄弟,亦是鄙人的兄弟,大人的事,就是鄙人的事,鄙人愿为此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赤锋右手一指,无形风手将陨火请回了座位,“先生这是说什么话?我又不是来质疑先生的,只是几句可有可无的闲聊罢了,请坐,放松。等等,这茶还有些烫,等再凉凉再喝。”

——我提这事不是来质疑你的,所以你表的忠心也没用,答不对题。你要再说些可有可无的,说不到重点,那茶也别喝了,就坐那吧。

陨火自是听懂这话中真意,不由冷汗直冒,知道这关不好过去,他得想办法抢节奏,便是趁着赤锋抿了茶的时机,开口道,“大人,现恐怕不是闲聊的时候。盖尔先生的状况,恐不容再拖。”

赤锋微微一顿,点点头道,“的确,先生有何想法?”

陨火见这番表态,就仿佛看见王炸收回了口袋。心底松了口气,不禁惨笑。

他笑,笑救他一命的,不是他的聪明才智,而是赤锋大人那被自己轻蔑的凡俗情义。

陨火调整了下心态,道,“我知道大人仍是想救活盖尔队长,因此方才也暗暗思考,突然想到了个可行的办法,成功的概率达到可接受的程度……”

陨火稍作停顿,捋一下思路。

这救命之法,原本是他试探赤锋大人的资本。可没想到,赤锋大人不光擅使言刃,他手中,还有针对他的王炸!如此,局面便是逆转过来,这救命之法就不再是试探的底气,而是保命的后路!

他得想清楚,该怎么把这条后路说得好看点,特别是在这种没有黑板画示意图的情况下,他该如何只靠语言,将救命办法表达得准确、清晰。

却在这档口,赤锋竟是摆手,打断了他。

“办法我已经有了。”赤锋气定神闲的短短几字,却叫陨火眸光一慌。

赤锋大人……有办法了?

如若这样,那他的退路,岂不就成了笑话?

陨火头皮发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大,大人您……请说。”

赤锋便是用显色元素,虚空笔画出彩色示意图来。

“用人工心脏维生,将被畸生心脏连同主血管整个切下来,然后主动引爆斗兽心肌的死亡之核,死亡爆发会以极快速度侵蚀弱化整个斗兽心肌,避免其继续产生斗气。当然,为控制死亡侵蚀心脏的路径,保证它沿着斗兽心肌的触须蔓延,不触及心脏本体,所以用陶瓷薄片将心脏与斗兽心肌接触的部位隔开。与此同时,我再以元灵诱引,控制死亡蔓延的速率,这样,就能赶在死亡蔓延到心脏之前,将这些触须切除了就行了……”

赤锋道出了方案,却有些未尽之言没说。

这个方案的成功率并不是百分之百,不说其他,就阻滞死亡蔓延这件事,赤锋就没有绝对的把握……但现在并不是纯粹的学术讨论,有些事他知道就行,没必要拿台面上说。

至于,这套手术方案,其思路本身并不复杂,执行起来也不难,但难就难在,知晓方案的“存在”。这就好像原子弹的真正秘密,不是原子弹的制造流程,而是“原子弹可以被造出来”这件事。只要知道这个必然的存在,那么,就是用算盘,也能给他盘出来。

这斗兽心肌的手术方案也是同理。

赤锋从陨火的态度肯定了手术方案之存在之后,剩下的,无非是用斗气、元灵,死灵这几方面的理论去推演,只要推算的次数足够多,迟早能给它暴力破解出来。

诚然“迟早”,到底是“迟”,还是“早”,就得赌一赌了,赌输了,盖尔身死,赤锋心神受创,给血荆棘记一笔血帐……

好在,在他放弃刺杀埃伯瑞森,暂时舒缓心神重压之后,他终究是推算出了手术方案,并且跟红小姐求证了关键环节的可行性,有了对陨火“动手”的底气。

赤锋嘴上解释着方案,心底也借此再次演练状况,却是在念及元灵诱引这个最大的漏洞时,不由思绪一飘,想到了血荆棘,顿时是心头一沉。

血荆棘为逼他现身……全然不念救命之恩,拿他的兄弟、他的徒弟、他的队友的性命做信,寄信至此。

当真冷酷、残忍。

赤锋对此自然愤怒,但愤怒之后,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此事蹊跷,恐怕没那么简单。

血荆棘这“信”,未免送得太多,太浪费了。若真是要将他瓮中捉鳖,恰恰不该全送来给他叠血怒,而是只遣盖尔送死,将莉萨、切森连同莱汀都扣在手里。重要人质翻倍,他才越会急着来救人。

这一点,血荆棘不可能想不到。因为血荆棘,知晓他的道义,亦是信他的道义。血荆棘此计的施行,全建立在他坚持的道义之上。

退一步说。

就算他想多了,看走眼好了……

如果血荆棘是个单纯的、忘恩负义的残忍冷酷之人,那他只需用这一腔怒火将她燃成灰烬即可。然而她偏偏不是,特别,她对自己,同样冷酷、残忍……不,可以说是更加冷酷,更残忍。否则,她何至于陷入那般绝地,又何至于能领悟出引导死亡之力的能力……

——引导死亡,我若能领悟这本事,这套手术方案便万无一失了。也不至于要和这老小子,闹到这番田地了。

赤锋便是分神了片刻,错过了陨火百般变化的精彩表情,待他回神之时,就见陨火面色憔悴,全身都仿佛被抽走了力气。

陨火现在……精神状态很糟糕。

他自恃退路,便斗胆试探了一位曾经圣尊,见那圣尊沉默,还一度自以为得势,可转眼,便被对方随手拍碎了幻想。

赤锋大人能拿出救人办法,他并不奇怪。

毕竟赤锋大人拿出的手术器械,是那般精妙,准备的那些人工心脏、血管、血液,是那般周全,赤锋大人对手术之法,无疑有着远比他,甚至比任何死灵法师都更精深的研究。这样的大师,怎么可能想不出办法。

然而,他还是赌了。

他在赌,赤锋大人的办法不可能拿出来得这么快。

强者间的斗争,经常赌的就是这这分分秒秒。

星光副院长……他能以魔剑士这般任性可笑的战斗职业坐上那个位置,稳坐那个位置,就是像这样,跟作为圣尊的院长、院长那些不出世的好友们赌出来的。

他习惯这样的赌注,也总能预估好赌输的代价。这样的赌,他输多赢少,但输小赢大。

这样的赌注,能从圣尊手中,哪怕赢一分半点,也能乐上几周、几月甚至几年、一辈子了。

只是这次,他赌输了。

输了,就要支付代价。

陨火愿赌服输,何况他预估过赌输的代价。

可现,赤锋大人亮出的王炸,让本该是单纯的赌输,变成了不单纯的赌输。

那代价,就不一样了。

单纯赌输,是一种代价。

赤锋大人亮出言刃和王炸之后,赌输了,却是另一种代价。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比之生死,还要天差地别!

不,现在的问题,早就不是输大输小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也说不清现在的问题是什么了,他现在难以理智思考了。

他陷入恐惧了。

如果说,在看到那张王炸的瞬间,陨火是心慌。而听赤锋亲口道出手术方法,陨火是绝望。

那么现在,在简短复盘完成的瞬间,陨火的心灵就先意识一步,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这种恐惧感,就好像眼见着一只人畜无害的史莱姆,转身就化作魔王,然后一张嘴,就吟唱出灭世禁咒,让整个世界天崩地裂的那种因超脱常理而荒谬的恐惧。

他自然不会认为赤锋大人人畜无害,可赤锋大人给他的感觉,一直很微妙,直白的说就是……拘谨得不像圣尊,反而像是个机缘巧合得到了圣尊的力量与智慧的普通人,还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老好人。

这种老好人通常没什么本事,反而受限于凡人的善良,即使手握重权也不知去“正确使用”,只会损害自己的权利给别人好处,最后,权利吸引来的秃鹫苍蝇,会将这人啃食成白骨,然后任由其曝尸荒野。

这般白骨,陨火有生之年埋葬过很多。

当然,陨火并没有被这种荒谬并没有困扰太久,因为他很快就为这种荒谬找到了解释——流浪圣贤。

流浪圣贤,那就对了。

流浪圣贤,就是圣尊中的老好人。

流浪圣贤,只会是圣尊中的老好人。

老好人,不会对别人用言刃。老好人,只会默默承受他人的言刃,最终被言刃宰割到死。

诚然,流浪圣贤的身份,陨火并不绝对肯定,毕竟这只是推测——根据他陪北冥猴子练剑的两日,北冥猴子向他吐露的那种情况,做出的合理推测。

但这份推测,奠定了陨火的行动方针——和赤锋大人相处时,什么事能做,什么事绝对不能做——而这套行动方针,没出过问题,毕竟连跟对方对着杠,对方也没表现出任何不快不是?

而现在,他知道,他做了绝对不能做的事。他因而知道,他对赤锋大人的定位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很大。

赤锋大人是不是流浪圣贤,他现在搞不清楚了,但他现在很清楚,赤锋大人言刃锋利,掌握这般言刃的,绝不是什么老好人。

这一点,已足以令他恐惧了。这份恐惧也让陨火的意识,只能分析到这了,某些更深层次的,他已经分析不出来了。

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却对这真正恐惧之所在一清二楚——赤锋大人说话像老好人,做事像老好人,一切外露的行迹都像老好人,可却压根不是老好人。

一个完美好人的皮囊,包裹着一个绝非好人的灵魂……这是什么?

这是恶魔。

恶魔,夺人肉身,吞噬灵魂,以被吞噬者外在形象伪装自己……

吞噬一个老好人,恶魔就能以老好人的灵魂伪装自己,直到这层灵魂画皮腐烂到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

赤锋大人体内,不正好正封印着恶魔吗?甚至那封印,年久失修,导致恶魔能渗透封印,干扰赤锋大人心智,这事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北冥那猴子说得是有鼻子有眼……

那,眼前这身兽人皮囊之中的灵魂,到底是谁?

赤锋大人……又到底是谁?

这是陨火心头那份恐惧的根源。但陨火的意识,已经意识不到这样深层的东西了。他现在能意识到的事情只有一件。

擅使言刃的赤锋大人,有能力让他生不如死。

这份能力,这份生不如死,与“忠诚”无关——让主人得知了他的“忠诚”又如何?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死”吗。他又不是没“死”过,他曾经“死”了又“死”,他怕“死”吗?

他不怕死。

所以,赤锋大人也从没拿命威胁过他。

赤锋大人威胁他的,是失节。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掌握言刃的赤锋大人,拥有这样的能力,摧毁他气节的能力!就像一巴掌拍碎他的后路那样,将他真正珍视的精神,给他一巴掌拍个粉碎!

赤锋大人展示了这份能力,以此威胁。

这威胁,他已经深切体会到了……在赤锋大人温和地借亮出王炸之际而施展的言刃,他就很清楚这言刃剥皮剔骨之利,他不想再被剥第二次了。

陨火如是,陷入恐慌,他开始了近乎本能的挣扎。他用所剩不多的理智,进行了最后的分析。

赤锋大人只是展示言刃,而不是将王炸化作言刃来捅他。这就说明,他还能愿赌服输,只要支付代价,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他还宁可,赤锋大人是拿王炸当言刃用。因为王炸所化的言刃将一文不值。

偏偏,赤锋大人不是如此。这份“不是如此”意味着什么,陨火深深明白。

他认赌服输。

可是……

他既然知道赤锋大人有摧他气节的能力,他还将“权”交上去的话……那和提线傀儡有什么区别?

身为曾经的星光副院长,陨火很清楚——代价是代价,代价的兑现是兑现,现在仍有弹性操作的空间。

代价,会随时间之越长,而兑现之越少……

现在的时间紧迫,只要用手术开始,赤锋大人就没空清算。手术之后,局面也会推进到对付埃伯瑞森,介时情况会更紧张,赤锋大人就算想清算,他也有办法打岔,让这清算不断被推后,再推后!

只要立刻开始手术,不给赤锋大人清算时间,他就能混过这里了!

陨火心底仍然恐惧,但慌乱已经褪去。就听赤锋道,“方才一时兴奋,抢了话,还请先生不要介意,先生还有什么想法,现在说说吧。”

陨火拂平心续,面上却是露出苦笑,“鄙人的办法,远不如大人高明,还是大人的办法可靠,就按您的想法来就好。那么大人,我们这就开始吧?”

若是陨火仍有侥幸心思,那赤锋这句“还有什么想法”,他定能听出来来些什么来。甚至,就算他听不出来,他也会清楚最好的止损方案,是立刻交权,而不是这样,主动推进手术,希望借手术之名,负隅顽抗,耍小心机。

大家都是聪明人的情况下,耍心机,可会产生本无必要的额外代价的……

然而陨火终究是在恐惧中,做出了不明智的选择。

陨火正欲起身,却听赤锋道了声“先不急”。

——怎么能不急?!

陨火几乎要大喊出来。

“盖尔老哥的心脏状况,我一直监控着的,目前平缓,不急。我还有些关于埃伯瑞森的事,想跟先生问问。”赤锋又是喝了口茶,原本比谁都急的他,现在却仿佛比谁都轻松。

陨火原是心急到嗓子眼,但一听是埃伯瑞森的事,又顿时落下许多。

就见赤锋放下茶杯,语气平淡道,“那埃伯瑞森那般强壮,想必也是为手术安全练出来的。不管是移植实验,还是复活实验,像这样近距离接触不稳定死灵躯体的实验,有一具强壮的身体,自然就安全多了,就算复活出个力大无穷的疯子,也多少有个反抗,甚至说……最后逃命的机会。这么说来,我兄长换身体之前,也甚是羸弱,当时,可全靠陨火先生尽心尽力的保护。”

听着那王炸从口袋里重新掏出来,听着那平淡却刺耳的“最后逃命”,心绪轮番起落的陨火彻底陷入了沉默了,但很快,他像被刺破的气球似的,便接上话来。

“大人,您夸赞错人了……复苏实验时的近身保卫,是其他武士负责,鄙人只负责保护用的贴身魔法道……”陨火忽然一顿,仿佛是失言一般,猛然止住了话,眸光也一时闪烁。

“贴身魔法道具也非常重要,若说贴身武士是第一道防线,那么先生掌控的就是第二道防线。有先生这般忠诚之人在,两道防同时失效,这种意外,肯定是不用担心。”

赤锋貌似随意,语气依然是那般平和,半眯的眸光,却是若有若无地盯着。

那目光,毫无半点胁迫威逼之意,却在某人眼里,比任何刀剑都要炽热、锋利!

陨火却再次猛地站起,接着竟是一下跪到地上,上身伏倒,茶杯往头前放稳,颤声道,“赤锋大人……我,鄙人,鄙人愧对大人的信任!”

赤锋稍有缓和的嘴角,微微下陷,他保持平静而无疑惑的语气道,“又怎么了。”

“实不相瞒……鄙人,前些日子,兽人复苏的实验中……并没能保护好主人。”

“你做了什么?”赤锋的声音迅速冰冷下来,他冷冷地盯着陨火,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说。”

“是,是……鄙人负责魔法道具的日常维护与充能,但那几日,恰逢鄙人的实验到关键,就疏忽了维护,还挪用了主人的魔核。所以那几天,主人身上的魔法道具,既无维护,也未充能,纯粹是些摆设挂件。鄙人也没想到,那天又恰逢黑暗议会前来借调,将值得信任的死灵武士全部调走。结果,那场复苏实验主人只能孤身上阵,倒霉地遇上兽人复苏暴起,将主人……”

陨火比了个,一撕两半的动作。

原来如此……

对谷丹祭祀将死灵法师轻松手撕一事,赤锋也曾觉得太过轻松,怀疑其中是否有鬼,却没想到,内鬼竟在我眼前。

那果然不是命运的意外,而是阴谋的必然。

赤锋突然一拍扶手,陨火浑身顿时一个寒蝉,就听道,“那兽人复苏行凶,当真只是意外?”

陨火哪能听不出那话中冰冷,回答得很是犹犹豫豫,道,“是……不……也不全是意外……都是鄙人疏漏,本来给复苏实验体注射的肌肉松弛药剂,鄙人贪了少许,注射的量就缺了点,那点量理论上无关紧要,却没想到,遇上位体魄超常的兽人,竟提前苏醒……幸亏主人的灵魂魔法高深莫测,在那兽人行凶的瞬间,便施展灵魂交换,与那兽人灵魂互换了身体,存活下来,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一向能言擅辨的大师,此刻仿佛突然不会说话了般,结结巴巴,跪地磕头。

罗锋看着跪伏在地的老小子,随他表演,自己不再多言。

他知道至此,事,已经成了——让陨火交权。

但他原本不想如此的。

威逼利诱,不是他喜欢做的事。“利诱”,是他做不到,毕竟他身体力行地讨厌画大饼,所以嘴炮能力着实不行。至于“威逼”,罗锋也不喜欢。

但不喜欢,不是不会、不能、不用。

毕竟,“威逼”,是他曾经的工作所必需之能力。

穿越前身为鹏市某王牌追债公司首席接线兼肉身追讨部团队义父,他可是身体力行地掌握“威逼”的能力。既然是工作所需的能力,他就会无管个人情绪地,千方百计地去精通,无论虚实文武。

但工作是工作,他反感那份不得不做的工作,也厌乌及屋,反感那份不得不用的技巧。

再说,他现在继承的是剑圣之身,虽然与道德无关,但兽人剑圣的确不行言刃逼人之事——剑圣逼人自然是用剑刃——他曾誓言,继承此身,会一言一行将符合剑圣的身份,直至完成剑圣的遗愿。那样一来,他便不适合用此身,行威逼之事。

可谁陨火就撞上这节骨眼了呢?

撞上了赤锋……或者说罗锋,某些观念正经历无形转变的节骨眼。

当罗锋还想着将剑圣之躯“物归原主”的时候,他谨记扮演赤锋剑圣,所以,其言形举止极为克制,剑圣不行言刃逼人之事,他也因此极大忍让,避免使出这般违背剑圣举止之事。

可当“物归原主”的念想不复……那么,虽然在记忆惯性下,罗锋依然自认为要扮演记忆中的赤锋剑圣,可内心有些想法,却已是变了。

无需模仿记忆中的残影……他,就是赤锋剑圣,他的行止,就是赤锋剑圣的行止。一些事过去的赤锋剑圣不会做,现在,却是可以做了。

不得不说,陨火是相当狡猾,聪明的,他的一切试探,本来正好踩在罗锋原本的道德底线,让不愿突破底线的罗锋难以反击。

只可惜,陨火不知道心影镜像的存在与能力,更不知道,在他不知情的时候,罗锋径自解读了死灵邪阵,因此他根本想象不到,眼前这个一直呆在他面前的“赤锋大人”,忽然就底线滑坡了!

这突如其来的道德落差,直接让原本还在那底线蹦迪的陨火,摔了个满脸血!

而且对陨火而言,更雪上加霜的是,罗锋不光是降低的道德底线,解锁了一些特别的手段。甚至罗锋的心底,还正好憋着火气。

那团火气,部分是对血荆棘的余怒未消,还有部分,却是红小姐的那番言辞导致的……

罗锋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红小姐舍生取义之言,本是得他赞赏的觉悟,却让他心情骤降……就好像他认同血荆棘赌上生死的武者觉悟,因而从不后悔替血荆棘挡掉一命。同样是赌上生死的觉悟,在那个时候,从红小姐口中说出,却叫罗锋心情,突然便滋生怒意。

陨火就这么,早不作、晚不作,正好撞上罗锋道德降低、心情极差的这一刻,作。那罗锋自然也不再顾虑许多,拾起了老本行,寻找威逼的切入口,要甩他一巴掌,叫他老实。

按罗锋的工作经验,威逼的切入口,不是生死,就是社死。

陨火不惧生死,即不畏死,岂能以死惧之?想对付这老小子,便只能想办法让他社死。

但这同样很难。

想社死,总得先有个基础的社交网络。可陨火身为死灵武士,上无老,下无小,左无邻,右无舍,签的死灵契约效力是最弱的那档,谷丹都未必有他把柄。这种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放鹏市的老赖圈,也是最难啃的骨头。

这种想要威逼……要么给他制造个破绽,要么等他露出个破绽。

他既在尝试制造,也在耐心等待……他等到了,那个破绽出现了,就在陨火无意间,炫耀超容骷髅兵那一刻。

这次无心的炫耀,让罗锋猛然想起一件事——天空领主与血荆棘之战。

那是一场阴谋。

这场阴谋中,血荆棘是目标,天空领主是棋子,执棋之人是……死灵法师。

这是罗锋原本的判断,对此不曾有疑。

直到不久之前,陨火言多有失,无意暴露的微妙细节,让罗锋猛然意识到那场“救援”背后真正的主谋。

罗锋稍作深思已然明白,死灵法师竟亦是棋子,真正的执棋手,则早已以身入局……此刻,又跪伏在他身前磕头道出了“一切”。

听着陨火道出的“一切”,罗锋心里一声冷笑。

本来,他是没兴趣知道这“一切”的,陨火认领佣兵内战背后的真正主谋,事就可以结束了。陨火具体搞了什么事,怎么搞的事,说真的,不重要。

搞事能成的前提是不为人知,特别是不能为上面之人知,可如果早就被察觉了,被调查,那就毫无意义了。

是的,被察觉,被调查……罗锋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件事——如果陨火不是被谷丹祭祀察觉出哪里不对,这样一个不受“死灵法师”掌控的不可信的刺头,会被谷丹派来接头?而且,还派两次?

谷丹真的有那么忙,忙到两次都没空亲自接见,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同胞吗?

不可能!

若说第一次,谷丹身为死灵法师,要顾虑布罗斯南森林是“光明势力地盘”,必须谨慎行动,所以派陨火来把罗锋带回去,如此失礼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第二次呢?

这里,可是布罗斯脉北森林,这是黑暗魔兽横行之地,是确凿无疑的“黑暗势力地盘”,任何黑暗行动在这都不必忌讳!而谷丹也认可了“赤锋”不光是他的同胞兄弟,更是先祖圣地的未来剑圣,是谷丹在神佑大陆最可靠、可信之人!是谷丹最需要费心联络感情、维持关系之人!

如此诸般的情况之下,谷丹还是只派陨火孤身前来,这可就非常失敬、失礼到一种异常的地步了。

特别是,这种失敬失礼,还是在身负招魂之约的情况下。

别忘了,这招魂之约,可是谷丹亲口所提紧迫之事!越拖失败概率越大,灵魂破碎还会影响日后使用风暴祭坛的效果!这种重要的事约,要么别说,要说出来,任哪位心中无鬼的兽人剑圣听了,都得心焦气躁,狠不得越早招魂越好!可招魂事到临头,谷丹却又推三阻四,这叫剑圣要怎么想?

兽人剑圣固然为了担得起这个“圣”字,磨炼出远超同胞的修养、心性与气度,但再如何能担,他也首先是个兽人,有易怒之天性!被谷丹如此轻礼对待,哪个兽人剑圣能心头没点怒焰?

更有甚者,谷丹纵因有难处而自毁与剑圣之约,也理应给剑圣一个亲口解释,这是萨满所重视的基础礼节!可是谷丹却没有!他明明有土灵遁地之法,他再忙都可以先见剑圣一面,说上几句,然后道句失陪,土遁回去忙自己的。或者至少派头幽灵狼“拉根电话线”,跟剑圣亲口解释,这些都是兽人萨满安抚情绪的基本流程,可谷丹全都没做!

这可不是一位供职先祖圣地的,萨满家族的天才祭祀正常而言会干的事。

兽人,本来就是很容易起情绪、犟脾气的种族。而圣地认可的祭祀、先知们,则是兽人中情绪最稳定,也最懂得、最愿意理解、照顾、安抚族人情绪的智者。一如兽人祭祀照顾战士的情绪,兽人先知照顾剑圣的情绪。谷丹更是萨满家族出来的天才,年纪轻轻便靠硬实力晋升先知,他本来就比许多本就优秀的萨满都更擅长此道!

可现在,他却表现得比三流萨满都不如,极其反常!

这种反常,是刻意为之。

——弱者,道之用,反者,道之动。

罗锋直到推测出陨火的阴谋,再顺势继续反推,才对谷丹此举,骤然有悟。

陨火不是作为接机导游,被谷丹以死灵法师的身份派来给他的……

陨火,是作为嫌疑犯人,被一位先知派给剑圣去调查处理的……

陨火会满心防备作为他契约主人的谷丹,但不会过分防备一位“闹情绪”的战士。甚至这位战士越闹情绪,越直接往陨火身上撒火,那陨火的心防就会越松懈,心防有了松懈,马脚迟早就要露出来……

反之,若这位剑圣很好的处理好自己的情绪,那么如此“功力深厚”的剑圣,自然也能猜出未来先知的用意,能默契配合,主动调查陨火的问题,乃至解决问题……

不用怀疑这种“默契”的存在,若是先祖圣地的先知与剑圣连这点默契都没有,还配合什么剑刃风暴?

只是……罗锋虽然没闹情绪,很冷静,可是他心里有鬼,所以一直没察觉事情不对。

直至此刻。

看着眼前跪地的陨火,罗锋不禁心头苦笑,莫名想起这老小子“接驾”时马车里谷丹准备的米糕,那不是给他白吃的……

狐狸,都是千年的狐狸,藏狐也是狐狸,净欺负他一个老实人。

罗锋意识到这些,心底也闪过另一份警觉。

调查,是可以多向的。

谷丹可以借罗锋调查陨火……又何尝不能借陨火调查“赤锋”呢?

谷丹固然是种族主义者,但也因此,他对族人、同胞的关心、用心,同样远胜其他先知。毕竟,仁慈是有限的,其他先知或多或少,会将一部分仁慈,分给兽人以外的种族,兽人同胞得到的,自然会少一些。

但谷丹不会,甚至相反。

既然如此,招魂这等紧迫重要之事,他岂会为对付陨火这区区人族死灵,就刻意推迟?

可谷丹现在就这样做了……

谷丹那次探魂,真的没看清楚他“破碎灵魂”的真容吗?

如若他看清了“破碎灵魂”的真相……他自然就不担心推迟招魂之约了不是?

——别真是一石二鸟啊……

罗锋想到这,心里有些发毛。对陨火搞事的细节,当然就没兴趣继续关心下去。

可有时候,事发展到某种地步,就会形成惯性,惯性之下的流程,那可就不是想跳过就能跳过了——罗锋不想深揪陨火的腌臜事了,可陨火在跟罗锋耍心机了。

陨火耍这心机,几乎是必然,因为向来策算无遗之人骤然失了安全感,就容易失智乱神,乱下臭棋。可他没安全感耍心机,难道罗锋被这样搞心态就有安全感了?现在的罗锋,同样是内心最没安全感的时候!

信任的裂口,一但有了,便极难修补。在陨火走出耍心机的那一刻,单纯的交权,就已经不足以重构两人之间基础的信任了,何况陨火还胡乱出招了,那罗锋也只能捏着鼻子,更进了一步——交权柄。

权柄,权力的把柄。

权柄之于权力,好比萝利岛邀请之于混欧美学术圈。

若陨火还冥顽不灵,那罗锋也只能亮出最终底牌了……

好在这一次,陨火终于清醒过来了。

他上交了权柄。

他接手了权柄。

此事,到此为止。

“陨火先生放心,我兄长现在是用人之际,这点小事已经过去了,他也没事不会跟你计较。先生,起来吧,趁茶水现在还热,喝点缓缓神,我们随后开始手术。”罗锋语气平静,施风手将陨火扶起,视线却看着手中的茶杯,尽可能平静地让自己喝了一大口。

那暂且不管谷丹那一局的深浅,至少眼前的手术是稳了。

只是他并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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