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拿出诚意！
欲要征讨顺奴部的消息，此时尚未对外公布，只有少数值得信任的官员方才知道。
但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计划已经制定，纵然尚未公布，但筹措粮草、集结兵马的步骤，却是已经开始。
飞放泊之中的兵马停下了日常操练，开始修整集结。
高丽都司治下，茂山城制铁所，加快了打造兵器甲胄的速度。
穿梭于鸭绿江上，负责运送兵器甲胄、金银铜矿产的船只，往来也变得更加频繁。
而来自河北平原、辽河平原的粮草，更是从各地府库之中，源源不断地朝盖牟城送去。
战事计划尽管并未公布，但表面平静下涌动的暗流，却还是带了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兵戈之气。甚至有嗅觉敏锐的士人百姓，已然猜到了几分。
北平城外，一队规模不小的瓦剌队伍，此时勒马停在山丘之上。
若是此前，在北平城附近看到瓦剌人，这可是一件令人惊恐的事情。
但自从当初以设立榷场为条件，使瓦剌退兵之后，大梁和瓦剌之间商贸之事就变得频繁起来，寻常百姓倒也逐渐习惯了瓦剌商队……
这支商队为首的，是一个做草原贵族模样打扮的老者。
老者骑在战马之上，看着官道之上，源源不断朝北方边境输送粮草的大梁辎重队伍，他的神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不一会儿，便有瓦剌骑兵驭马而来，对着老者抚胸一礼，用瓦剌语道：
“札萨克台吉，可汗的手令已经送到了梁国燕王的手中。燕王已经派人前来，想要召见您！”
札萨克台吉，是瓦剌的官职，直译为“执政官”，已经是草原上的高级权贵了！
眼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瓦剌也欢可汗最信任的智囊，也是当初一手促成与高句丽联盟的瓦剌权贵，达尔扎！
瓦剌之中极为重要的人物，竟然在这个时候悄然来到北平城外，倒也是稀奇。
达尔扎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神色并未有所好转，依旧透着凝重担忧之色。
一旁的亲信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
“梁国燕王同意召见，也是一件好事，台吉您为何如此闷闷不乐？”
达尔扎闻言，声音沉重地道：
“北平城辎重队伍源源不断，一定是在准备打仗！”
亲信闻言，看了一眼辎重队伍行进的方向，却是更加不解地道：
“台吉，看行进方向，这些辎重队伍是要去辽东北部。”
“来的路上，我们也曾听说了，因为前去赐礼的使臣队伍被绝奴部士卒袭杀，燕王勃然大怒。如今看来，只怕两方之间要生龌龊。”
“这梁国燕王与绝奴部翻脸了，这不正是可汗所希望的吗？”
达尔扎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前来北平城，自然就是因为数月前的那场大败。
瓦剌的损失，可能比旁人猜想得还要严重些！
一支万人队轻敌冒进，被绝奴部大军围困，最后全军覆没，两支万人队被打残。
科尔沁草原上数个部落，被直接屠灭，足有数万草原牧民被绝奴部掳走。
就连这次的瓦剌主帅，可汗的亲侄子马哈木也身受重伤，狼狈逃回。
瓦剌虽然雄踞草原，看起来势大强横，可实际上却是多个部落的联盟，相互之间的联系极为松散。连也欢这个大可汗，也只是凭借着自身威望与势力，来驱使其余部族而已。
这次大败，使得瓦剌元气大伤，为了安抚住下面的部族，也欢可汗不得不派遣自己的心腹达尔扎前来，想要加大与梁国的榷场贸易，想用利益继续笼络各部族。
如今又知道了大梁和绝奴部闹翻了，无论怎么看，对瓦剌也说，也是一件极好的消息啊！
达尔扎却是依旧忧心忡忡，摇头沉声道：
“那个方向不光有新城，也有营州！”
营州，位于辽西东北部，锦州以北，前方就是瓦剌的昭乌达部。
之前因为高句丽偷袭背刺，辽西精锐主力就在营州被围歼击溃。
此言一出，亲信脸上顿时一僵，咽了咽口水，震惊地道：
“台吉是说，梁国的燕王在骗我们？其实他真正想要对付的，是我瓦剌！”
达尔扎沉着脸点了点头，道：
“据我收到的情报，燕王的使臣队伍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反而是那些私起贪念的绝奴部将士，被使臣护卫梁军击溃……”
“总之，梁人狡诈，不可不防！”
说到这里，达尔扎眼睛眯起，继续道：
“其实绝奴部四面被围，已是落入陷阱之中的野兽，偏又凶猛，还有拼死一搏之力。”
“若我是梁国的燕王，这个时候就应该给这只野兽活路，然后驱使着它，去嘶咬对付敌人！”
如今北境局势，瓦剌虽伤，根基犹在，为三家最强盛者。大梁和绝奴部最好的选择，就是联合起来对付瓦剌。
这样一来，绝奴部能得一线生机，大梁也能够减轻边境压力。
不管是大梁的燕王，还是绝奴部的少族长明临答夫，都是雄主人杰，达尔扎不信他们想不到这一点！
听到这里，亲信不由紧张起来，问道：
“台吉，那咱们还去见梁国的燕王吗？”
达尔扎沉吟片刻，却是眼中坚定，沉声道：
“去！”
达尔扎心中主意已定，当即做了安排，留下了几名机灵的亲信留在城外后，便朝北平城进发。
此时，刚刚达尔扎以及一众瓦剌骑士驻步停留的地方，突然有一道常人看不到的神光闪过，显化出一名身穿白色仙袍的土地。
入了北平城，便有燕王府官员前来迎接，将达尔扎领入王府之中，径直来到了燕王府的承运殿之中。
比肩皇宫建造的燕王府，也仅是在规格上稍次一等，其余摆设陈列，照比神京皇宫内的大业殿。虽然不算雍容华贵，但也是气度恢宏。
饶是此时有心事的达尔扎，也不由暗中感慨中原大梁的繁华，仅仅是边塞王爵的府邸，就如此恢宏壮丽！
走入承运殿之中，达尔扎先是以草原理解抚胸一礼，然后便抬头打量了一眼殿中。
北平府、王府的官员此时分列大殿两旁，一如朝会。
丹陛之上的王座，有相貌白嫩俊秀的少年身着蟒龙袍，一身英武昂扬，又带通体雍容华贵之气，一看便是那位大梁燕王！
而更让达尔扎惊奇的是，在燕王身边还设有一座位，几乎是与燕王并列坐于大殿之上。
一名看起来同样不过弱冠之年，脸色苍白带有病气的少年，正病恹恹地靠坐在那边，闭眼撑着额头，似乎是在打着瞌睡。
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那位，深得燕王信任，待之亲厚不同寻常，甚至被人暗中指责有私情的燕王典簿，雍博荣了！
只从这座位安排上看，两人的关系实在不像是一般君臣……
注意到达尔扎的视线不断打量着雍博荣，李玉鉴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
“既是奉了瓦剌可汗之命前来，使臣为何不提前递上国书，也好让我北平有所准备啊！”
达尔扎当即收回视线，微微俯身一礼，极为坦然地道：
“我等草原汉子，不通中原礼数，还请燕王恕罪！”
这般坦然，倒是让李玉鉴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继续问道：
“那使臣前来，所为何事？”
达尔扎抬起头来，朗声道：
“自从榷场开通之后，两国相互之间商贸频繁，互通有无，边境稳固不闻兵戈之声，实是益事！”
“今日我奉大可汗之命前来，请求燕王加大榷场贸易！”
“加大榷场贸易？”李玉鉴眉头一动，下意识地看了雍博荣一眼。
当初设立榷场，草原诸部不需要通过劫掠，就能够获得铁器、茶叶、布帛等急需之物，得了大好处。
但实际上榷场的设立，对大梁反而更加有利！
不说贩卖各种货物获得的利益、征收的商税，就说每年能够直接从草原购买的三千匹优良战马，这就是其他地方无法获取的。
而且榷场之上官府承认的交易货币，也只有大梁制式铜钱！每用一百文购买战马、皮货，就相当于直接从草原部族手中赚取了三分之一。
不到一年时间，榷场那边就已经上缴了将近九万两白银的赋税。
而瓦剌那边显然也不亏，从牧民手中压榨抢夺而来的东西拿到榷场上，就能够直接获取来自江南的苏绣、蜀中的蜀锦、东南沿海的珊瑚海珠。
这些来自大梁的奢靡之物，却是让草原各部族权贵大开眼界，沉迷其中。若非如此，也欢可汗不可能想着靠榷场利益来拉拢、安抚手下各部族族长……
扩大榷场交易，对双方来说，显然都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李玉鉴心中想要答应，可看到雍博荣眼神微微一动之后，她当即心领神会，却是摇头故作惋惜，开口拒绝道：
“本王冒着大不韪开设榷场，其实已经受了朝中官员诸多指责……是以此事，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达尔扎闻言，当即道：
“我瓦剌，愿意将每年战马交易额，提高到四千匹！”
雍博荣依旧懒懒地坐在那边，不为所动。
李玉鉴瞥了雍博荣一眼，继续摇头道：
“不是战马的事儿！”
“五千匹！”达尔扎咬牙道。
雍博荣继续默不作声，李玉鉴便还是摇头。
“六千匹！”
见李玉鉴还是拒绝，达尔扎心中一狠，艰难地道：
“八千匹，这已经是我家大可汗能够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八千匹战马啊！
要知道，如今李玉鉴麾下所有骑兵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人！
大梁开国之初，尚有马政。根据记载，当时河北、辽东、辽西各地，便养马四十七万匹。
可之后国势渐衰，马政败坏，战马逐渐消失。时至今日，堂堂的中原大国，竟然只能培育驽马，所需战马只能从草原获取。
李玉鉴有些心动，可她与雍博荣默契非凡，见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当即坚定地拒绝道：
“本王已经说了，不行！”
听到燕王这般斩钉截铁地拒绝，达尔扎心中一凛。
加大榷场贸易，明明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为何燕王会拒绝？
除非，自己刚你刚刚的设想是对的！
燕王马上要对瓦剌用兵了，榷场贸易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达尔扎面色一沉，但旋即又立即敛去，深吸一口气，道：
“好吧，既然燕王不愿，我也不敢强求……不过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听闻绝奴部冒犯燕王，袭杀大梁使团，其罪行令人发指。大可汗欲与燕王结盟，共同讨伐绝奴部！”
说罢，达尔扎微微抬头，仔细观察着李玉鉴的神色变动。
而就在这个时候，刚刚一直似乎在打盹的雍博荣，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轻咳几声道：
“咳咳，使者也不必绕弯子了，开诚布公可好？”
“如今瓦剌元气大伤，绝奴部丧家之犬，我大梁想要对付谁，也只是在一念之间。使臣，不妨拿出点诚意来！”
此言一出，不光是李玉鉴，就连殿中众官员也会神色一动，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咦，明明刚刚还在商议攻打绝奴部的事情，这个时候怎么又变了？
所幸殿上众人都不傻，见达尔扎好似一下子被戳中心中想法的模样，顿时收敛心绪，默不作声起来。
雍博荣这般开诚布公，倒是让达尔扎有些措手不及。
愣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沉声道：
“瓦剌此战的确损失不小，但根基犹在，只怕大梁尚且无法将我瓦剌一口吞下！”
雍博荣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道：
“不需要一口吞下，只需让你瓦剌元气大伤退回漠北，草原必乱！”
瓦剌类似盟主，能够凭借实力威望号令各部。
但若是被逼回漠北之地，威望实力大损，自有野心部族出现争夺漠南！
听到这里，达尔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所以，还请使者拿出一点诚意来！”雍博荣继续道。
达尔扎脸色铁青，看着眼前病弱年轻，却能够准确拿捏人心的雍博荣，这才终于明白了，这位雍公子为何能够得燕王这般信任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