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暖气很足，空气里总是飘着一种黏腻的热气，混着打印机的焦糊味和某种廉价香水的后调，沉沉地压下来。
方尘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一串串待复核的分数，指尖发凉，右下角的时间一跳，离下班还有一小时十分钟，一种熟悉的疲惫感已浸透四肢百骸。
四个班的的成绩只剩最后一个班了，再加把劲儿，今天就能够交差了。
“27号：30、80、86、90。
28号：67、68、79、74。
………”
隔壁办公室的王云霞刚才溜达过来，见大家都在忙，就热心地提出要帮忙。这会儿，她正坐在对面，万芳芳的旁边，王云霞在报分数，万芳芳在登分。
随着一声oK，王云霞站了起来，半个身子倚在隔断板上，语气热络昂扬地问：“方老师，要不要帮忙？”
方尘小心的控制好光标，停了一下，仰起脸来笑道：“感谢感谢，不用了，都输入好了，检查一下就上传了。”
王云霞晃晃时髦的小卷发，笑容中带着点莫名的意味：“你可真行啊，还挺快的，那么能干，总是自己一个人弄。”
“嗨，我的课都是考查课，自然是早考早完事了。”
方尘说完，笑了笑，目光又回到屏幕上。
万芳芳这会儿也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又扭了扭腰，顺便看看了眼窗外。
忽然，她发出一声惊呼：“哎，你们看，怎么有警车呀？”
陈高峰他们几个都站了起来，扒在窗户上往下看。
“哎呀，停下来了。就停咱们楼前了。”
“是啊，真的，看，王处长！”
“哎呦，两个警察，进楼了，往咱们这里来了。”
“警车都来了，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诶呦，我这心里有点怕怕的！”
“………”
几个人都心神不宁议论着。
万芳芳还打开门，往楼道里看。杨明荃赶紧把她叫了回来：“你别去，快关上门，多危险呀，别找事儿。”
陈高峰也说：“对，别出去，在群里问问吧。”
这时，楼道里有一阵小小骚动……
这一切，方尘却浑然不知。她继续聚精会神地核对着屏幕上的分数。
很快，四个班的分数都检查完毕，发送，打印，一系列操作下来，方尘直起腰来，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终于弄好了，今天交了，明天就可以不来了。
她这才发现本办公室的几个同事都走光了。只有王云霞还在办公室里，很是意外，问：“芳芳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嗨，我不是在等你嘛，待会儿想跟你坐一趟车，一起走。”
“行，那你再等一下，我去把这个些成绩单和试卷分析，找我们头儿签个字，交了。”
赶在教务下班之前上交了纸质计分册，方尘一身轻松地回到办公室，却不见一个人影，也是，都已经是下班的点了，谁还会等自己呢？
刚锁好门。忽然，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
来自儿子常坚。
“妈，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微信推给不相干的人？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才接受。这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如果有检查组去调查，你如实的说就好了。”
方尘看着这些字。有些迷糊，每个字她都认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
这时她才发现。前面还有对话。原来，两个小时前，常坚就给自己发了一个截图。
一个冷冰冰的截图。
方尘点开，呼吸霎时屏住——是梁老师的微信聊天界面！最上面是刺眼的备注“梁阿姨（妈同事）”。下面，赫然是几张女孩子的照片，艺术照、生活照，张张精致。下面跟着一个pdF文件，文件名清晰地显示着：“李某基本情况介绍.pdf”。再往下，是梁老师发的一长段语音转文字：
“常坚啊，我是你妈妈单位的梁阿姨。跟你妈提了好几次了，她总不好意思跟你开口。阿姨就直接发你了哈！这姑娘特别优秀，跟你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看看这照片，多漂亮！简历也发你了，工作单位、家庭情况、学历背景都写得清清楚楚！你好好看看，抓紧时间跟人家姑娘联系一下，姑娘微信号我推给你……”
方尘的手指瞬间冰凉，血液轰一下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她简直不敢相信梁老师竟会如此不管不顾！她怎么敢！她怎么这么唐突？！她怎么会有常坚的微信？！
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羞耻感火辣辣地烧灼着她的脸颊。她颤抖着手指，目光急急下移，看向儿子的回复。
常坚的回话只有一行字，措辞是官方到近乎冷酷的简洁：
“梁老师您好。相关信息已悉收，并已按程序转本单位纪委备案登记。感谢您的关注与监督。”
时间显示，这条信息是在梁老师发出那堆照片简历后，不到一分钟内回复的。
方尘盯着那行字，大脑一片空白。纪委？备案？监督？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眼睛。她第一反应是荒谬，儿子在开什么恶劣的玩笑？但这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恐慌，巨大的、黑色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掐得她心脏骤停，几乎喘不上气。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骤然响起来的，尖锐的铃声撕裂了楼道里的寂静。
是系领导，王华东主任。
电话那头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稳，甚至比平时更客气几分，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方尘同志吗？走了吗？嗯，有点事情，需要你现在尽快来单位一趟。对，现在。在会议室，人事处的王处长也在，我们谈点事情。”
电话挂断了。忙音嘟嘟地响着，像催命的符。
方尘僵在原地，这一连串的事件让她感觉心里很慌，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她想给常坚打电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又莫名觉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惶恐不安的胡思乱想中，手机差点从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她连忙把手机揣进上衣口袋里。
定了定神儿，她脑海里又想起了王华东那声奇怪的“方尘同志”，怎么突然用这么个称呼，这个时候这么严肃地说谈点事情，是为什么？
算了，常坚的事回家再说，先把学校的事情解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