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绛迁听了这话,笑道:
“这也是应有之事,毕竟洛下已经被搬空了…”
李曦明一边起身,一边掐指推算,往炉下加了一味火,掌间那一【东命瓶】光芒闪烁,清亮亮的流水倾泻,他顺势问道:
“你神通如何。”
“略有所得。”
李绛迁颇为谦虚地答了,道:
“不敢耽误父亲的事情。”
李曦明伸出二指,借着【东命瓶】定住了丹炉,与他一同往湖上去,道:
“神通本就不是三五年的事情,阙宛也是一样的,如果大陵川中还有大战,恐怕会伤了她的仙基,便不急着来。”
这白金色衣物的真人摇了摇头,叹道:
“这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是有些风波,杨氏取了过岭峰,似乎有进取东海之心,换了好几个人过去,与纯一道有些摩擦。”
李绛迁挑眉,道:
“该有的事,郗氏置身事外多年,若不是纯一之上有布局,杨氏也不会忍这么久。”
李曦明无奈道:
“这消息还是玄怡带过来的…外头没有半点风波,而他这一次来,一是你当你答应他的相助,我给他补了一样灵资,让他去换取合水之物,二是【袤土宝心玉】有了消息。”
【袤土宝心玉】乃是孔婷云的遗物,玄岳灭门后,孔夏祥奉送李氏,由于是通玄的东西,李绛迁便交由玄怡处置:
“这真人找了位洞天中的修士,送了回去。”
“玄怡说…那人不甚感兴趣,只算得了个人情,他便自个寻了东西补给我们…可他手里也拮据,取不出灵物,只能往别处看。”
李曦明的面色略有怪异,却在大阵前停了,从袖中翻出一卷轴来。
这卷轴通体淡白,一臂长短,轴身金黄,虽然没有展开,白金交织的卷首却已经有了紫色字迹:
【正雷堪变图】。
李曦明随手递到李绛迁手上,摇头道:
“听说…这东西是玄怡的师祖,那位瞿真人自一处雷宫的遗址【鸲雷宫】之中得来。”
李绛迁皱眉道:
“灵器?”
李曦明摇头道:
“说灵器也不像灵器,虽然有些神妙,本体却极为脆弱,如同白纸,稍有不慎,便会被撕个粉碎,若是要用,还须用神通护着。”
“至于这神妙…只有一个功效。”
李绛迁抬眉,见着李曦明道:
“存蓄雷霆。”
他道:
“此物本体如白纸,水火一扫即灭,偏不惧雷,不但不怕,还能容纳雷霆!”
“倒是有点像阵图…”
李绛迁颇为新奇地点头,立刻有了明悟:
“【镇魔斫腹锏】!”
“正是!”
李曦明连连点头,道:
“估摸着他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出好东西给我们交代,祖师的大部分东西又不好动,灵资什么的我家如今也不稀罕,用来抵用一道灵器所要的花费太多,想来想去,知道我们手中有【镇魔斫腹锏】,也只有这东西有用处!”
他笑道:
“好在…的确不错,我试过了,此物能存蓄【罚雷】两道,长达数月!”
李绛迁听到此处,眼前一亮,赞道:
“好!”
【镇魔斫腹锏】其实并不差,问题就在于李家没有玄雷紫府,唯一一个能强行使用玄妙的李阙宛不通雷法…要知道,当年的雷宫极为鼎盛,把各种雷霆玩出了无数花样,自成一法,故有【雷法】专名。
【镇魔斫腹锏】落到李家手里,如同明珠蒙尘,正面应敌的【镇雷】不能大显身手,极为偏僻的【罚雷】却依旧发挥了关键作用——当年戚览堰身死,这一道能生出无穷痛苦【罚雷】就决定了局势走向!
这【罚雷】虽然独特,麻烦在要提前积蓄雷云,李周巍在咸湖大战,自身在主场,这才有使用机会,一旦自己远来攻伐,便大失了光彩。
“如此一来,此器一大痛脚便被抹除了!”
李绛迁笑道:
“罚雷只要和其他术法一起用,干扰的效果便有质一般的飞跃…更何况,此器在妹妹手里还有第四道神妙,威力更大,要是让她存一道在其中,便是我们都能借用一二了。”
他稍稍一顿,很快有了惋惜之色,道:
“可惜…也只有【镇魔斫腹锏】,倘若我家有更珍贵威力更大的玄雷灵宝,配上这一道【正雷堪变图】,必然同样有质一般的飞跃…”
李曦明含蓄点头,提醒道:
“唯独一点,此物斗法之时即取即用,一但伤了,便彻底毁了,更没有什么认主之说,要是一招不慎,被其他神通夺得了,止不准还反过来害我们。”
两人踏出太虚,便见着正中间多立了一处高台,一根根紫金柱之上火焰熊熊,人来人往,一片忙碌,一批又一批的灵资四处精炼,再输送而出,匆匆往正中的台上去,放眼望去,竟见不到半个闲汉。
高台之上颇为宽阔,正中矗立着一人高十人合抱的大鼎,玄纹奥妙,周边着矗立着一尊尊玄池,流水般的金精、清光荡漾的灵水、赤焰般腾飞的乌煞…莫能细数。
正有一位真人负手而立,神色凝重地望着面前的青鼎,随着他手中掐算,朱砂般的神通流转,便有种种灵资投下,汇聚其间。
正是诚铅。
这真人没有丝毫分神,也来不及与两人交流,全身心投入其中,时不时还有一道道金色敕文从那内阵之中疾驰而出,落入他掌心,做着调整与指点。
李曦明喜忧参半,低声道:
“一直都是你妹妹和诚铅真人在处置,况泓真人则来往南海…早些时候有些麻烦——密林地脉变迁,有一两道延伸到湖里去了,多了些变动。”
“好在麻烦不大,有你妹妹坐镇推算,稍稍一改,便将几味清炁都加进去了,除此之外,你闭关这三年,家中用去了四道紫府灵资,一道角木灵物,紫府之下,金精火毒、灵木寒煞之属更是源源不断,底下的修士三年来灵火不熄,烧坏了炉鼎,依旧如同一无底洞…”
李曦明一停顿,感慨道:
“我家经营有度,年年有余,不过三年间,便将紫府以下的各类灵资如流水般抽去三成!”
李氏的修士多,灵田多,于是产出多,消耗也多,可按比例来算,年年的结余总是比他家要多得多的,又从洛下掠回不少,如今的积蓄极深,三成看似不多,却也追上半座紫府大阵,够供养不知多少修士了!
李绛迁也当过家,识得此间分量,却不心疼,只将灵识沉入鼎中,果然看到了一道白灿灿的雏形,不过鸡子大小,却有着生机勃勃的律动之息。
他转头,满意地道:
“也算不上多——能用紫府之下的东西来给神通助力,再多也不嫌多的。”
李曦明仍在思虑道:
“当年和行汞台达成换取【壁沉水】的事情,共计六池,是要用我们家的资粮来换取,前三四池很快,最后两池却一直拖到了两年以前,总算是把这事处置了…今时不同往日,少供养个行汞台,我们资粮的消耗也慢一些。”
“这六枚【颈下羽】,三枚向金一道统换取了明阳灵资,好持续为你们炼制【麟光照一丹】,余下三枚都在族里。”
李绛迁皱眉道:
“西海的【壁沉水】也不好找了?”
李曦明道:
“其实还不至于,只是行汞台被那什么西府洞元门压制,近年来越来越不好过,弟子都不敢随意外出了,自然没有什么门道。”
他有些忧虑,道:
“【镇涛府】本就引人注目,这些年没有紫府镇守,诸修都不好动作,时间久了,恐怕有麻烦。”
李绛迁沉吟了片刻,轻声道:
“如今正是风云变化之时,我们不如单派一个紫府远去东海…做些准备…拆了此阵。”
镇涛府提供的【颈下羽】一度是李曦明的重要收获,曾经给一穷二白、连个灵胚都没有的李氏续了一股源源不断的活水…可随着局势变化,渐渐清晰,镇涛府未免有些鞭长莫及的味道了。
‘离海内实在太远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家收集【壁沉水】这么多年下来越来越明显,南方已经有不少紫府有所猜测,恐怕迟早会落到北方耳中…龙属不可信,专门派一个紫府守在那一处,又未免舍本逐末,徒留一处弱点…’
‘拆除阵法本是焚琴煮鹤之举,大有人无阵可立,交易给他人才是最合适的,可这阵法不同寻常,底下有一件宝物镇压,自家灵资不少,倒不如把那阵底的宝物拆出来,连带着拿一二样灵物。’
李绛迁很是果断,李曦明则有些惋惜,答道:
“大陵川作为陈氏秘境,其中必然有【壁沉水】,【镇涛府】还能最后用一用,把这些收获转化了,晚些也不迟。”
李绛迁踌躇片刻,道:
“太叔公此言有理。”
他暗暗思量,李曦明仍觉得肉疼,苦苦思索处置之法,不曾想一片赤色光彩疾驰,迎到两人身前,凭空拜了,显现出李周暝那一身红衣。
李周暝天赋不佳,当年行为纨绔,也不乏有自以为不能筑基,懒得浪费资粮、时间的念头,后来塞了不少资粮,靠着父兄的加持才侥幸筑基,此后的修行更是寸步难进,虽然李玄宣有私下取出珍藏,让他更进一步的想法。
可李周暝筑基都有几分侥幸,更遑论往后修行了,每每到这个时候,便义正词严,用什么【不叫我是真人亲孙而枉费资粮】的话堵回去,李玄宣哭笑不得,既知他天份不高,终究罢休。
如今家中晚辈紫府成就了,连妻子都早突破了后期,他却仍然吊儿郎当,挂着筑基初期修为,眼见了两位真人,颇为激动,道:
“大父!大父…孙儿往密林扑了个空,哎呦…可算寻到您老人家了…”
李曦明眼中有笑,嘴上惯了责怪他,随口道:
“都筑基这样久了,还没轻没重。”
李周暝一窘,按捺着情绪,拜道:
“两位真人,湖外来人了!是…是…黎国公!”
李曦明听着这三个字,先是一怔,一瞬便反应过来,眼中喜色霎时浓郁起来,很是激动的迈出一步,盯着他道:
“你说…绛梁?!”
“…”
到底是紫府,这一道情绪波动下的变化,便叫李周暝一阵窒息,忙道:
“只是…他不曾入内,只在东方交界处的一座小峰停留…”
李绛梁作为杨浞最信任的臣子,身兼奉武殿枢密玄使、奉真光云使二职,在大宋官职体系中已经是极为尊贵,又是黎州开国公,领紫金殿持玄,几乎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世人口中的黎国公,正是指他!
他早些年就向湖上告辞,回帝都闭关突破紫府,如今突然现身,还是什么好?李曦明顿时哈哈一笑,惊喜道:
“原来是神通成了!”
‘难怪不再到湖上来了…’
李绛迁则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道:
“几个弟弟中,我看他是最有出息,果不其然,也是他最先成就…江南没什么消息,看来是一出关就往湖上来了,好好好…”
金眸青年一步踏出,笑道:
“多年不见,也叙叙旧情!”
一老一少带起李周暝,驾着神通穿梭,顷刻就越过了密林山脉,远远就见着座驾,往山上一落,果然有一人负手立着。
此人气度斐然,身披青紫之衣,身后闪烁着熊熊离火,心府之间离光明亮,身边的太虚自行浮现点点星火,落在他的衣摆,发梢之上。
正是『大离书』!
李周巍诸子之中,唯独李绛梁与长兄修行了同一道功法【天离日昃经】,如今成就神通,身上也是离火熊熊,正性光明,与兄长不同的是,他的神通中隐约掺杂着亮白色的真阳之光,显得更加浩然正大,凛然不可侵犯。
而他身旁站着一女子,一身青黑之衣,面容俏丽,稍稍慢他一步,唇边含笑,显得很是恭敬。
李绛迁踏火而来,那双相较起来狭促一分的金眸明亮,含着喜色,将弟弟的手拉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厉害!”
李绛梁度过这道生死关,破除种种幻想,同样有无穷心绪,金眸之中的情感真切,拱手行礼,微微涩声道:
“见过太叔公、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