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逃脱
对人类而言，月光一般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在绝大多数年代和绝大多数国家，月光都是可以用祥和，宁静，纯洁，唯美等等美好形容词来加以修饰。
但在此刻，对袁熙而言，却恰恰相反。
缭绕在面庞之上的“月光”，带给他的是无尽的深沉，黑暗，绝望，死亡。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烧痛感。
“呃……”
“月下竹林”正在搅碎他的意识实体，贯入他的程序深处，从“竹子”上蔓延出了不可计数的细碎枝杈，从内至外地捣碎他的一切。
虽然现在是在网络的虚拟环境中，但他宁可在现实中遭遇这种事儿——
“竹子”正在剥离他的魂魄，抽走他的意识，将他的意识与自身的程式相分离。
他已经知道了对方要干什么，那是一个网络修士所能使出的最恶毒的手段，对方要将他的意识整个剥离，直接炼制成为护法阴灵。
死亡绝不是最可怕的，在死后魂魄仍然不得解脱才是。
在身躯被贯穿的那一刻，袁熙已经倾尽全力想要脱身，他用尽了在网络空间之中所能使用的一切手段，但全部都不奏效。
更加绝望的一幕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柄诡异的剑，竟然牵引着，驱使着他所洒下的那些“流银”，那柄剑自己在空中肆意地挥舞着，而自己的“流银”已经成为了最忠诚的簇拥，包裹在剑身之外。
雪玉长剑向着上空举起，粘稠的“流银”，如一座通天的巴别塔般笔直伸向世界的穹顶，它向着它的创造者露出的狰狞的面目，它要随着长剑的挥动，向着袁熙砸下！
看到这些的时候，他胸中的恐惧终于升到了极限。
那种破坏力强大到能摧毁一切网防的毒物，哪怕是身为它的创造者，也绝对无法承受它的毒性。
“啊！！”
随着一声近乎绝望的无声咆哮，袁熙那已经变形扭曲的实体上的窟窿向外释放出来了一团团不断蠕动的诡异物事。
那是他压箱底的所有阴灵，重明几十年内出现的天才黑客，他逐一在这里显出形状。
他们在生前个个都是威名在外，令重明的网络工作者们闻风丧胆的凶神恶煞，只是因十分的霉运和万分的不巧，与五公子在网络上来打了个亲切的照面，又极为不巧和倒霉地落败，最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死亡对他们来说已是最大的奢望，但可惜的是，他们只能屈从于主人的命令。
一个个混沌的物体，排成扭曲的队列，向着那片将袁熙穿刺的“竹林”袭杀而去。
但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个，都无法在墨色的竹影之下挺住哪怕一秒钟。
身躯化作墨竹的李盈缺愈发兴奋，如果他还有人类的正常形体的话，一定能看到他的嘴角正在疯狂上扬——
那些源源不断向着他涌来的混沌物体，他只需稍稍一动心念，他的枝杈就会肆意地生长出来，将它们穿刺在枝头，让那些曾经的黑客天才们的灵魂得到彻底的解脱。
虽然莫名其妙地就承受了五公子的猛烈打击，但现在他已经不想去思考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动机是什么这些无聊的问题，因为他的对手马上就要被他制成一个捏在手中的提现木偶，他可能带来的一切风险都将被彻底根除在世界线的分岔路口上。
他的防御方术，在自己的竹竿下被穿刺摧毁，他的护体阴灵，在自己的竹叶切割下被剥离碾碎，李盈缺无形的“双手”，马上就能牢牢地抓住五公子隐藏在重重防护之下的脆弱魂魄——
由他自己创造出来的“流银”，也在转瞬之间就会将他吞没溶解。
直到五公子那具明明已经被他贯穿，被他掌握，马上就要在月光和竹林之中毁灭的形体，在他的眼前毫无预兆地凭空消失，什么都没留下。
“什么？怎么回事？怎么没了？灵枢，是你把他彻底炼化了么？”
他很疑惑，他的每一块竹节，每一根竹叶都在疑惑。
“不！不是，好像不是——他用了某种办法逃脱，很暴力地逃脱了出去。”
“什么？他怎么做到的？”
竹林气得唰唰作响，竹竿猛烈地抖动着。
“他……好像是用某种手段，在那最危险的时刻，摧毁了他自己颅内安装的硬件，将意识数字化的进程强行逆转了。”
……
袁熙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肢体也没有任何触觉，一切的感官都离他而去，甚至记忆都变得模糊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又发生了什么呢？
哦！我是方家的赘婿，我是我师父青鸢的夫君——哈哈，记忆渐渐清晰，我竟然对我的授业恩师做出此等悖逆纲常之事？！真是个实打实的逆徒！
哦！？但她实在是太美了，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完美的女性生物？我开始理解了我自己了，虽然的确是个狂徒兼逆徒，但作为一个男人，我做的完全没错。
那……她怎么了？她现在在我的身边么？
不不不，不该再回想起来了。
她好像已经死了？
不不，那样完美的女性，那样完美的妻子，我怎么会允许她死了？我应该遵循作为一个人类，或者是一个生物的基因本能，将我们的良好基因拼命地融合，尽可能多地撒播下去，让那些优良的性状，在这个世界上开枝散叶——
哦，我们好像做到了，我们有一个后代，是个像她一样可爱的女孩，想必长大后，也会继承其父母双方的聪慧，她拥有着无限光明的未来——
但她也死了。
不……
她们死了，就埋在黄沙之下。
不！
等等，埋在黄沙之下？
埋葬……坟墓……
袁熙颤抖着将自己的身躯从灼热的沙地上撑起，他忠实的无人机阵列终于见到主人苏醒。
它们正在他的身旁以均匀地速度绕着圈，同时将杂乱的讯号送入他的核心计算模块，以它们独有的方式表达担心和关怀，但此刻这些讯号，它们的主人无法接收。
他将那块连接在他大脑皮层上的超算模块烧毁了。
他的生物脑内犹如一座电网被烧毁的城市，陷入了一片混乱，但他作为一个人类最基本的那些功能已经恢复。
照常来说，网络修士在战败时是不可能采用这种办法逃脱的，但他回忆起了自己为什呢能够幸免于难，保住一条小命儿，这意味着他失去了一些东西。
“呜呜……”
他呜咽着强行撑起身体，因颅内的状况，左眼已经失去了功效。
将右眼眼皮缝合在一起的那根金属缝合线自然而然地从他的眼睑上脱落了下来。
他将右眼睁开了，他嗅着空气中那淡淡的灵蕴气息，向着埋葬着他所爱之人的那处坟墓迈动步伐。
“痴儿，痴儿啊，真君，你说的太对了，只是，我没办法放得下啊……”
这一次他没办法使用运算装置好好地计算一下自己的成功率与死亡率，但也用不着计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在某次不方便外传的重明内乱之中，五公子和六公子曾联手大战大公子尉迟濯，但最后的结果也只是堪堪平手，他们以几乎所有的零部件为代价，磨掉了尉迟的一条义手，现在自己还变成了这种模样，就算只是打那个姓李的小子，恐怕都要不敌。
但在想清楚自己是在送死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破败的身躯变得轻松无比。
当李盈缺的意识回归现实世界的一刻，再度看到天空和千疮百孔的土地时，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好像赢了，但却没能抓住五公子，这样的放虎归山，恐怕将会带来更多后患。
那还能怎么办呢？其实应该对自己宽容一点……能从这样的浩劫之中，从联邦天基武器的过饱和轰炸之下，靠着我的无上伟力保住性命，已经可以说是丰功伟绩了！我们应该高兴一点！
是啊，说得对——等等，旺财！你为什么在私自混入我的意识之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本体在哪，黑伞内部殖装的那块芯片是吧？
“什……这你都能知道？”旺财非常震惊。
“哼哼，我建议你最好别小瞧我，也别轻举妄动，要不然我就把黑伞里装着的那块芯片抠出来毁掉，就算你对我的影响再怎么根深蒂固，也要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看在我刚刚立下大功的份儿上，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还请主人宽恕我吧，旺财向您摇尾巴了，保证以后决不再犯！”
“那还不从我的意识里滚出去！”
“是是是！我这就圆润的离开！”
尉迟濯在看到他的意识恢复后，也露出几分惊喜的神色。
“怎么样？成功了？长匣已经抢回来了？”
他疲惫地点了点头。
“嗯，我们的头顶上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只是……没抓住五公子，让他跑了。”
尉迟濯站起身来，拍了拍他赤裸的肩膀。
“好了好了，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这都能算得上我生命中前五惊险的时刻——哎？小李兄弟？为什么直溜溜地站着一动不动？”
李盈缺脱口而出：
“因为我忘了我不是一根竹子。”
“什么玩意？？竹子？？”
他没有多做解释，利落地从他忠实地陪伴着他的储物玉佩之中取出一套备用的装备，以脱离裸体的状态。
“那么，既然顺利地活下来了，我们就赶紧去和大部队回合吧？”
尉迟先生揉了揉太阳穴，他没有对李盈缺刚刚的奇怪发言多做追究。
“我也想啊，只是很可惜，以我们当前的状况来看，想要回去并不容易啊。”
“嗯？怎么了？”
“你自己看——”
李盈缺随着尉迟濯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才发觉自己的所在之处已经不是梼杌构建起来的血肉平台了，估计是自己在将意识潜入网络，和五公子激烈斗法的时候，尉迟先生移动了他们的位置，将他们移到了天基轰炸形成的凹坑湖畔。
刚刚被强大的热能汽化的雪水，在寒冷空气的作用下，变化成为了氤氲的白雾，笼罩在地表，在雾气中，他看到了许多令人心惊的巨大轮廓，轮廓大概是头颅的部位，有几束猩红的光，从雾气深处照射出来，正在不断向着他们逼近。
“喂喂喂喂——那些是什么？看着有点吓人啊！”
尉迟濯无奈地笑笑，将手指指向天基轰炸形成的巨坑。
“假如你家变成这样，你生气吗？”
“当然。”
“那再假如有几个鬼鬼祟祟，很是古怪的陌生人来到你家做客参观，然后你家就变成这样了，你该怎么看？”
李盈缺“哦”了一声。
“那些大妖们，竟然能从那样的打击下幸存下来，命也是挺大。”
“可不是命大，那是本事大，要不怎么叫大妖？没有点看家的本事，能在这种混沌之地顺利地活下来吗？”
李盈缺深以为然地点头。
“是啊，但是……我已经无法再战斗下去了。”
巨汉扬了扬粗短的眉毛，随手拎起那柄骇人的巨剑。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多到了让我觉得脸红不好意思的地步，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就要没脸见人了，剩下的事儿，就让我来做吧。”
“剩下的事儿？是指要和它们讲讲道理，把事情说开吗？”
“对对对，一点不错。”
隐藏在雾气中的大妖行进的速度没有想象的那么快，它们似乎也在忌惮着些什么。
更奇怪的是，那些原本庞大如山岳般的轮廓，竟然渐渐地萎缩变小了，最后变得和比一个普通人的体积大不了多少的程度。
既然他们这样来势汹汹地逼近，李盈缺当然也不用再考虑什么“是不是会得罪到它们”的问题。
义眼的灼灼双目穿透雾气，让他能直接看到那些正在逐步向着他们靠近的存在的真实样貌——
原来它们和白狼一样，也能够化成人形。
只不过……他们的人形状态，和他想象之中化成人形的妖兽差距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