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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集 武侯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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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外,大雷江面。

刘裕闻说贼军将至,遂令大船相接为城,扎好水寨,自引轻舸尽出,并力拒贼,又拨步骑往屯西岸,预备火具,嘱令贼至乃发;自在舟中亲提幡鼓,督众奋斗。

此时东风大起,晋军虽是逆流而上,但顺风鼓噪而进,甚不吃力。

卢循与徐道覆正引水军顺流逆风而进,闻晋军主动出击,于是大惧,急令水军都督从方江而下,占领西岸。水军领命,将战船皆泊于西岸,摆好挨烧架式以待。

刚刚泊营已毕,忽见下游有晋军千余艘小船顺风而至,瞬间已近水寨。

门军报入中营,卢循遣将出战,但楼船行动不便,尚未驶出营门,对面小船蚁附而至,望着叛军水寨发射火箭。

晋军顺风施射,正如火鸦入林,叛军前营登时烧着,楼船被大火封住,便不得出。只听晋军船上一棒锣响,军士便皆弃了弓箭,点燃小船,纷纷赴水,顺流归于后队大船。

那千艘小船便似千余火炉,直撞进叛军水寨,登时烟焰涨天,一派通红,漫江火发。

刘裕率大船已到,命前驱以强弓硬箭逼住敌军营寨,乘风射贼。

风逐浪摇,把贼船更逼往西岸靠拢。西岸之上晋军正在畜势已待,见敌船尽皆靠岸,于是便将火具抛入贼船,后营诸船亦变成一片火海。

船中不及扑救,多被延烧,烈焰齐红,满江俱赤,叛军被烧得焦头烂额走投无路,只得争相赴水,未被烧死者复又淹没于滚滚长江水中。

卢循及徐道覆诸将至此纷纷骇乱,勉强争夺小舟上岸,四散狂奔走还浔阳。

刘裕不舍,率得胜之兵随后紧追。卢循及徐道覆立脚不住,复走至豫章,令军士竖立木栅,在左里相拒。刘裕与部将景申随后赶至,复与贼军交锋对阵。

正战之间,忽中军号幡麾杆被大风吹折,落于江中。众将皆以为不详,请令回兵。

刘裕笑道:此乃龙王请持我幡,以召水族神军前来助战也。今番必胜,诸将休疑!

诸军闻言大振,于是破栅而入,叛军崩溃,四散而逃。

卢循不由心胆俱裂,引心腹部将撑单舸鼠窜而逃,顺流出海,逃往番禺老巢。

刘裕见卢循顺流而去,追之不及,于是传令穷寇勿追,并令众兵顺风大叫:卢军肯降者免死,不顺者尽诛!

贼兵见主将已走,复听此言,于是皆弃兵卸甲,各撑船来降。

刘裕即令鸣金收兵,旋师兵屯豫章,出榜安抚百姓,招抚难民回城。

晋帝闻其捷报大喜,遂遣侍中黄门薛仁为使,运送牛酒前来犒军。刘裕令将牛酒分赐将士,给散三军,设酒款待天使,并与诸将贺功。

二月,刘裕收军振师凯旋京师,兵诣建康。

次日早朝,刘裕朝服入宫,参拜安帝,详述平贼事宜,并叙诸将奋勇死战之功。

安帝大悦,遂封刘裕为太尉、中书监、大将军,领扬州牧。

刘裕拜谢受职,领命归其藩镇,以刘穆之为太尉司马,陈郡殷景仁为行军参军。

到至杨州,刘裕升坐府衙,因问司马刘穆之:前参佐孟昶因谏阻我出兵伐燕,闻我获胜惭而自杀,则谁堪以继其任,入我幕府者?

刘穆之:前建威中兵参军谢晦,乃故太宰谢安兄谢据曾孙,胸有大才,可胜此任。

刘裕从之,即命请来,以为参军。后尝讯问囚犯,因刑狱参军有疾,遂以谢晦代之。

谢晦于车中阅览一遍讯牒,催问之下便能得其囚犯口实。时幕府多事,狱中旧案殷积,谢晦只需随问酬辨,曾无违谬。

刘裕由是奇之。且因谢晦美风姿,善言笑,博赡多通,遂被刘裕深加赏爱。

镜头转换,按下朝廷,复说叛军。

当日左里大败,徐道覆与卢循走散,率残兵走还始兴,回顾部下寥寥,只剩一二千人,并且大部残肢断臂,不堪再用。

偏偏晋将军孟怀玉与刘藩分兵,率部独追徐道覆不舍,直抵始兴城下。

徐道覆拚死守城,相持数日,即被攻入。

孟怀玉引军入城,直包围府衙。徐道覆欲逃无路,被晋军团团围住,四面攒击,当场刺死。可叹徐道覆有勇有略,与卢循同志而不同谋,大事不成反遭身死。

卢循引败军将回广州,行至半路,忽有广州守军前来报:刘裕部将孙处令其部下皆穿我军号装,诈称是柒帅韩焰,说主公已攻破建康,命其前来广州取还家眷,因此诸隘守将皆信,未曾提防。则被他穿州过府,直到番禺城下叫开城门,杀守城军吏,便据此城。我等保主公家眷杀出,本欲往建康投奔,不想却在此处遇见。

家眷各入大帐,抱卢循双足痛哭,诉说逃命艰难。

卢循此时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顿足骂道:叵耐孙处老儿,如此诡诈!目今其孤军以守番禺,民心不附,甚是易攻。你等随我前去,再复京都,与家人团聚可也。

于是整顿残部兵马,鼓勇来攻番禺。

字幕:孙处,字季高,会稽永兴人。

孙处原为北府军将领,随刘裕征战多年,屡立战功。卢循在广州起兵之时,刘裕即密遣孙处率三千人马,经由海上南下袭击番禺,诈计取城,故而得此大功。

卢循痛恨孙处,引众从岭南道路返回,袭击广州。

孙处拒城坚守,抗战二十多天。卢循皆是疲败之兵,又无攻城器具,更兼军中乏粮,于是战败而逃。孙处开城追击,卢循军被杀死者愈万,至此精锐皆失。

孙处率部追至郁林,适逢生病而不能穷追。卢循逃向交州,回顾残部仅有三千余人。于是彷徨无计,不知去向何处。

部将献计:今有九真太守李逊之子李弈、李脱盘踞石碕俚僚之间,何不收为我用?

卢循:其兄弟与我并无交情,缘何能为我用?

部将:李逊被交州刺史杜慧度所杀,其兄弟皆怀切齿深恨,且今各有自己部众,势力非同小可。将军若与相约同攻交州,则其无有不应之理。

卢循大喜,即派献计部将前往石碕俚僚召引李弈,相约同攻交州,为其父报仇。

李弈等人早闻卢循大名,遂带各俚族头人及部众五六千人,前来接受卢循指挥。

卢循军又聚部众近万人,不由信心大增,遂于义熙七年六月二十五日晨抵达龙编南津,命三军立即发起进攻,克城之后再行吃饭。

交州刺史杜慧度闻卢循来攻,遂令宗族尽将私产拿出,赏赐部众激励将士;令己弟交趾太守杜慧期、九真太守杜章明统率水步兵,杜慧度亲攀高船,出城至江上与卢循决战。

两军会于江面,杜慧度命水军点燃火箭射敌,步兵则在两岸射击。

一声令下,火箭齐发,卢循舰船皆燃,顷刻间溃不成军,不到一个时辰,复又惨败。可叹卢循命运乖舛,今年犯了火神,故数度被烧,终不免败于祝融!

卢循势力丧败,退至海上,知道不能免死。于是先将妻子儿女十余人毒死,又召集妓妾问道:我今欲自杀,尔等谁愿与我同死?

大半人说道:鼠雀尚还贪生,赴死实是人情所难。

亦有乖巧者明知卢循脾性,承其意道:官家尚死,我等岂欲生乎?愿随大王而去。

卢循冷笑,将不愿随死者全部毒杀,释其愿随死者,自己便投水自尽。

杜慧度引军追至,令众军捞出卢循尸体斩首,并擒其父卢嘏,下令处死。擒获同党录事参军阮静、中兵参军罗农夫、李脱等人,全部斩首,将首级传送京师建康。

朝廷因杜慧度立下大功,遂封其为龙编县侯,食邑一千户。

义熙八年,卢循余党刘敬道向杜慧度投诚,杜慧度纳之,并向广州刺史褚叔度汇报。褚叔度主张将刘敬道处死,杜慧度不听,反而予以录用。

结果不久刘敬道复反,攻破九真郡,杀太守杜章民。

杜慧度快速平息叛乱,褚叔度却向朝廷参奏,主张贬其为奋扬将军。朝廷因其终究平息叛,且亲弟死于王事,遂宽赦之。

义熙七年,孙处因病去世。刘裕表请赠为龙骧将军、南海太守,封侯官县侯,食邑千户。刘道规因功进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并加授散骑常侍。

义熙八年闰六月,刘道规病逝任上,年仅四十三岁,追赠侍中、司徒,谥号烈武。

刘道规既死,荆州刺史出缺,朝廷诏命刘毅代之。刘毅与江州刺史庾悦因有旧隙,求兼督江州军政,晋帝诏命许之。

刘毅又请解除庾悦都督之职,使其徙镇豫章,而以其部将赵恢引江州之众屯守浔阳。庾悦府中文武三千部众自此皆入刘毅府中,兵符公文出入皆控于刘毅之手。

庾悦至豫章,忿惧而卒。刘毅刚愎自用,自谓功劳与刘裕相同,见其位在己上,因此怏怏不乐。时奉诏命往荆州赴任,过京口,归家祭祖辞墓。

刘裕闻说刘毅过境,欲亲往见之。

鄱阳太守胡藩进言:臣闻刘毅私蓄壮士,后必叛国。明公此去会他,不如趁机诛之,以免后患。

刘裕不悦:刘毅乃我同乡故交,今为我副,更当用之,何相图耶!

胡藩笑道:明公谓其终能甘为公之下僚耶?夫豁达大度,连百万之众,允天下之望,刘毅固以此服公;至于涉猎记传,清谈吟咏,其自以为乃天下绝伦,不肯为公下也。且其胸襟甚狭,公独不闻因炙鹅旧怨,谗害倾覆诸侯之命乎?

刘裕不答,遂去京口与刘毅相见,款待数日,相别回归本镇。

刘毅亦自去祭祖辞墓,然后前往江陵任所赴职。

刘敬宣闻朝廷命刘毅为荆州刺史,来见刘裕道:荆州重地,位于京师上游,不可轻易付人。今朝廷以刘毅为荆州刺史,诚恐有变,且不利于明公。

刘裕及闻此语,复又想起胡藩之论,心下嘀咕,因问心腹大将刘穆之:刘万寿谓刘毅与某不和,不宜使其往镇江陵,公谓如何?

刘穆之答道:刘毅乃明公同乡,且诏令已出,不可以私憾而伤至公,任之可也。

刘裕闻言称是,于是不改其任。刘敬宣不见动静,又来劝谏。刘裕遂道:既如此,我表奏以卿为南蛮校尉,去守襄阳。刘毅若有异动,卿可速速来报。

刘敬宣应允,于是就任襄阳。因襄阳是在荆州治下,先至荆州来见刘毅,请教方略。

刘毅对其明言道:某欲兴五霸之业,欲屈卿以为长史,公岂有见辅之意否?

刘敬宣虚言答道:但有驱使,无不奉命。

遂出屯襄阳,派出信使,以刘毅之语书告刘裕。刘裕由是大惊,暗防此后之乱。

刘毅性格刚愎自用,自以为当年勤王举义,功劳与刘裕相等,为此骄矜自负。见刘裕每对自己容让顺从,更滋狂傲,常对部将道:某甚憾未遇刘邦、项羽,跟其二人争夺中原!

诸将闻此,只唯唯喏喏而已,岂敢复有异言。

刘毅既把持荆州,便请兼管交、广二州,刘裕允之。又奏请任命郗僧施为南蛮校尉马,毛之为南郡太守,刘裕又应允,改派刘穆之代郗僧施为丹阳尹。

谢安之孙谢澹见从弟谢混与刘毅情密,经常为此担忧,逐渐与其疏远。并对弟谢璞及侄谢瞻道:某观以谢混性情,将来定会家破人亡。

刘毅既掌三州军政,意欲谋反,便与一众心腹诸将商议,如何行止。

部将田岂直言进谏:明公既得荆州,宜静守以待天时。刘裕便如当年曹孟德,挟天子而令诸侯,出师征伐兵出有名,故能常胜。将军若发兵入朝,谁肯相应?为今之计,不如待刘裕再次远伐,我乘其虚以入建康,胁天子亲自作诏,书其罪以兵讨之,则兵权尽归将军,方保胜券在握。将军若不听我,则祸族必在眼前,诚请三思而后行之。

刘毅大怒,未及以对。

偏将王昱出班叫道:将军今兴天下大计,田岂竟出不利之语,罪不容诛。请将军斩之,后发大兵,某愿自请为先锋。

刘毅深然其论,令将田岂斩首示众。

因田岂素有众望,诸将皆为其求情告免,并道:临战前先斩大将,于军不利也。

刘毅命将田岂扭枷送监,愤恨道:待某破了刘裕,回来时再明正你罪,使众人心服。

言罢,便要点兵出征。

王昱复进言道:明公不可如此草率起兵,需先结内应,复交外援,万事俱备,方可兴大事者。丹阳尹郗僧施与将军乃系旧交,将军可作表奏请天子,荐其为南蛮校尉;然后再以书密令僧施,使其为我内应。将军便可效当年吕蒙取荆州之计,宣称诈病,使令弟刘藩去托尚书仆射谢混,表奏其为兖州刺史,说明公病重,以为荆州北藩副贰。待令弟受职,领兖州之兵前来,方可兴兵杀入建康,则刘裕可擒,大功成矣。

刘毅大悦:此计甚妙,不弱于武侯之策。

即时作书,遣使去见天子,荐郗僧施为南蛮校尉;又使弟刘藩自去请托尚书仆射谢混,请其代为表奏朝廷,求为兖州刺史。刘藩等二人受计而行,各去行事。

这日刘裕大会文武于讲武堂,与众官会饮,因连饮十数杯,不觉有些沉醉。

忽有人前来报说:荆州刺史刘毅侵疾不起,表奏郗僧施为南蛮校尉,使其弟刘藩为兖州刺史,朝廷令某报来。

刘裕听罢,直惊得满腹酒意皆作冷汗出了,将手中酒杯落地,打个粉碎,失色言道:孤不听胡藩及刘万寿之言,果有今日之误!

参军王镇恶问道:主公向在万军之中,矢石交替之际,亦未尝心动,今闻刘毅在荆州病重疾甚,表请其弟为兖州刺史,何至于失惊如此?

刘裕:刘毅与某同乡,又是同时而起,乃人中豪杰。因其平生未曾得志,故心怀不满,欲与孤相争高下,只是未得其便。今某以荆州错授予彼,则其谓困龙入于大海,必欲借波翻浪也!今假借病重,使其弟求为兖州刺史,又荐郗僧施为南蛮校尉,乃欲使二人分我军权以谋反,其意明矣。孤既闻此,安有不动声色者!

王镇恶:不妨事。明公可修书许之,只说天子病重未曾设朝,使彼不及生变。然后可暗使末将引五千精兵往擒谢混与刘藩,尽皆族杀,绝其内外之应。明公再选日点兵,亲去荆州以讨刘毅可也。

刘裕听罢大喜,抚掌说道:我谓卿乃一介武夫,不意竟是子房辈耳。

字幕:王镇恶,北海郡剧县人,前秦丞相王猛之孙,河东太守王休之子。

镜头闪回,补叙王镇恶来历。

王镇恶生于宁康元年五月初五。按其祖籍山东青州习俗,五月初五端午日诸恶鬼出于地狱不吉,家人便欲将其送给别人家养活,以免对本族有害。

祖父王猛观其相貌,很是惊奇,说道:此子相貌非常,尔等切勿以等闲视之。

王休:既是如此,但此子生于恶月恶日,后必妨害家人,奈何?

王猛:昔孟尝君亦在恶月出生,而为齐国宰相,富贵终生,且享盛名于世。此子亦将使我家门兴旺,彼自能镇恶,何必送与别人他养?我与其起名叫作王镇恶,不令送人。

只因祖父此一席话,王镇恶得以留存王家。十三岁时,前秦瓦解,关中扰乱。当时祖父已死,王镇恶流寓在外,寄食于渑池李方家中,受其厚待。

王镇恶异常感激,说道:某若遇英雄君主,得万户侯,定厚报公。

李方:公乃丞相之孙,人材出众,何愁不得富贵?到时聘我为本县长令,则足矣。

及前秦灭亡,王镇恶随叔父王曜归降晋朝,客居荆州。闲日苦读诸子兵书,喜论军国大事,骑射非其特长,但善断国家兴亡。

刘裕表请攻打南燕之时,因缺参军,有人推荐王镇恶,时为天门郡临澧县令。刘裕召见王镇恶,与其交谈后甚为惊异,引为知己,遂留同宿,作彻夜长谈。

次日升帐,刘裕对僚属说道:王镇恶乃武侯王猛之孙,才识不凡,正所谓将门有将也。

时人大奇,便谓王镇恶为将门之将。

刘裕即以王镇恶为青州治中从事史,行参中军太尉军事,署前部功曹。后屡战有功,封博陆县五等子爵。后刘裕相继平南燕、破卢循,王镇恶随军征战,咸有军功。

闪回结束,书归正本。

刘裕即纳王镇恶所献之策,借以皇帝诏书陈列刘毅反叛之罪,并刘藩与谢混共谋不轨,令王镇恶引五千兵前往擒之,不必擒回,皆令自杀。

王镇恶领命,引兵来至江州。

刘藩与谢混正在堂上共饮,丝毫不知杀头之祸已临,亦不设防备。被王镇恶引卫队直入大堂,宣示皇帝诏书,令二人自杀。

刘、谢不从,尚欲唤人抵抗,部众早被五千精锐禁军悉数缴除武器,动弹不得。

二人无奈,长叹一声道:无能刘毅,尚不服刘公,今观相差不可以里道计矣!

便讨毒酒,饮而自尽。王镇恶斩其二人首级,引军回见刘裕。

刘裕见二人伏诛,即率诸军自建康出发,来伐荆州。

王镇恶复请战道:明公若要对付西楚之军,请拨我百只大船以做前驱。明公随后缓进,某不得江陵之时,公再引大军亲战可也。

刘裕壮之,遂配与战船百艘令其先行,自为合后。留诸葛长民监守府中诸事,使刘穆之辅之;调拨诸路军马粮秣,缓缓征进。

大军前至姑孰,又使龙骧将军蒯恩率百船前去会合王镇恶,升任王镇恶为振武将军。

王镇恶昼夜兼程,溯流而上,距江陵五十里扎住,请龙骧将军蒯恩密议,定计而行。

蒯恩大喜,令部下军士皆换成刘藩旗号,率引百条小舟扬帆而上,伪称是刘藩奉诏前来就职,报与刘毅。刘毅信以为真,遂使大将朱显之前往迎接。

王镇恶抵达豫章口,弃船上岸,步行进军,命每条大船上只留三五十个水军。

因密令所留水军:尔等预计我将至城下之时,可大举进发,并扬声“大军速行”,以惑敌军;然后分一半人去烧江津战船,再鼓噪徐进,以接应我等上船。

众军虽然不明其意,亦皆应诺而行。

蒯恩率军在前,王镇恶紧随其后,令在岸上每对一船竖旗六面,旗下放置一鼓,各留三个军士,告曰:尔等估计我将到城下便戒严,擂鼓摇旗,令敌军谓后面还有大军之状。

安排妥当,率军直指江陵城。又对前军说道:若有问者,但云是刘兖州兵至。

众军从命而行。沿途津戍及百姓听说刘藩来至,均未怀疑。

蒯恩率军前行,离城不到五六里时,遇上刘毅部将朱显之带十数骑兵出江津来迎。

朱显之迎着来军,见虽是刘藩旗号,但不见其本人,于是问道:尔等何人,敢私入军事讯地!刘兖州何在?

士兵依照王镇恶所教回答:我等乃先头部队,刘兖州在后面中军,距此约有五里。

朱显之大疑喝道:前军止住!休往前行,待某去见刘藩将军。

遂驰马来至后军,不见刘籓;却见军队严甲整兵,不由心中愈疑。

正在这时,忽然望见江津水寨大营船舰被烧,烟火冲天,鼓声甚盛。又闻江中有数百人齐声喝道:大军速进!

遥望江心,见有无数大船溯流而上,岸上旌旗摇动,鼓声大举。

朱显之见此,便知来者不是刘藩,便急驰入城回报刘毅,并急令诸军关闭各城门。

此时蒯恩已率前锋突进江陵城,后续士兵也攀城而入。由于城门未及关闭,故顺利打开江陵大城东门。其时大城共有八支刘毅军队,已经做好戒备。

蒯恩进入东门,折回向北而击射堂,复攻金城东门。王镇恶此时亦入大城东门,便率本部近万军士,将五千军直击金城西门,分军五千攻金城南门。

金城者,乃大城之内城也。

刘毅金城内东从旧将有六队千余人,西将直吏快手有二千余人。于是两军混战,从巳时直战至申时,西边直吏快手军皆已退散或归降。

王镇恶入城,令军士趁风放火,焚烧大城南、东二门。又遣人送诏书及赦文与刘毅,令其罢兵投降。

刘毅焚其诏文不视,与司马毛惰之等督促士卒力战。金城中士兵不信刘裕亲自到来,俱各固守内城,抵死不降。

王镇恶军中有江陵人王桓,率十余人奋勇向前,个个以一敌十。申时左右,王桓在金城东门北三十步墙上凿洞而入。王镇恶挥军紧随其后相继而入,与刘毅军短兵相接。

刘毅部下士兵大都是北府军旧人,与王镇恶所领之军皆为父兄子弟,或中表亲戚。王镇恶便令士兵一边进击,一边大声呼道:太尉刘裕将军亲提三十万大军,战船五千只,自后即刻便至。尔等皆太尉旧部之兵,何必抗拒朝廷,自取灭门之罪?

刘毅部众得知是刘裕亲自率兵而来,各无斗志,于是溃散逃走。

一更时分,前阵散溃,刘毅帐前勇将赵蔡阵亡。但刘毅亲兵仍闭东、西二门抵抗。王镇恶恐其作困兽之斗,徒增士兵伤亡,遂令网开南门一面。

刘毅恐其南门有埋伏,于三更时率三百余人由北门突围。因事发突然,当时座骑还在城外,于是便使朱显之去其子刘肃民处取马。

刘肃民闻说讨马,却不愿给。朱显之怒道:敌人要取你父性命,公子却吝惜一匹战马,是欲自逃耶!你父若死,公子能逃走何处?

于是夺过刘肃民战马而归,交给刘毅乘骑,保其出于内城。

不料刘毅刚出北门,便遇见王镇恶军马拥入,突围不成。刘毅遂拨转马头,又驰至蒯恩军攻防之处突围。

蒯恩部兵作战一天,疲惫不堪,遂被刘毅从大城东门逃出,单人独骑投奔牛牧佛寺。

当初刘毅率兵围攻江陵,桓蔚战败之时,也是投奔到牛牧佛寺,寺僧释昌将桓蔚藏之;刘毅因在寺中搜出桓蔚,便以窝藏要犯之罪将释昌和尚杀死。

及至今日刘毅也逃到此地,寺僧认得,急关庙门拒之道:昔日亡师收容桓蔚,被刘将军所杀,今日实不敢收容外人也。

刘毅叹道:为法自弊,居然如此!我今为商鞅第二,死固当然。

叹罢,遂在庙外树上自缢而死。

次日寺僧开门,见到刘毅早已凉透,遂将其尸体至晋军大营。王镇恶便令斩首,其子侄也被擒获,皆令诛杀。

当此一战,王镇恶身先士卒,驰战攻门,身中五箭,手中大槊亦被射中折断。

直到江陵平定二十日后,刘裕方率大军到达。王镇恶引众将迎刘裕入城,献上刘毅及其子侄首级。

刘裕搜检刘毅部将,命诛杀郗僧施,赦毛修之等胁从;又晓谕诸军安抚城中百姓,令收刘毅之尸,归葬郊外。刘裕亲往其墓吊祭,再拜痛哭,哀恸愈恒。

诸将皆劝:刘毅造逆,自取其咎,将军何自苦如此!

刘裕顾谓众人:我回思昔日与刘毅共起义军,诛桓玄复晋室,同讨南燕逆王慕容超,共破卢循之叛,其功不下于孤。谁料其今日不听诸友之劝,非欲谋反,谁能救之!今思世事无常,人生恒变,故此恸心流涕,而不能止也。

诸将闻之,俱各潸然泪下,回思与刘毅并肩作战之时,犹如昨日情景,于是皆谓:刘毅是欲与刘裕相较,谋反并非本意,是死于不甘于刘裕之下、自己心胸狭窄之故耳。

刘裕由是还军,王镇恶因此战之功,被封为汉寿县五等子爵,食邑五百户。

刘毅既亡,辅国将军诸葛黎民劝说其兄诸葛长民道:今观刘毅之死,亦我诸葛氏将来下场。兄掌京畿,应趁刘裕未归,抢先动手。

诸葛长民叹道:人贫思贵,富贵之后则必危。今某欲为丹徒黎庶,不可得也!

于是寄书冀州刺史刘敬宣:刘毅狠毒暴戾,专横任性,自寻灭亡。今叛者皆灭,则可享天下太平也;若有富贵,愿与明公共享。

刘敬宣知其心怀异志,于是回书:某自义熙初年以来,忝任三州刺史,七郡太守,常恐福去祸降,故思避其太盈,宁可吃亏受损。公所谓富贵之意,恕某实在不敢承当。

回书已罢,且将诸葛长民来书送给刘裕。

刘裕见书说道:刘敬宣仍不辜负我也。

刘裕既平刘毅之乱,并杀郗僧施,遂吞并豫、江二州。鉴于江、荆二州凋敝残破,于是下令减免税役,并推广全国,对未作军用各州郡县屯田、池塘、边塞之税,一律免除。对于因战争被征发奴隶,也一律放还。

其时因西蜀谯纵占据益州,不服朝廷王化,刘裕即平江陵,便欲发兵讨之,于是问计于群僚,谁可领兵西进。

王镇恶进言道:末将推举一人,乃是沛县人朱龄石,字伯儿,曾与明公一同举义,共讨桓玄,攻克京师,现为西伯太守。此人武干谋略,若使为将,必能克蜀,并擒谯纵以归。

话犹未了,部将檀道济急出言道:朱龄石英名不着,亦无战功,必非谯纵敌手,益州定不能克,若至败师辱国,悔之不及。明公可别遣他将领兵前去,勿谓儿戏。

刘裕笑道:昔有东吴陆逊,今有我朝谢玄,皆未尝经历战阵,而能破敌百万之众。况朱龄石常随我领兵,孤素知其才能。镇恶之荐甚妥,今可用之,诸公勿忧。

于是遣人传檄,令召朱龄石火速入京。

朱龄石奉命进京,不拜天子,先来见太尉。

刘裕问道:我欲伐西蜀不臣,镇恶公荐卿有文武之才,若为主将西征,卿谓如何?

朱龄石答:臣重蒙拔擢,幸至西伯之守,常思报效明公,而无其径以入。今明公欲令西狩,臣何敢辞命!愿受大将军神策,仰仗主公虎威以行,则如主公亲自引兵前往。

刘裕大悦,当场书写行军作战之计,封入锦囊,递与朱龄石:刘敬宣往年兵出黄虎,无功而回,朝臣皆怨。贼若闻卿引兵再至,必使重兵把守涪城,阻绝内道,极备黄虎。卿宜出其不意,从外水进军径取成都,使疑兵出于内水,此乃制敌奇计也。锦囊中之书,待卿军至白帝城时,方可开视,依计而行可也。

朱龄石感激涕零,再拜言道:明公今番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此是以现成大功赐予末将。再如不胜,必不生还归见明公。

刘裕遂合兵符,超擢朱龄石为益州刺史,命率臧熹、蒯恩、刘钟、朱林等猛将十员、精兵十五万,前往平定益州。

朱龄石接了锦囊兵符,率众即日祭旗出师,溯流向上西行。

刘裕其后亲引大兵而出,屯于夷陵。

朱龄石大兵起行,紧守刘裕之嘱,故此诸将皆都不知进军路线。谯蜀虽然自荆州至巴郡遍布细作,亦无从察知晋将图谋。

大军行至白帝城,朱龄石聚集大小将领,拆视锦囊密计。

观之大喜,遂传将令:奉太尉亲命,兹令大军一律经外水攻向成都,臧熹、朱林在中水攻取广汉,朱石超率老弱搭乘十艘高舰,由内水兵向黄虎。各依计而行,违者定斩不饶。

诸将欣然接令,各带部兵而往。朱龄石亲率大军,自外水兼程而进,来攻成都。

谯纵闻说晋军来伐,于是点兵派将,谓大将谯道福:刘裕不使王镇恶、檀道济等宿将为帅,却使末将朱龄石为首。刘敬宣尚败于黄虎,量以朱龄石之能,能胜我乎?晋军往年自外水不能出黄虎,今番必自内水前来。公可以重兵屯于涪城,以阻内水要道。我再别遣秦州刺史侯晖,以仆射谯诜为参谋,领兵一万五千屯于彭模,依水两岸筑垒防御,必胜晋军。

谯道福躬身接令:主公神机妙算,无人能及也。

随即领命,与侯晖、谯先分别率众而去。

朱龄石与谯蜀主力大军背道而行,径率大军出于黄虎,前至广模,距成都二百里扎住兵马。派出细作往前侦探军情,不一时还报:彭模有蜀将侯晖夹岸筑城以拒。

朱龄石大惊,便问部将刘钟:蜀贼严其险固以守,强攻未必可拔。不如屯兵养锐,待其有隙攻之,若何?

刘钟答道:不然。前我扬言欲进内水,谯道福便不敢舍其涪城来救;今我大军猝至,侯晖等所以阻兵守险不战,乃望风破胆矣。我因初来势锐而攻之,必能克其新筑之城;若缓兵相守,则涪城援军一旦来至,我求战不能,军粮不敷,必皆为其所虏。宜急攻之。

朱龄石深以为然,令攻彭模江北新城。果然一战而克,执斩侯晖,南城闻风惊溃。

于是晋军诸将乘胜舍舟登岸,四面围住成都。谯纵闻报晋军兵临城下,见城中再无兵可守,遂带领亲军家眷弃城而走,往涪城来投谯道福。

蜀国尚书令马耽留成都不走,自率家人封锁府库,以待晋军入城。

朱龄石引军进入成都,诛杀谯纵宗亲百余人,余皆不问,使其各复旧业。

马耽前来相见,并交付成都府库锁钥。朱龄石受其锁钥,并命部将押送马耽至越隽。

马耽叹道:不送我归于京师建康,却送越隽,是欲于半路杀我灭口,必不可免也。若是如此,又何必背井离乡,作异乡之鬼!

于是回府盥洗,服毒而卧身亡,宗族之人收其尸而葬之。

谯纵弃城而走,至其先人陵墓,下车拜祭。

其女扯父衣襟泣道:成都已失,既不免死,何不死于先人之墓?亦可有葬身之地。

谯纵不从女儿之谏,复又上车,直往涪城而来。

谯道福惧纳谯纵之后,必引晋军来攻,遂不令开门。谯纵走投无路,至此悔不听女儿之言,遂到山中找到一棵歪脖古树,量其高度恰好,自缢身死。

巴西人王志割其首级,来成都献于晋军主帅。

涪城诸将闻听主公谯纵首级已入成都,再无战志,皆弃谯道福逃散。谯道福见诸将皆散,知道涪城亦自难守,于是弃城而走,只率数十骑逃往獠族之地。(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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